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福身行礼,轻声道:“殿下,民女虽位卑言轻,但有一事萦绕心头甚是不解,望殿下准许民女斗胆进言。”
“还有事让你想不明白?说来听听。”盛景行靠在那并不舒适的车壁上,想着回去让长卿装一些软垫上来。
“殿下,民女怀疑陛下先前吃的蟹生有问题。”
盛景行看她一眼:“没问题的话还会病成这样?”
贺元棠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这不管有没有问题,螃蟹性寒,生的吃多了会患上风痰冷痢之病症。”
“所以呢?父皇不也是患了这类病么?先前太医还诊出过绞肠痧的症状。”
她抓着他的胳膊道:“若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在生蟹中动了手脚呢?”
马车行至大街,快至岁末,街上甚是热闹,撒佛花、韭黄、兰芽、胡桃、泽州饧的叫卖声沿街而散,年味愈浓,家家户户开始置办起年货。
“锦装、新历、桃符——”
“钟馗、狻猊、春帖——”
盛景行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小娘子胆子可不小,妄议贵人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殿下夙兴夜寐为圣上劳神至此,就不好奇这背后可是有人,刻意织就罗网?”她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上次民女见高厨子,向他问了些螃蟹的事,旁的他都坦然而对,唯有问及上批入宫之蟹和满庭芳的事时他避而不谈,这才回去重新看了原先池子里养的螃蟹。”
原以为只是蟹行的人作祟,分了带病的、不新鲜的螃蟹给他们,此前去码头知晓了人为下药一事,她将螃蟹分了几批出来,有的净水、有的加药,倒是养出些不同的结果。
若是同一批蟹,净水用药后该是大致相同的模样,池中的螃蟹却分成了两类,一类稍加好转,一类愈发严重。
倒像是从别的地方放入了一批螃蟹混着,不过蟹价高昂,哪里会有“好心人”送这样一批螃蟹来。
“你的意思是,高厨子没找到的螃蟹,并非分到了其他贵人居所,而是在满庭芳中?”盛景行接着说道,“宫中每日耗材皆有详细记录,他又如何运走?”
有人帮他。
或是说,有人指示他这样做。
亦或是,他想阻止人这样做?不对,他一个小小御厨,哪里有这样的胆子能耐。若真是加害圣上,得利者又会是谁?
这是贺元棠想不明白的一点,可是与高厨、与满庭芳、与尚食局都有关的,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满庭芳的螃蟹先前都由高厨子掌管,苏掌柜只知进了多少螃蟹,这螃蟹究竟有几只好的几只坏的,成色如何,做出来的菜怎样,养在哪里,用何种方法养,都只有他一人知晓。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谁。我与他相识二十余载,他是什么德行、有什么弯弯绕绕,本王岂会看不出来?”
都不用叫他怀疑,自己这皇兄受母后控制了二十多年,并非没有鸿鹄之志,就是羽翼被长久压抑着,偶尔想要舒展,做事总显得莽撞了些。
不知这小娘子是何时关注的这事,先前码头有一人刺杀,可是给他塞了个好东西。
盛景行心里想着,眼前这人除却与自己的心上人有几分相像之外,可是也同她一般灵巧智慧?若是如此……稍加点播,或可为他一用。
“殿下这嘴可真厉害,”她浅笑道,“这可不是民女说的,民女只是心有疑惑,向殿下请教一二。”
他笑了笑,“能有小陆公子的嘴厉害?”
陆伯之?关陆伯之什么事?贺元棠被他这句话说懵了,陆伯之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他的嘴厉害……厉害在……她好像明白了。
盐。
“殿下早有所疑满庭芳的吴盐?民女也想与殿下说此事,不过民女今日到底只是有所怀疑,楼中盐究竟如何,还得回去细细查看。盐和蟹菜二者密不可分,此二事之间或有干系?”
盛景行耸耸肩,不置可否。
“本王随口说说,小娘子莫要当真。”
说罢,抬手伸了个懒腰,拍拍一侧的腰垫斜躺下去:“这车也太难坐了,你得回去找月茶娘子要壶好酒来赔本王。”
将将还颇为正经的人,此刻又变成了一个泼皮无赖,这宁王殿下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殿下...”
忽的,马车停住了,车中人往前倒去,盛景行“哎哟”一声,磕在地上。
“长卿,你这怎么驾的车。”
男声传出了车门,长卿回头小声道:“有...有一个小孩突然摔在车前。”
贺元棠扶稳车壁,推开小门向外看,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按着摔倒的孩子跪在地上求饶,她说自己没看好孩子,冲撞了贵人。
“阿婶,快快起来,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可有摔着哪里?”她看着满面尘灰的女人,和她身旁抬头不敢哭出声的孩子。
长卿跳下车去将二人扶起,才发现小孩的腿擦在地上流了血,孩子手脚冰凉,鼻涕凝在脸上,看着跳下车的大哥哥和车里探出身子的大姐姐不敢动。
贺元棠摸遍了身上,找出一些碎银铜板递给长卿:“婶婶,我身上只带了这点钱,您快带着孩子去看看。”
冷风从推开的小门蹿入,盛景行爬起来看着她的背影。
妇人连连摇头,她再三坚持下才收下银子,磕头道谢。
“不必了不必了!外头风大,您快些回去吧。”
街边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似乎认出这位小娘子来,目送着妇人与孩童起身,那侍卫翻上马车起驾。
大街上的热闹继续,年味很快盖过了方才发生的小事,叫卖声、吆喝声,街巷中偶尔传来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关了门坐回车中,她发现盛景行一直盯着自己。
“你这么有钱?给别人了,自己不过了?”
“哎呀这...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只是...只是民女没有千金罢了,确实只有这点钱...嘿嘿”她说得越来越小声,若非披风是殿下送的,只怕是连披风也要给出去。
他闭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中的一根弦却好似被某句话拨动,很多年前,自己一无所有之时,也有一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马车缓缓而行,辘辘声混在人声鼎沸里,像是年节锣鼓的韵律。有人朝车中张望,这不是宁王殿下的马车么?怎的出来的是一个小娘子?
或许是殿下的府中人吧,郎才女貌,真是叫人艳羡。
终于到了满庭芳,盛景行取了玉牌给她,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后院。
“拿着这个去找月茶娘子要壶好酒来,本王在后院等你。”
自己是要去看盐的,才从宫中出来,大白天的,这殿下喝什么酒呢,真是的,位高一级压死人。
不过月茶娘子在哪儿?花神姑娘们的手艺在明年出场之前是谁也不知道的,殿下就是殿下啊,什么都要叫他先品尝。
回头看着那个逍遥富贵的身影,又看看自己手中冰凉沁润的玉牌,刻着一个“行”。
“不行!不行不行,这才过了几天又来找我要酒,我这可是为明年的百花宴酿的,不给了不给了。”
月茶姑娘一身红衣,两只手中各自抱了一坛酒,头也不回的拒绝了。
贺元棠原以为这位叫做月茶的姑娘也整日住在后院,没想到她就在三楼,自己先前只来过甲字雅间,倒是没发现连廊处有几间小屋。
“哦!你是小棠妹子?那日蟹行派人闹事的时候我见过你。”
放下手中的酒坛,月茶拍拍手,撑着腰看向她,是个灵巧的姑娘,不过在那个节点来满庭芳,可是要做哪个月出场的花神姑娘?
“月茶姐姐,我拿不到酒怎么向殿下交代呀。”她佯装苦恼,左右扣着自己的手指,本就是殿下不按楼里的规矩无理取闹,若是酒都被他喝光了,明年姐姐该拿什么展示呢,不如快些放自己去厨房里看看盐是怎么回事。
月茶在架上摆弄着各式的酒坛、瓷瓶,挑了一个白玉的瓶子给她:
“把这个给殿下吧,就说是我说的,殿下整日饮酒身子不好,喝点药酒泡一泡。”
药酒?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这是...?
她抬头,对上月茶满意自信的笑眼。
“去吧快去吧。”
将信将疑地,贺元棠还是拿着酒瓶走了,刚出门,看见几名小厮在搬运一块巨大的绣屏,上面绣着一位披着红色斗篷,在雪中吹笛的女子,边上还绣了一行清隽的字:
“晨起未梳妆,一枝疏影香...”
月茶忙跑来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念出来。”
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她问月茶这是何物,要搬到哪里去。
“翻过年去,就到了月梅姑娘出场的时候了,这块绣屏可是特意为她绣的,怎么样,传神吧!”二人站在连廊上,看着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搬动着绣屏。这三楼雅间只在晚间开放,少有人来。
“每位姑娘都有吗?是谁绣的呀?可是我也没见过月梅姑娘,只知道这绣得极为精巧,也没细看,不知道有多像、多传神。”
其实月茶来满庭芳这些年,也未见过几次月梅姑娘,只知她从北方而来,有一只紫笛,吹之如闻凤鸣。
“绣屏上的画和字是月荷姑娘先作,再由月丹姑娘绣上去。你若是好奇,改日得空了去后院问她们便是。”
月丹、月荷两位姑娘该是五月和六月出场的牡丹花、荷花“花神”,这样说来她们的技艺就是绣艺和书画了,真想知道阿兰姐姐的绣屏是什么样的,上面又写着什么呢,会不会是“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之类的诗句?
月茶指着连廊对面的房间道:“那扇门里是我的好友月仙的茶室,若是渴了,就到里面和她讨杯茶喝。”
贺元棠点点头,其实她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真真是好多人呀。
坏了,真把殿下给忘记了,快些去后院找找,不过殿下也没说他在哪里等着自己。她想了想,或许是在他平日歇息的屋子?
月茶说,“绕过假山,往北走过三个院子,左边的第一间便是宁王殿下常住的地方”。绕过假山...往北走一个、两个、三个院子,左手...
盛景行果然躺在院中,烧着火炉,面朝难得出现的太阳,颇为悠闲。
“殿下真是雅兴,不嫌外头冷。”
睁开一只眼,瞧见她手里的白釉瓷瓶,盛景行起身取了个小碗倒水,将酒瓶置于水中温热。
“你去何处了,让本王好等。”
引用:
年节参考:《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梦粱录》
千金散尽还复来:出自李白《将进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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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感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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