几分钟的流转，好似中古轮转至今，度过了几个世纪之久。
陈迟再回来，把药放在一旁，就看见药瓶滴水所剩无几，又去找了护士换药，报了名字。
时嘉穗只管跟着他走，他这回不止是洗了脸，头发也洗了大半，细软的发湿漉漉的耷在脑袋上。
“你怎么洗头发了？”时嘉穗偏头，看他额前发丝凌乱，别扭地问。
陈迟抿了抿唇，没有与她对视，语气也不是很自然：“热。”
热？
输液室阴凉，哪儿来的热气。
她一脸疑惑，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陈迟脑袋一偏，闲散地靠着椅背，两眼一闭，明显一副不想再多说的表情。
时嘉穗觉得奇怪，但看他这样，也没有再问什么。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屏幕看到时间，眉心拧了起来，“陈迟，一点了。”
“嗯。”陈迟没睁眼，伸手去感触纸杯温度。
他今天兼职忙了一天，晚上还因为她的事忙碌不停，要是让他就这么跟着她熬下去，明天上课肯定没精神。
时嘉穗摆着正经脸，重新拿出姐姐的架子，说：“你明天还要上课，就先回去吧。”
空气静止了几秒，继而恢复正常，气压与温度却是降低了不少。
“时嘉穗，第二次了。”陈迟倏地睁开眼，坐正身姿：“你能不能别赶我？”
他神情再次不悦地望过来，兴许是输液室气息太冷，使得他墨色眼眸较比往日更深邃了些，其中透着冷然与恼意。
片秒后，他又恼怒地移开了眼，探在纸杯外侧的手一收。
怎么又生气了？
时嘉穗找不到头脑，犹豫两秒，接过了纸杯：“谢谢。”
这句话特别刺耳，陈迟抿紧唇瞥了她一眼，仿佛是有着无数话，可就是没有说出口。
输完液，已经是第二天四点了，天色是一如来时的暗沉，晨间的凉意顺着毛孔肆意狂欢。四瓶药水下去，时嘉穗半边手臂与身体麻木又冰凉，像是灌了一瓶接一瓶的冷水。
出了医院大门，一阵晨风打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陈迟随意拎在手里的棒球服，披在了时嘉穗肩头上，完了又前进一步，陈迟站在她前面下一步的阶梯。
陈迟折身，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一眼，探腰过去给她把扣子按上，气馁地说：“你能不要跟我那么客气吗？”
“啊？”时嘉穗让衣服隔开冷气，头脑还没反应过来，神色呆呆地。
大大的外套罩在时嘉穗身上，衣袖下摆长了一大截，陈迟轻叹了了口气，放下的手，又给她挽了一截袖子。
陈迟一副输给她了的表情，淡淡地说：“没什么。”
“哦。”时嘉穗低垂着头，衣袖挽上一截，手落下时还能遮盖住指尖。
除了父母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就连一向将自己放在哥哥位置上的时忱，也没有仔细到这一步过。
他这跟伺候小北鼻似的，外加上自己心中见不得人的心思，时嘉穗总觉得别扭的慌。
“给我吧。”陈迟掀起眼帘看向她，又接过她手里的包。
时嘉穗松开了手，耸着肩，缩着脖子。
“那个······”时嘉穗盯着他干涸的唇，不自然地移了下眼，低声问：“你渴吗？”
她声音细如蚊鸣，陈迟没听见的发出了个疑惑地“嗯？”声。
时嘉穗缩着下巴往衣领里藏，没有与他对视：“你要不要喝水？”
“你渴了？一会儿我去买。”陈迟盯着她，唇角微微上翘了下。
“唔······”
时嘉穗手指捏了捏，忍不住想要去挠耳朵，但她克制住了：“我包里有水，渴了你就喝吧。”
陈迟看她不是很好意思的表情，听话的在她眼前打开包，拿出了里头唯一的一瓶水，干净修长的指骨拧开瓶盖，递给她。
医院大门是个进风口，大坪下微风库库卷着吹，空荡作响的声在无人的场地里，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忽而想到恐怖可惧的森凉医院，以及底下层躺着的冰凉尸体，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时嘉穗迅速摇头，“你喝。”
“好。”陈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仰头喝了两口，喉结随着咕噜吞咽轻动。
陈迟拧紧瓶盖，轻声问：“可以走了吗？”
时嘉穗点点头：“嗯。”
时嘉穗有点庆幸，还好他没问为什么只带了一瓶水，及时避免了尴尬情况的出现，不然就要解释自己神奇且无理的行为。
两人一上一下走下阶梯，并肩往医院门口走出，保安室的明火彻夜未歇，长长的摇椅上躺着安眠的保安叔叔。
他们慢慢走出去，停在大路上，宽敞的马路看不见一辆车。
陈迟站姿随意，腰背却挺拔笔直，好似沙漠中种植的白杨树，生命力与韧性同存。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拇指在屏幕点了几下，进入打车软件。
时嘉穗视线从他手上穿过，看向到对面开着灯冒着腾腾热气的铺面，想起在输液室听见的肚子叫声。
他可能晚饭没吃就过来陪她了，中间这么长时间连水都没喝一口，撑到现在怪不容易的。
又是兼职，又是陪熬，这简直是在拿命熬，时嘉穗拧紧了眉头。
她目光看向陈迟，迟疑了两秒，指着对面说：“去吃点东西吧，我有点饿了。”
“好。”陈迟手指一顿，应声收起手机。
他们往左侧走了几步，又左右顾盼了一番，确定无车，陈迟想要去抓时嘉穗的手臂，时嘉穗突然后退了一步，掌心落了空，好似刻意拉开距离。
陈迟自嘲地扯了下唇，嗓音不变地说了声“走吧”，他们顺着斑马线过去对面，铺面的香气好似飘香了一条街。
陈迟看了眼包子铺，偏过头去问：“吃包子吗？我看前面有个美宜佳，一会儿给你买面包吃吧。”
他这是把她当成半点不接地气的小公主了啊？
但，她确实是不吃包子。
“嗯······”时嘉穗眼神闪躲，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矫情毛病多，含糊地说：“都可以。”
陈迟盯着她看了片秒，没有再说话，只身走向了包子铺。
“老板，三个肉包，一杯豆浆。”陈迟看了眼标价，扫码给了钱。
老板掀开蒸笼，拿袋子给他套了三个包子，重新罩上蒸笼，动作熟练地把袋子打成结，又拎了杯豆浆，嘱咐他小心烫。
陈迟拎着袋子，跟老板道了谢，转头把包子递给时嘉穗：“拿着，暖会儿手。”
“豆浆，要不要尝尝？”陈迟把吸管插进去。
时嘉穗闻言皱起了脸，不高兴地说：“干嘛要问这种话，我又是刚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走。”陈迟笑了下：“给仙女买酸奶去。”
酸奶······
肯定又是时忱小王八蛋爆的秘！
这会儿，还真是把她架在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火架上了。
“不要。”时嘉穗接过豆浆，轻吸了一口，低声说：“我能喝。”
包子和豆浆散出的热气，蒸的她手心温温的，棒球外套与手心双层热气来源不断，让她在清晨的凉意中还生出了些许汗意。
转而，她似乎听见了风中吹来一道轻笑，来源正在她耳侧。
时嘉穗咬了咬吸管，偷偷看了陈迟一眼，佯装不经意地说：“你冷吗？”
“嗯？”陈迟扭头看向她，脸颊早早褪下的高烧红，这会儿已然爬上了绯色红晕，“热了就把衣服脱了吧。”
“噢。”时嘉穗好似被看穿了般，慢吞吞地去解扣子。
陈迟伸手：“包子给我拿着。”
时嘉穗听话地把包子放到了他手掌心，没有触及到皮肉都能感知到他身上浸透着的凉意，她唇角抿成了一道直线，解扣子的动作也快了点。
两人脚步悠悠往前走着，时嘉穗把衣服脱下给他，“你穿着吧。”
“没事，我不冷。”陈迟拿着衣服，卡在臂弯。
时嘉穗停下脚步，固执又认真地说：“穿上。”
“嗯？”陈迟愣了一下。
“穿上外套。”时嘉穗盯着他，像是一定要看着他穿上衣服不可。
原来不是热了，是担心他冷。
陈迟扯唇轻笑了下，柔声说：“没事，我不冷。”
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可能不冷。时嘉穗表情特别严肃，一副没有商量的样子：“不冷也要穿上。”
“好，穿上穿上。”陈迟把外套取下，长手一套即进，穿的十分潇洒利落，“真是怕了你了。”
看陈迟好好穿上衣服，时嘉穗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相安无事的继续往前方不远处的美宜佳走。
顷刻间，到了美宜佳门口，二人一块儿进门。
时嘉穗左看右看，挑了个空气舒芙蕾，她抬头去看身旁陈迟时，陈迟恰好在看她。
陈迟狐疑地问：“就吃这么点？”
“嗯。”时嘉穗见他视线仍旧盯着她，沉默了两秒，含糊其辞地点头：“可以了。”
“酸奶呢？这会儿有常温的。”陈迟指着酸奶，提醒时嘉穗说。
时嘉穗摇头：“我有豆浆了，你选你喜欢吃的。”
陈迟垂着眼帘，顿了顿，给她拿着面包去买单，语气没什么变化地说：“行，那一会儿再叫个麦当劳的外卖吧。”
“嗳，”见他要走，时嘉穗扯住了他的衣角，“你还没选。”
陈迟手抬了下，那动作看着像是想摸她的头，继而想到什么又克制地收了回去，低声说：“我吃包子。”
时嘉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迟堵住了话头，“我买单，你再看看还有没有要吃的。”
他不愿意让她付钱买单，又不愿意给自己挑选吃的，让他选也不选，完全奈何不了他。
他对她总是大方，可大方也不能削减自己的生活质量吧。
要是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那他的生活还过不过了？
想到这里，时嘉穗忽然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蔫蔫地道：“没有了，我们走吧。”
出了美宜佳，陈迟贴心地把面包撕开，才递给她。
“豆浆还热吗？”陈迟见她闷闷不乐地，“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时嘉穗摇头，小口地咬着面包，视线垂落在地上也不和人说话。
陈迟观摩了她半天的脸色，像是竭力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他又瞥了时嘉穗一眼，语气淡定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冲动了。”
“那些话要是让你不高兴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别往心里去啊。
别往心里去。
听罢，时嘉穗咬面包动作一停，惊愕地抬起了头：“啊？”
陈迟别过了脸没有看她，只是腿边垂落的手指捏紧到泛白，他云淡风轻地说：“医院里说的话，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别生气。”
时嘉穗：“······”
“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多注意。我以前要是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陈迟说。
时嘉穗听完他的话，低下了头，木木地说：“噢。”
哦，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听见没有？
玩笑话，当不得真。
时嘉穗用力挤了两下眼睛，小口小口咬着面包，嗓子艰难的吞咽着。
过了会儿，陈迟三个包子吃完，见她手里面包才吃了一半，以为她是面包也不喜欢，正想要问点什么，就听见她说：“陈迟，你能别对别人那么好吗？”
陈迟诧异了一瞬，几乎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吗？”
时嘉穗没有抬起头，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吭声。
“怎么了？”陈迟弯下腰，看见她眼眶红了些，手忙脚乱地摸出纸巾，轻轻给她擦着眼：“好好好，听你的，不对别人好，只对你好，好不好。”
听完，时嘉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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