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勘察和图纸绘制让我疲惫不堪。窗外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敲打声，渐渐演变成瓢泼之势，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和天井的石板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在屋顶奔腾。
我蜷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被这狂暴的雨声吵得心烦意乱，睡意全无。老旧的门窗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我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点噪音时——
“笃、笃、笃。”
敲门声。
极其轻微，带着一种犹豫不决的试探，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我猛地拉下被子，竖起了耳朵。是错觉吗？这么大的雨，谁会来敲门？
“笃、笃笃。”
又来了！比刚才急促了一点点，但依旧很轻。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深更半夜，在这空荡荡、鬼气森森的老宅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下意识地抓紧了薄薄的被角。
门外的人似乎更急了。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变得连续而急促，像鼓点一样敲打在我的神经上。紧接着，一个声音穿透了雨幕的喧嚣，钻了进来：
“林晚！开门！林晚！”
是萧霁的声音！
那声音……完全没有了初见时那种冰冷的刻薄和居高临下的疏离。它发着颤，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近乎破碎的恐慌。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紧绷到极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而脆弱。
“开门！林晚！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愣住了。真的是他？那个白天像块万年寒冰、说话能冻死人的萧家少爷？他这大半夜的，冒着这么大的雨，跑来找我？还……怕成这样？
荒谬感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交织在一起。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门边。隔着粗糙的木门板，外面那急促的呼吸声和敲门声都清晰可闻。
深吸一口气，我拉开了门栓。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一个哆嗦。门外，萧霁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
走廊里昏黄摇曳的壁灯，将他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他显然是一路淋雨过来的，深灰色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单薄的轮廓，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发梢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同样湿透的衣领里。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盲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空洞的眼睛在听到门响的瞬间猛地转向我声音的方向，那层雾翳之下，清晰地翻涌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纯粹的恐惧。
“林晚？”他急切地向前一步，空着的手下意识地向前摸索，似乎想确认我的存在，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外面……外面在打雷……很大声……”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雷声恰在此时炸响！
“轰隆——！！！”
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老旧的屋架都随之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啊——！”
萧霁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整个人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幼兽般向后踉跄一步，差点摔倒！他手中的盲杖“哐当”一声脱手掉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支撑，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
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被雷声吓得魂飞魄散、甚至忘了捡起他赖以行动的盲杖的年轻男人，白天那个刻薄冰冷的形象瞬间崩塌。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在我心底升起。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调侃：
“不是吧，萧少爷？”我微微倾身，靠近他一点，声音不大，但在雷声的间隙里足够清晰，“您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怕打雷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被恐惧笼罩的脆弱外壳。
萧霁摸索的动作猛地僵住了。那张惨白的、被雨水和恐惧浸透的脸上，所有的脆弱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狠狠戳中痛处、混合着巨大羞耻和愤怒的暴烈情绪！
“你……！”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向我声音的方向，仿佛要用那无光的视线将我刺穿。苍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薄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剥光了所有伪装后，**裸的难堪和暴怒。
他猛地弯腰，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索着，动作仓皇而狼狈，终于一把抓住了掉落的盲杖。冰冷的金属杖柄被他死死攥住，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闭嘴！”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凶狠，“不准笑！不准……不准看我！”
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拄着盲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瓢泼的大雨和震耳欲聋的雷声之中，瞬间就被浓重的黑暗和雨幕吞噬。
“喂！伞！你……”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但他消失得太快了。
冰冷的雨点被风吹进来，打在我的脸上。我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只有风雨肆虐的走廊，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带着哭腔般的嘶吼。
“不准笑！不准……不准看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刚才那股调侃的轻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滋味。
他真的……很怕。怕到丢盔弃甲，怕到方寸大乱。那声惊叫里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
可我的那句无心调侃，好像……真的伤到他了？伤到了他那层用刻薄和阴郁精心包裹起来的、极其脆弱的自尊？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雷声在远处的云层里沉闷地滚动。我默默关上门，将那冰冷的风雨隔绝在外。背靠着门板，刚才他惊恐失措的样子和他最后那羞愤欲绝的嘶吼，反复在我脑海里交织。
也许，这个住在豪华孤岛上的盲眼少爷，并不只有刻薄和冰冷这一面？那层坚冰之下，似乎藏着一些……更复杂、也更脆弱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那点沉甸甸的滋味，变得有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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