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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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白地暑气尚未消退,路灯穿插在林荫道中,照得翠绿的梧桐叶泛出橙黄。一中北校门是两条笔直的梧桐道,小吃车挤在中间杂乱无章,脆皮肠、鸡蛋灌饼、糖醋凉皮凉面各种叫卖声五花八门。
这会高一刚结束晚修,出了校门的学生饥肠辘辘挤在这小摊前,中间骑电动车的就更艰难了。防止学生浑水摸鱼溜出去,一个保安正匆忙审查走读证,另一个保安赶了半天才疏散出一条道,但人流并未有消退的迹象。
整个景象无比喧闹嘈杂,校牌上灯照亮方圆十几米地,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出了屏障般的大门,学生也个个顿时鲜活起来,嗓门比平时大上好几个度。
北门越是人声鼎沸,相比下来,愈觉新凿的西门处越安静,简直叫人神经发怵。
西门靠近停车场,随着周遭一大片隐匿在昏暗中。它背后是远处教室羞答答落过来的微光。
北门最闹腾的时候,西门寂静的地盘上落下一声闷响,混迹其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停车场角落是墙壁和栅栏的交接处有一道影子,黑暗里,少年人身段削瘦,中规中矩套着蓝白校服,目光落在栅栏顶端。
许深抬手小心翼翼将书包丢出去,落地的声音直叫他心跳在胸腔里闷狂飚速,第一次逃学经验匮乏,一点动静都叫他手心额头冒出密密麻麻、黏糊的汗。成功将书包丢出去,他心虚地扫一圈四周。
十几米处的保安室亮着灯,大爷在椅子酣睡,一时半会不会醒,估摸也不会发现这角落还藏匿着一个要逃学的学生,许深心一横抓着栅栏踩着底端借力爬上去。
栅栏并不高,踩着下端水泥墙手攀上去,还比不上许深的身高。
许深抬起一条腿要跨过去,手用力抓住栅栏。
正准备往上纵,后腿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心脏狂跳。
手中的栅栏轻轻摇了一下,栅栏外车道旁上耸立着一盏路灯,昏黄的光落下来,忽然照出一截影子落在许深身上。
被发现了?
许深绷直侧了下身子。
旁边一个人有条不乱跟着跳上来。男生身上套着蓝白校服,长得极其漂亮,额前蓬松碎发下一双深邃眸子,在这个身体素质整体低下的学生时代,男生小臂却是令人艳羡的肌肉,紧绷抓住栅栏撑出流畅的线条。
在许深转过来时,男生歪头冲许深露出一个笑:“你也逃学啊?”这人笑起来嘴边有一个很小的梨涡,眼睛映着路灯星亮,无比漂亮迷人,叫人心一颤。
逃学被发现的恐惧还没消,许深就被面前突然跳出来的人勾魂的模样弄得懵了一下。
这谁?
打量片刻许深没给回应,木着脸收回视线。
搭讪没得到回应,男生也不觉得尴尬,纵身一跃,利落翻出去,他撑着泥墙站起来又问许深:“你去哪?网吧吗?
这人脸皮也是够厚的,许深没给什么好脸色:“我们认识吗?”
“学霸……你……”倏忽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站在后面的人认出了他,似乎是震惊结巴了下,半天才说完后半句:“你也逃学啊?”
许深回过头,看着站在下面的人也认出来了对方。
这人叫覃安,和许深一个班的,就是许深的前桌,因为性子皮,经常被点名,老师眼里典型的问题学生,出镜过于频繁,很难不让人记住,再加上这人总是浑身带着一种哥们气,朋友居多,哪怕没什么交际也听过这人。
也难怪覃安震惊。许深与他完全相反,绝对的好学生,成绩蝉联年级第一,领奖台常驻人员,老师王牌,并且性格也和完全相反,出了名的冷闷,不愿意多说话,独来独往倒也突出,只不过走向另一个极端。
两人可谓是天差地别,这种好学生居然也会逃学,还逃一块去了。
覃安心里惊讶地“靠”了一声,准备惊诧几句,许深突然拽住他,他脑子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就听到许深低声道:“上来,保安醒了!”
覃安立刻不再废话,两人齐齐翻出去。
三人左边十字路口混进人群里往西边走,中间回头看了几次,确定保安没发现他们放下心来。
夏夜的风还卷着一抹暖。
三人从栅栏处往西拐个弯,是个重凉地带,浓荫环抱着静谧的双行道。走到这不过是五六百百米距离,覃安回了不止八次头。
他和自己兄弟第并排走在前面,在转进居民区那一片终于忍不住疑问回头问后面的人:“学霸,你……带书包去网吧啊?”
许深掸干净书包上的灰,纠于和覃安半算认识,愣一下回答两人异曲同工的问题:“我不去网吧。”
看着许深一身板正的校服,想来也是。
“那你去哪?”覃安问。
不去网吧,带着书包逃学,逃学去学习吗?
许深停住,片刻将书包挂在肩上,收回目光没看覃安,似乎不愿意回答。
覃安立即说:“没事,你不想说也没事。”
许深:“嗯。”
漂亮的男生眼睛定在许深身上看了一会,嚼着口香糖问覃安:“你们认识?”
“?”覃安几乎是懵了一下,抓着他的手指向许深问:“你不认识他?”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嗯?”男生挑了下眉:“我应该认识他吗?”
听听这拽不拉几的语气,许深抬起眼皮。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片刻。
覃安又过来盯着他问:“学霸,你说,你——”
许深率先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有一说一,他真没见过这个人。
“???”这一刻,覃安表情已经转变成茫然无措,横在许深和男生中间哑巴了半晌,见另外两人无动于衷似乎有些绝望。
“你这什么表情?”男生问。
覃安表情十分难看:“咱三不是一个班的吗?!”
许深:?
男生:?
是吗,怎么没印象?
“哦,想起来了,林燧他上周请了一周假,今天才来学校,一直在办公室,这么说来你们不认识也正常。”覃安挠了下头,又撞下自己兄弟的肩膀介绍:“这是咱班学霸许深,我高一和他一个班的,你在二班不认识正常。”
这样。
空气凝固一瞬,许深点了下头,礼貌道:“你好。”
“同班同学,你好。”林燧眸子在许深身上定了一秒,笑了笑,大概是长得过分漂亮的缘故,笑十分迷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明明平平无奇几个字在他嘴里说出来总是别有风情,听得许深有些愣神。
许深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他还要去给学生做家教没时间在这扯皮,匆忙道:“嗯,我先走了。”
等身影混着晚风融进远处的居民楼。
覃安好奇问林燧:“你说这学霸逃学干嘛?”
“不清楚。”林燧“啧”一声:“逃学胆子还那么小。”
“那可是好学生,逃学难免有点负担。”林燧下意识摸了下左耳的耳钉,“走了。”
覃安被他耳钉反过来的光刺了一下:“诶,你什么时候打的耳钉?”
“前天。”林燧一笑:“好看吗?”
对于林燧孔雀开屏的性子,覃安早已习惯,他“啧”一声说:“你这可别让老班看见了,否则你又要挨批了,他那人就喜欢揪着小毛病不放,道时候又请你家——”
覃安一停,立即结束话题:“算了,不说这个。”
林燧脸上的笑在覃安没说完的“家长”上,跑个干净。
意识到说错话了,覃安再张口,林燧已经往前走了,他立刻追上去:“先去网吧吧,他们已经开好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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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深上了小区二单元的二楼,核对完门牌号,他礼貌敲了敲门。
“你来了。”开门是个中年女人,是聘请许深来给自己女儿做家教的林女士,林女士气质不凡,模样姣好,头发利索盘在脑后,热情招呼他进门。
许深勾着背包肩带,不适应和过热情的人交流,点下头换上林女士递过来的拖鞋进门。
“当成自己家就行了。”和小辈讲话,林女士尽量让语气温柔下来,却掩不住骨子里那种凌人十足魄气,她领着许深上了二楼,指了下旁边的房间:“这是小昀的房间,她英语比较薄弱,还要麻烦你多费点心思了。”
许深不善于交际,说话从简:“不麻烦。”
“哎,不用紧张。”林女士拍了拍他的肩,“我和小昀说过今天你过来,我下去给你们切点水果,等会辅导完了,下来一起吃。”
他又道完谢林女士下了楼。
徐昀今年高一,也是一中的学生,课程紧刚回来不久已经开始做卷子了,身上校服还没换,见到他不由得愣一下,侧身给许深让出路:“许深?我妈请的家教是你啊。”
领奖台的常驻人员,几乎是任何年级的老熟人。
许深其实实在讲不是林女士“请”来的,他第一次见到林女士是上周大星期在兵荒马乱的医院,林昀生病有一段时间课没跟上,许深不经意听见林女士在和丈夫商量请家教这件事,明明不善于交际甚至换不愿意多说话的许深愣是自告奋勇讲了半分钟。
林女士那会惊诧的表情落在他身上,让他窘迫了好久,直到对方赞赏有加地认可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许深“嗯”地应了她一声。
林昀给他拉了凳子,当他是不习惯,毕竟在自己家里,她热络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我们之前作文赛见过,我当时在你后面。”
许深声线偏低,较于同龄人有些早熟:“不太记得了。”
那么多陌生面孔,林昀也没指望这人记得,她摊开书好奇道:“我记得你是高二的吧,现在不是晚自习吗?你怎么出来了?”
高一高二高三晚自习节数不同,高一两节,剩下依次递增一节,这会高一才刚下课没多久。
许深自然不可能解释自己逃学出来做家教,绕开话题:“补课只有四十分钟,时时间比较紧,我先给你讲课吧。”
对学霸大多数人是有滤镜的,林昀只当许深人狠话不多,点点头开始找今晚要学的内容。
给林昀补课是一晚上四十分钟。
不得不说,他这个人总是寡言少语,在讲课上倒是行云流水地话多起来,甚至不厌其烦,将知识点嚼得淋漓尽致,一点点掰开来撒出去。
四十分钟后,讲得许深唇有些发干,他合上笔记本:“英语这门,还是要多听多写多背,没有什么太便捷的途径,平时可以放点听力磨耳朵,效果会好一些。”
“好。”林昀舒了个懒腰,撑起下巴:“你现在要回学校吗?我记得你好像是住宿生。”
许深将笔记本塞进包里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进学校吗?找老师请的假?”林昀又关切问他。
对于这些问题许深并不想回答,起身往门走:“我先走了,明天的话再给你补一下其他的知识点,今天就到这了。”
林昀似乎明白了,挑了下眉点点头:“好。”
林女士给他的报酬不少,这边的家长普遍重视教育,高额的补课费许深也是多少听过,拿到手确实还有些不真实,他盯了一秒后摁灭手机收道了谢说:“那阿姨我就先走了。”
“吃点水果再走呗。”
许深拒绝了:“不用了,我还要回学校。”
林女士只得拜拜手和他告别,又准备送他一下被许深拒绝了。
小区距离学校并不远,来回一个小时,一种晚自习管得毕不严格,许深从出来的地方准备翻回去,这次没把书包往里扔,挂在了栅栏上,然后被里面人勾了去。
林燧站在角落挑眉看他:“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
一中的晚自习勘察并不严格,只有偶尔学生会转上几圈,这个频率很低,基本上一个学期不会有几次,许深寝室那层,还有高三的学生,他只用在高三下课之前回来,混进高三人群里回到寝室,除了寝室里的不会有其他人发现,一个寝室的自然不会相互去找麻烦。
许深没料到回来还能遇到这家伙,他没说话从外面翻进来,接过燧丢进来的书包里往前走。
林燧就跟在他的后面。
即使一个班,第一次见面也没好到要一起走的地步。
许深问:“你跟着我干嘛?”
“谁跟你了?”林燧又露出一个迷人的笑:“我回寝室也是跟着你吗?”
这个人的笑哪怕在五十年后回忆起来,也叫许深心猛猛一跳。
而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撇开眼,仿佛再顽强的种子也没法在他心里扎根。
停车场往东走就是宿舍楼,路过教学楼刚好高三下楼,许深勾着包连头也没回。
寝室在三楼,上楼时候略微拥挤,转进去就无比宽敞。
许深寝室在310,停住脚推门时,林燧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见。”
阳台上沿盛着月的清晖,又白又亮,长廊拢在昏暗里。
许深静静看了两秒冷淡道:“你真烦。”然后头也不回进了宿舍关上门。
林燧食指蜷了一下,这过程中他的心脏被揪着,等食指舒展开重重吐出一口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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