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说完这些后便拂袖离去，摆明了不会告诉他们多余的事。
两个人最后回到房间，这次孟彦认真地把窗户关好，再转头时发现谢遥托着下巴，望着虚空处发神。
烛光给他盖上一层明暗的朦胧，像一幅油画美人图。
孟彦小心走到他旁边坐下，唤，“谢遥。”
其实他可以选择的称呼有很多种，而这种不够亲密又显得疏离，但孟彦仍然坚持这么叫着，他执着地要把自己和别人区分开，当我叫你的名字时，我叫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口中的这个身份。
谢遥回过神来，目光移到他脸上。他的眼睛很好看，专注地看人时，让人无端想起天边垂落的月亮。
“我怎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人。”谢遥顿了一顿，吐槽道。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孟彦避开他的遮掩，认真地问。
谢遥噎了一下，叹了口气，轻声道，“或许吧。”
“又是选择又是演员的，倒是活成了一个谜语人。”他扯扯嘴角，发现笑不出来，“但刚刚的话不只是为了搪塞他，既然是我亲自选的，那就不会后悔，这点我还是相信自己的。”
孟彦没说话，只是紧抓住他的手，然后道，“既然触到了一点苗头，那总会有办法。不管怎么样，我都在这儿。”
谢遥点点头，暗黄色的灯光下，两只手交叠着握在一起。他兀地感到心安，内心的焦躁与茫然被轻轻拂去，只剩下柔和的灯光盖在心间。
谢遥又想起云渺后面所说的事，道，“如他所说，我们猜的是对的。谢云裳应该就是我的'母亲'，而她应该在死前，将那颗珠子喂给了当时是死婴的'我'。”
“而且她是在喂完珠子后割腕而死的，那或许她并不是自杀，而是为了别的目的，耗尽灵力而亡。”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听过的对涵灵珠食用者的形容。
独霸天下，无人可敌。
第二天很快到来，众人前来对昏过去的大师兄表示慰问，同时由奚塘分享了他们昨晚的新发现。
“所以说那是云裳仙子仙逝后残余的灵力？”叶清月若有所思，“那按理来说，师兄所见就应该是云裳仙子生前最后的经历，可有个最奇怪的点——”
“明明传闻里云裳仙子是在争斗中受伤而死，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孟彦平静地说，“有人隐瞒了什么。”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大家当初来时都只当是场小试炼，没想到阴差阳错，好像发现了一些密辛过往，对初入内门的弟子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良久后奚塘才颤巍巍地举手，“那我们怎么办，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既然宗主将这件事托于我们，那必然有他的道理。”谢遥突然开口，“依我来看，我们不如按照原先计划继续看下去，再不济有无尘仙尊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的话四两拨千斤，一下子使众人有了主心骨。大家合计合计，决定再去东巷看看那女鬼，哦不，云裳仙子的残魂，看能不能套出当年的事。
传闻里这幻影有时出现有时没踪影，大家都做好了没有收获打道回府的准备，却见那个院子的门开着，里面阴森森的不见人影。
孟彦作为名义上的师兄，硬着头皮走在最前面打头阵。他把谢遥护在后面，让其余所有人跟紧自己。
脚踩过路上的枯枝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察觉到左边的动静，孟彦猛地转头。
那女子站在房廊尽头，穿着和昨日一样的白衣，娉娉婷婷走过来，笑着道，“昨日怎的不告而别，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如果说昨日只是有熟悉的感觉，现在孟彦看着她那桃花眼柳叶眉，只觉得越看越像谢遥。
诡异和荒诞在他心里搅合冲刷，最终促使他僵硬地笑着开口，“家里一些小事，有些紧急，昨日失礼了。”
谢云裳摆摆手，“无妨，无妨。”她像是突然回想起什么，“对了，我们昨日说到哪里来着？”
孟彦可不敢再提昨天的话题，怕她一不小心又失控把自己拽入幻境，再出什么大事就完了。斟酌片刻后他道，“就是介绍介绍我们自己，其余我也不太记得请了。”
“哦——”谢云裳朱唇微启，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她向前一步跨过孟彦，目光停留在谢遥身上，“我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姓名呢？”
孟彦身体紧绷，条件反射一般就要将她推开。他很清楚，谢遥和谢云裳单独看产生不了联系，可若两个人站在一起，只怕周围稍微细心一点的同门便能看出他们的相似。
谢遥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道，“我叫谢遥。”
“谢遥，谢遥。”谢云裳默念着他的名字，不再搭理周围的人，看得大家伙一顿紧张，抓剑拿弓只怕她又暴走。
“很好的名字。”出乎意料地是，谢云裳最终只是这样说道。她抬头，似是透过谢遥，看见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曾经想，我要有个孩子，也会取这个名字。”她笑笑，笑容里似乎掺着苦涩，仔细一看眼角似乎还含了泪光，“我的孩子……”
四周黄沙平地起，所有人惊恐地抬手挡住眼睛，等再睁开时，发现同伴已经不见了。
谢遥稳住自己刹那间的惊讶，细细打量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竹林，仔细一看，似乎正是宗门内的景象。
他顺着石路小心地走，看见峰回路转，眼前是一片草坪，草尖承接着皎洁的月光。
而谢云裳正站在草坪上吹萧，月光挂在她衣角，萧的声音凄凉又悠长，在月色下给人以悲凉之感。
和孟彦的描述所不同的是，谢云裳似乎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还走了过来，用一种柔和而忧伤的目光轻轻打量着他。
都长这么大了。”谢云裳道。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碰一碰他的额头，却最终停住了，隔着咫尺距离与他相望。
谢遥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而又似乎是生性凉薄，对这种爱恨像是隔了层雾一般，能感受到，却无法设身处地。
我曾经历过这样的爱恨吗？他不自觉地想。
谢云裳只是紧紧地望着他，目光里带着独属于母亲的贪婪，似是要将那错失的两百年在这一瞬间统统补上。
“母亲？”谢遥最终试探着开口道。
谢云裳轻轻点头，目光有些感慨，“已经这么高了。当初你刚生下来时，瘦瘦小小一个就这么大点。”她伸手比划道，嘴角带了点情不自禁的笑意。
“那时你不哭也不闹，给我接生的姑娘哭着说是个死胎。我想怎么可能呢，我的阿遥应该健康又可爱，老天爷亏待我，那我就非要逆天改命。”
她轻轻搂住谢遥，伸手抚摸着他的肩部，“现在看来果然，我的阿遥就是健康又可爱，什么天命什么惠泽苍生，那颗珠子引发了那么多战争，杀死了那么多人，却又最终救了我们阿遥，可真是造化弄人。”
与他们当初猜想的一样，谢云裳没有摧毁涵灵珠，而是用它救活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并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
“可是……如果这样，抚养我长大的人又是谁？”谢遥皱着眉僵硬地问道。
“这个啊……”谢云裳道，“娘都会告诉你的。”
*
谢云裳曾是青云宗赫赫有名的传说。
两百多年前修真界提起青云宗，第一个会想起无尘仙尊，可他脱离尘世已久，又常年闭关，故对外界威慑力不强。此外第二个想到的，就是云裳仙子。
那时的天地盛传些奇闻轶事，什么修真界第一的美貌，什么十步杀一人的法力，虽略有夸张，但其实也大差不离。谢云裳在这样的称赞声中长大，仰慕她的人能从青云宗一直排到北海，可她眼比天高，一个都看不上。
出师后她以入世之目的游历人间，师傅教了她剑法术语，却未曾想到，从小在青云宗里长大的谢云裳恰如一张白纸，眼里都是纯粹，乍地扎进人间这个污泥缸子里，又如何能简单脱身。
v而仙啊，其实不一定斗得过人。
那时她出手救了个书生，书生长得俊俏又惯会装个样子，甜言蜜语哄得她堕入爱河。她自认为碰见了自己的爱情，只觉得全天下都由此美好了起来，期待着和恋慕的人一起共度未来。
就在谢云裳最为情动，决定哪怕人仙寿命不同，她也要回宗向师傅请示与其共度他的余生之时，她发现书生还找了其他姑娘，说着一样的甜言蜜语。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极其颠覆的事，曾经那些美好的岁月在一瞬间毁于一旦。谢云裳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污浊，她向来心比天高，也无法忍受这般侮辱。
于是她挥剑砍了那书生双臂，也算是斩了自己一段错误的情缘。自此收剑离去，结束了自己在人间的游历。
直到不久谢云裳领命争夺涵灵珠后，她才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件大事。
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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