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缓慢睁开眼睛，自然的白光照入，让常欢的眼睛有点不适应，她慢慢偏过头，妈妈正坐在对面床上，爸爸背对着人在床尾整理东西。
好久不见，他们都老了很多。
妈妈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神茫然，麻木，疲惫。
那是极力控制的悲伤。
妈妈的目光缓慢下移，慢慢地聚集到常欢的脸上，她似乎没有看到常欢微微睁着的眼睛，她将目光往上移，眨了眨眼镜，又迅速往下看。
终于，她确认常欢醒来了。
“醒了，醒了，常欢醒了。”妈妈拍着爸爸干瘦的背，“我们的常欢醒了。”
爸爸转过身来，匆忙看了一眼，急促喊：“我去找医生。”
爸爸冲门而出。
妈妈又张大嘴巴，喊了一声常欢。
可是瞬间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大了，她走到常欢旁边，蹲下身，摸着常欢的脸，放缓放轻了声音，温柔地说：“常欢，你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不舒服要说哦！”
“你放心，别怕，爸爸去找医生了。”
“常欢，别怕，别怕，爸爸妈妈都在呢！”
“常欢，你马上就好了，哈！”
“……”
活着太好了！
后知的恐惧，醒来的庆幸，见到家人的喜悦，鼻尖眼尾的酸涩让常欢无法开口，常欢只能任由眼泪沾湿自己的眼眶，任由眼泪流出。
妈妈擦着常欢的眼泪：“别怕，妈妈在，妈妈在呢！”
爸爸妈妈，真的好想你们啊！
医生来了，他检查了常欢的身体，常欢一切正常，嘱咐了爸妈几句就离开了。
常欢挣扎着要起床，妈妈把常欢扶起来，她抓着妈妈的手臂，一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
妈妈身后的爸爸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双眼，释然无力地坐到了对面的床上，他唯一的宝贝女儿终于醒了，他的心终于可以不再那么紧绷了。
“常欢，别怕，妈妈知道你很难过！”妈妈拍着常欢的背，“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的。”
“呜呜呜……”
常欢一直在哭，在哽咽声中，她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妈妈！”
妈妈揉着常欢的头发：“常欢没有对不起我们，我们知道常欢很乖的，常欢只是太难过了，常欢没事的，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常欢说着，“我不会了……”
“我们都知道，你肯定不会，你不会的。”妈妈说，“常欢怎么可能会离开我们呢？”
“常欢别怕，别难过，不要自责，爸爸妈妈永远不会怪你。”妈妈也和常欢一起哭了起来，“我们知道你过得很辛苦，很痛苦。”
妈妈的眼泪擦着常欢的耳朵，继续说着：“常欢，不要道歉，妈妈会难过的。”
“……”
哭声连成一片，一旦哭泄开了口子，就停不下来了。
爸爸去打饭带回到病房，终于靠吃止住了这一场哭泣。
常欢还不太能够吃很多东西，爸爸只是给常欢弄了一碗银耳粥，他们也跟着常欢一起喝粥。
妈妈把粥拌凉了，才把粥推到常欢的桌子前。
常欢眼睛有点肿，面色苍白，一场大哭，已经让她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她有几件事情，要和爸爸妈妈说，还是早些说比较好。
常欢把一勺子粥放进了嘴里面，很平淡，她不太能够品尝到味道。
“没什么味道吧！”妈妈说，“等病好了，就能好好吃了。”
常欢嗯了一声，开始正式话题：“爸爸妈妈，我有几件事情要和你们说。”
爸爸妈妈明显停顿了好几秒。对于他们来说，等常欢主动交代自己的事情，他们等得太久了。
自从高中毕业后，常欢就很少跟他们说事了。
常欢话变少了。
“说啊，爸爸妈妈都听的。”妈妈回应。
“妈妈，我病好后，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我不想工作了。”常欢平淡地说，她并没有向妈妈征求意见，只是告知妈妈，妈妈向来是由着她的。
“好，妈妈一直不想你太累，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妈妈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爸爸却好像很生气。
他把勺子重重地插进粥里面，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好，太好了！”
“你知道吗，你在医院，还没脱离危险呢，你老板就打电话过来问‘你在那，怎么还不来上班？’我说你生病，在医院，结果你老板只是烦躁地说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这时候病，事怎么这么多。’就把电话挂了，要不是我过于（难过）……我肯定骂他了，过了几天，他又打来电话，直接说‘你不用去上班了。’我一听这话更来气，在电话里面骂了他，才说一两句他就把电话挂了，我都想提着锄头去他公司找他了，不过幸好常欢，你醒了，要是你（不醒）……呸呸呸，我可能还真把气撒到他身上。”
爸爸一连喘了好几口气，许久才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爸爸又开始喝粥：“离开那个公司也好，不用受老板的气，爸爸支持你。”
常欢应了爸爸，说：“谢谢爸爸支持。”
爸爸自豪地点了点头。
常欢开始说第二件事：“我想回家待一段时间，我要去看看海哥和桃子。”
“他们呀，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来看过你了。”妈妈擦了擦常欢嘴角的粥，“他们知道消息后，就立刻赶到B市了。”
真好，常欢心里也暖暖的。
“我已经把你醒来的消息给告诉他们了。”爸爸补充，“原本他们也准备来看你的，但被我拒绝了，我说‘等常欢出院了，带常欢去看你们，你们先在A市等着。’”
爸爸又看了一眼常欢，“爸爸早就决定好了，这次你不回家，老爸都要把你绑回家。你还是在爸爸身边多待待，老爸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也不会让你受工作的苦。”
“好了。”妈妈制止了爸爸的话，“别把你自己说得多么能干。”
“爸爸妈妈不是希望你不去奋斗，而是希望你不要被别人欺负。”妈妈说，“我们支持你的事业，但也不希望你忍气吞声。”
“你在这里工作，压力很大吧！”妈妈心疼地看着常欢，“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们，该有多好啊。”
“我……”常欢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要说工作了，说点别的吧！”爸爸已经喝完了粥，把饭盒放进了袋子里面。
“我还有一件事，你们都知道，我一直在找季秋。”常欢停了停，观察着爸妈变化的脸色，“我以前一直没有和你们说，我一直在做季秋被打的梦，我害怕季秋过得不好，我一直处在愧疚之中，这次昏迷，我想明白了很多，我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季秋，但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钻牛角尖了，我会先照顾好自己的，我想季秋应该也过得很好，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的人。”
妈妈长吸了一口气：“幸好，真的幸好。”
“什么意思？”常欢有点疑惑妈妈的态度，妈妈在幸好什么，为什么是真的幸好。
“季秋回来了。”妈妈说。“季秋来找你了。”
“真的？”常欢有点无法相信，她难道还在做梦吗？
“真的。”妈妈满心欢喜地看着常欢，“他过得很好，和朋友一起开了公司，我们在医院附近的住处，都是他帮我们找的。”
真好，季秋很好，常欢轻轻笑了笑。
“他这几年，一直在C市，根本不在B市。”爸爸宠溺地笑着，“傻孩子，找错地方了。”
“幸好他找过来了。”妈妈说，“他回老家，来老家找我们了，刚好，他来的那一天，我们就接到医院的电话，就一起赶来了。”
“常欢，你等到了你想念的人。”妈妈看着常欢吃不动饭的样子，“把饭吃饱，他应该马上就到医院了。”
“到医院？”常欢问。
“那小子，每天都来看你。”爸爸补充，“长得也好看，每来一次医院，都可以听到议论他的声音。”
“不过（他眼中只有你）”爸爸没有说下去，小孩感情的事情，让小孩自己去处理，转而说，“没什么事。”
在门外的季秋，已将站了很久了。
他摩挲着口袋里的戒指盒子，迟迟不进去。
当年，他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妈妈。
他不太喜欢他的妈妈。他吵着要回去，要去找常欢。
妈妈被他弄得很烦，直接把送进病房的碗给掀翻了，她冲季秋大发脾气。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找常欢又有什么用？”
“你找常欢，就能够医好你的腿吗？”
“她在高考，你找她，就没有想过，你在拖累她？”
“闹闹闹，整天就跟我闹。”
“我知道我没怎么养过你，你不喜欢我，那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我以一个过来人，大人的身份告诉你，你腿废了，你在大多数人眼里面，就是个拖累。”
“你给老娘把腿治好，去复读，考上大学了就去读，考不上就给我回汽修厂打工。”
“到底怎样过一辈子，你自己想。”
“我告诉你，只要你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买房，我就不干涉你，你爱找谁找谁，我屁都不会放一个。”
“你听懂了吗，季秋。”
妈妈对他说了这辈子最伤人的话，可是现实经历告诉她，她必须这么说。
后来的季秋，又经过几次手术。
他的妈妈和叔叔赚了不少钱，给季秋找了个好的私立高中。
他们还给季秋找了特别贵的补习老师，让季秋学习。
季秋也在一年的病痛和刻苦学习中，考上了C大，一所重点大学。
他在大学期间，和室友一起创业，开发新游戏，赚了一些钱。毕业后他们成立公司，又开发了一款小游戏。
当游戏上线，爆火的时候，他觉得，或许他可以来找常欢了。
季秋敲了敲门，常欢爸爸雄浑的嗓音传来：“请进。”
季秋推开门，走进病房。
常欢看到进来的人，是季秋啊！
季秋还是梦中的那个样子，清爽帅气。
可是，他走路一颠一颠的，他的腿，并没有好。
常欢看着季秋走过来的样子，嘴中酸涩，几次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梦终究还是梦。
现实怎么会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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