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雪未歇。
明府后山地界,为明府禁地 ,府中一般人等,绝不可来此,界外有重重守卫。
不过,这些对秦纵而言,都是虚设。黑暗之中,来人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掠过密林,不惊飞鸟。
秦纵踏雪而行,脚步极轻。他披了外袍,袖中藏着那幅早已研拓的地契旧卷,步步穿行至地窖机关所在。
地窖口极隐,伏在一座陈旧祠堂之后,青苔漫墙,石阶覆雪。地砖下有缝,是他数日前来到禁地,偶然窥得。
他伏下身,指节轻抵机关缝隙,唇角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指尖,拂去石缝上的冰粒,露出一枚寸许暗槽。正是先前图卷上所载——血引机关。
秦纵望着那凹槽,良久不动。
机关为封锁地窖之用,老仆言中所指“血引”为钥,如今已被他一一验证——的确,需以明家嫡女血脉为引,方能解锁其后三重机关。而密锁石柱上嵌有一行篆文,隐约可辨:
“以血为引,心为契。非自愿,不通。”
他沉默地盯着这句话,眼睫不动,心中却浮起一丝难以言明的不甘。
“倒是设得严。”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与无奈。
他缓缓将卷轴收回,转身靠在石壁上,仰头望着灰蓝夜幕下垂下的树影,目光沉得如夜色一般。
他本不屑此等下策。虚情以诱,伪言作引,不啻于设局害人。即便是要设局害人,若是旁人,他早设下三重陷阱、五重诱因,将人一步步引入局中。
可这次偏偏不同。
她,是那晚雪夜里烤火递药的人;是那日在院中唤他名字、眼角微红的人;是……“明家嫡女”。
他阖上眼,手中将拓卷轻轻捏紧,指节泛白。
一息,两息。
片刻之后,他低低开口,语气如风中寒雪,毫无起伏:
“……罢了,既入局中,终须有人落子。”
说罢,他起身转身,步入夜雪之中。
风吹动他袍角,掠起一线冰花。他未回头,脚步极稳。
当夜,风雪未歇。
明府北隅,一名巡夜小厮跌撞着冲入中院,口中喃喃:“有贼……有贼入院!”
守卫惊动,四处巡查,却无人察觉来人影踪。
直至偏东长廊,一道墨影自房檐飞掠而过,手持短刃,快如鬼魅。
刹那间,一道寒光截住去路。
“铿”的一声,铁剑撞刃。
秦纵出手了。
他未着甲衣,只以寻常侍卫之姿,剑出如霜。
对方来人身法迅疾,点脚如燕,三招逼近喉侧,刀光藏于袖间,极其狠辣。
秦纵反手拈剑,身形转瞬即动,剑光若霜雪倒卷,划出一道极细的弧。刺客刀势凌厉,他却步步封喉,每一剑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直逼对方破绽。
不过数息,便见寒光一闪,对方肩头溅出血来,身影顿时一滞。秦纵趁势近身,一袖封喉,那人跌退数丈,踉跄倒地。
那刺客自知不敌,疾掠欲走,却被他一袖震退,踉跄倒于雪地。秦纵未再上前,只淡声喝道:“拿下。”
护卫蜂拥而至,擒住来人。
这时,一道白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柳柔儿穿着披风,手中还提着盏灯。
她站在远处,呆呆望着那一地血雪,还有那道站在夜色中央、剑锋未敛的身影。
“秦纵!”她唤了一声,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他缓缓收剑,点头:“未伤。”
“可你……刚才是你一人挡下那刺客?”
秦纵回头淡淡一礼:“姑娘勿忧。”
她看着他剑尖滴血,却神色无异。就像初见那时,虽然负伤的是他,但他好像也全然不在意,生死血伤,仿佛这早些就是他习以为常的东西。
柳柔儿忽觉心头有些异样,带些不安——见惯生死,便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不要他伤,更不要他死。
次日清晨,雪后初霁,寒气微散。
柳柔儿站在偏院外,手中拎着一个小药匣。
秦纵刚练完剑,剑意未歇,正收剑而立,一转身便见她在雪阶之下轻轻踱步。
她一见他现身,便立刻止步,有些不安地捧出手中药匣:“你曾说过我的伤药很好,我又特意配了一些给你防身,还有一个小护腕,贴身束用的,你试试看合不合。”
她说得不快,神情却认真。
他接过,未多言,只颔首致意。
她眼神微动,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你武功很好。我……想跟你学剑。”
秦纵微怔:“你想学我的剑?”
她又低头笑了一下:“为了将来能保护身边的人。峨眉虽教我一些简单剑法,但也只够勉强防身。”
秦纵不答她,却忽然抬手轻轻拂去了她头发的一朵落梅,轻轻说道:“防身就够了,我的剑不适合姑娘你。”
柳柔儿的心“砰”的一声,空气里还有他刚刚那一抬手留下的气息,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问出那句:“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还好还没来得及失态,丫鬟便来请她去试新定做的冬衣。
她有些慌乱地逃了,秦纵看着她背影,眼神渐渐转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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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秦纵正在廊下打水洗剑,忽觉脚步声近。
柳柔儿披着白色披风,手中依旧是食盒,脸上带着一丝迟疑。
“我知道这么晚过来不妥。”她低声道,“但我……睡不着。”
他抬眼看她。
她轻轻垂下头:“你不愿传剑法给我,那我自己练剑的时候,你能不能过来指点一二?”
“你为何不白日问我?”他问。
“今日府中刚遇刺客,你不该夜里独行。”
柳柔儿低声笑了笑,走上前,将小桌移至廊下屋檐内侧,点上随身带来的灯盏,又铺开一层薄毯。
她坐下,轻轻解开食盒上的缎带,露出一盏温着的山楂汤:“夜深风凉,我想着你练剑该也未歇息,便带了些暖身的东西。”
他望她一眼,终是落座在对面。
“若你不嫌烦,我可以多坐一会儿。”她又笑道。
“你刚问我,为何不白日找你。白日你总是三言两语打发我,我就想……夜里你也许不那么忙。” 她一双眼眸凝在他身上,想看他作何反应。
他并不逃避她的注视,只是淡声道:“之前在下失礼,但绝无只是打发姑娘的意思。”
她唇角一弯,将一块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才没有真怪你!来,我做的,你若不嫌弃,尝一口。”
他接过,吃了一口,点头道:“甜而不腻。”
柳柔儿笑意更深了些。
风卷微雪,一盏灯影倾洒阶前,檐下虽冷,却不至冻骨,反而隔出一片暖光幽意。
她心里有数,明显感觉到秦纵对她的接近比以往纵容了许多。
秦纵侧首看她,雪光之中,目光极轻,却未移开。而她,感觉到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他心中已有定策,手指捻着食盒边缘微不可察地摩挲片刻。情之一字,从今夜开始,是钥,亦是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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