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烽烟四起,战火连天,是国朝动乱最频繁的一年,江南江北割据一方,群雄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梦庭是江北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也是北方大族势力最想占据的地盘。眼红的人多了,北方军团势力都纷纷在此自立幡号,都想占地为王。
陆家书香士族,过惯了清净安宁的生活,最厌恶兵戈纷争,决计举家搬迁。听闻江淮是江南最适宜偏安一隅之地,那里地方不大,终年雨水滴答,只做纺织工艺,是兵家最不争之地。陆家家主与女君携带独子陆花明,花了大半家财,举家搬迁,前往江淮。
江淮有户人家,姜姓氏族,祖上以织锦缎,卖酒为营生,如今也算风生水起,是江淮一名门大户。可叹到了这一代家中一连二胎皆是女儿,断了老太爷生前希望后世族中有男丁饱读诗书,考取功名的念想,家中只好让二女继续继承织锦技艺。
好巧不巧,陆家迁到的正是姜家的对门,两家人恰好性情相投,常有来往,也在乱世中互相照应。
江淮的雨一连下了十几日,砖石上都生了湿滑的苔藓,房檐上滚落的雨水滴滴答答,青年男子一手撑伞一手抱书从外头小跑过来,靴子和衣服下摆被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他却面带笑意。
房檐下,一身粉袄白裙的少女明眸皓齿,看着来人,笑意浅浅。“花明哥哥真是风雨无阻,令人感动。”
陆花明收了伞,整理衣冠,对少女礼貌一笑“梦萤妹妹,小蝶喝药了吗?”
姜梦萤依旧是笑着,但那双英气的眼中情绪复杂“喝过了,就等着你来给她讲书呢。”
陆花明对姜家家宅已经是轻车熟路,算是问候过姜梦萤过后,他抱着书径直朝姜梦蝶的住处去了。姜梦萤却跟了上来,想与他同路。
“花明哥哥,今日的讲书还是不给我听吗?我也对诗书感兴趣,我想去旁听。”
陆花明顿住步子,好心说道“梦萤妹妹,你一向比梦蝶聪慧,这些你早就学会了的,你现在可以看懂很多书了,上次我给你带的《诗经》可以多读的。”
姜梦萤自然知道陆花明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再纠缠,也不再跟上去了。陆花明怀里的书都小心翼翼护着,没有一本是被淋湿的。
姜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女儿叫姜梦萤,自小聪明且有男儿一样的胆识,二女儿叫姜梦蝶,两姐妹是截然不同,姜梦蝶不像姜梦萤自小就能活蹦乱跳,一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柔弱又有些娇气,相比起来,一直是姜梦萤更得家族中的亲朋好友喜欢。但姜家老爷和夫人对两个女儿都是一般宠爱的,都视作是家中的珍宝精心养护。
姜梦蝶性子矫情,大家都开玩笑说,只有陆家那个书香公子受得住这脾性。陆花明也确实十分爱护这位邻家妹妹,时常做完功课就来姜家。姜梦蝶爱哭的时候,陆花明总有法子给她逗乐了;姜梦蝶不吃药了,陆花明做出灵巧好玩的东西来让她眼馋着,不得不乖乖喝药;姜梦蝶睡不着,一夜夜被病痛折磨得像要枯萎的花儿时,陆花明会说故事,哄得她慢慢闭眼睡过去。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便是天生良配,两家父母也已私下为二人商定了婚约。
推开门,满室暖香,榻上女子一身素白,病恹恹地歪着,头发只是简单的用发带束在了脑后,她手里拿了几枝桃花,剪来剪去好像都不满意,眉头紧蹙。
一旁侍候的丫鬟见到陆花明很知趣的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陆花明微微笑着,他的笑容如同春风一样和煦,像冬阳一般的温暖。
“小蝶又没有好好休息,看这眼圈,像涂了黑墨汁一样。 ”
姜梦蝶见到来人,眉头舒展,终于笑了,她站起来迎接陆花明,将修剪得最好的一枝花插进了瓶子里。
“花明哥哥,昨天没听到结局就睡过去了。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伍子胥他复仇了吗,他还活着吗?”
陆花明找了一个近她的交椅坐下,摊开书道“你不能总是赖着我讲故事呢,梦蝶妹妹你要识字读书。今日我再来教你写几个字。”
那时候,许多人家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身为女子,本就是不用读书识字的,只要明白相夫教子就是了。姜父姜母也不曾有过让两个女儿读书的想法,陆花明却很喜欢来教姜家女儿识字,他总告诉姜梦蝶,在他身边,她不必循规蹈矩,女子可多读书识字。姜梦蝶不明白读书有什么好处,陆花明会与她开玩笑,说识字了以后就可以写书信与他吵架了,姜梦蝶很感兴趣。
后来,她才明白,会写字了,会写信了,才可以倾诉思念。
战乱总归会平定,国朝稳定,科举考试也就复兴了,陆家毕竟是书香世家,到了时候,陆花明必定得前去参加科考。
陆花明读书更用功了,白日里总有很多的时候被关在书房里诵读经书,只有晚些时候会抽空来看姜梦蝶了。姜梦蝶起先闹脾气,不肯喝药,也不睡觉了。陆家的伯父伯母亲自来看望她,对她说,若是陆花明这次不花时间考取功名,日后就可能要花更多时间了,他们二人更没有相见的时候了。陆花明也告诉她,只有她好好养护着自己,他才能安心读书。姜梦蝶了悟,开始强迫自己好好喝药吃饭睡觉了,她期待着,将身子养好了,不让陆花明担忧,也希望养好了身子,等待他金榜题名归来。
毕竟,姜梦蝶心里也会想,有一天,他们是要结为连理的,她要永远和陆花明在一起。
科考时日愈发近了,陆花明来姜家的时辰也愈发短了。姜梦蝶得母亲教育,有一手很好的刺绣功夫,陆花明苦读勤学的日子里,她就坐于窗台下,沐着风与阳,为他绣帕子,香囊,衣裳,鞋子。
陆花明曾经说过,天上有一个掌管姻缘的神仙,叫月老,世上真心相爱的人若是在姻缘树下写下誓约,月老收到了祈愿,就会护佑他们的姻缘幸福美满。这一天,姜梦蝶怎么都不能静下心去绣帕子了,柔嫩的手被针刺破了许多次,鲜血滴答,浸红了帕子。陆花明来了,他说自己这一天也实在看不下去书了,他的心内惶恐不安。
姜梦蝶于是提出了想与他去寻找一棵姻缘树的请求,陆花明应允了,看到姜梦蝶缠满白纱布的手指,他心疼坏了。老人们说,有一道观,名长生,外有一棵姻缘古树,十分灵验。
陆花明带着姜梦蝶出游了,马车四面丝绸装裹,装饰简洁大方,内铺几层厚绒毯,姜梦蝶坐在里头便可少些疲乏,睡得安稳些。小厮驱车,风铃叮当,马车踏风而去。
那时候,江淮流行一支歌谣,歌谣名为相定一百年。是姜家一位煮饭的老嬷嬷洗菜时候常唱的,姜梦蝶的奶娘从那处学了,也就常唱给姜梦蝶听,慢慢的,姜梦蝶学会了,很多一个人的时候也喜欢哼唱。
姻缘树果真是受欢迎极了,许多信男信女,年纪不一,都来祈愿。有一白发老道坐在一边摆摊子,摊子前却是冷清的很,众人更愿意相信从观中取出的许愿牌和福袋,大都以为老人是行骗的神棍。
姜梦蝶瞧着老人可怜,对陆花明道“花明哥哥,我们去他的摊子买点东西罢,这老人家看着实在可怜,说不定他家里还有人等着养活呢。”
陆花明自然是事事向着她的,听她说完,便牵着她往老人的摊位过去了。
那老人虽然穿着破旧,走近了却发现他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气色是极好的。
“老人家,你卖的什么?”陆花明随意扫了一眼摊面,温和有礼的询问道。
老人笑眯眯看了二人一眼,爽朗道“老朽不卖东西,今日来免费送红带子,两位小友要一条么?”
姜梦蝶睁大了迷茫的眼睛,疑惑问道“不要钱?我们要一条,道长还是出个价罢。”
她捏了捏陆花明的手,想让他掏钱袋子,陆花明自然会意,解下腰间的白锦缎蓝穗袋子,就要跟老人交换。
那摊子上放的不过些破烂寒酸的笔墨纸砚,笔尖不剩几根毛了,本是白色的砚台乌漆嘛黑,几叠纸张和红绸带都是皱巴巴的,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嗯···那你们便先写下心愿再给我付钱罢。”老人依旧是笑眯眯的,抽出一条红带子。
这时候陆花明却犹豫了,他与心爱之人的祈愿怎么能写在这样一张破烂上,他本来是打算拿了东西付钱就走的。
“行,成交。”姜梦蝶没多想,就将红带子接了过来。陆花明措不及防,小声对她说道“我们不去里面写吗?”
姜梦蝶摇摇头,将自己心中所想小声说道“老爷爷刚刚都没想要我们的钱,这样走了多伤他的心,大不了去里头再写一次就是了。”
老道嘿嘿笑着将秃头的笔递了过来,姜梦蝶只接了一支,剩下一支还了回去。这样的笔看起来就很考验手法了,这重任还是交给陆花明来才对。
陆花明哪会轻易饶了她,姻缘树下,二人共执一笔,伏案写下誓约。
少女声线柔美,轻轻哼唱“君生妾亦生,妾死君必随。谁若相诀别,桥上待归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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