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没有人料到,即使已在急速坠落,苏寐竟硬生生用身体抗下了妖剑攸无的偷袭,而且迅速转身,直面攸无!
“身体破碎零乱,被摧毁,甚至哪怕消失又如何,我既找寻到了我的道,便永远不会抛弃我的道,我必永远守护在铭剑冢!”
言有灵舍身成为“斩光”剑灵那一刻所说的话,忽然从风定池脑海里迅速闪过。风定池自嘲一叹,捉妖师苏寐岂用他担心?风定池不再分心,专心与眼前已完全丧失理智的沈寞纠缠。
不料攸无却又一次忽然转向,苏寐结印之术还未完成,攸无突然退回结界中,并迅速侵入沈寞身体,随后,沈寞的灵识被一点点强行挤压出他的身体,沈寞开始犹如剜心般惨叫。
苏寐反应过来,便想打断这种强行的剥离,却被风定池急急拦住,“不可!这种强行剥离若中途被打断,沈寞的所有灵识必会迷失。“
风定池被攸无强行侵入沈寞身体时的剑气所伤,此时唇色苍白,几乎像丢了半条命一般。
苏寐来不及看风定池,两人对面,攸无已将沈寞灵识投入剑体中,随着他的灵识进入沈寞身体,他将沈寞身体彻底霸占。
攸无随即便轻掀眼眸,妖冶的古铜色瞳仁如寒冰刺向风定池,“慈悲先生,你可还记得姜花村的攸无?“
“你是来向我复仇的?“风定池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目光渐渐变得黯凉。
“姜花村所有人都因你而死,这世人竟还数年如一日地称你为慈悲先生,由我来戳破你的假面,岂非正好?“攸无语气越发阴鸷。
风定池喘着气道:“沈寞囚了你,也庇护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忍心霸占他的身体,让他变成剑?就为了向我……复仇?“
“听听,慈悲先生仍然在说着满口虚伪的慈悲,先前指责沈寞不修道心,偏修魔心,诛杀妖族,仗剑便要杀之;不过转眼间,却又开始为沈寞喊冤,敢于颠倒是非黑白恐怕才是慈悲先生的真面目吧!“
“攸无,姜花村的事,我……“
风定池话未说完,忽然喉中一滞,抬眼时便见到攸无竟已恨恨掐住了他的脖子!
苏寐虽及时反应,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攸无扭曲地笑道:“风定池,我不想再听你提起姜花村!“
“我不说,你便忘得了吗?这么多年……你即使没有身体……“风定池艰难喘息着,述说着,他的神情并未因攸无的威胁而改变,依然有种名士风度的自持,”也要诱惑着沈寞一点点入魔,今天的机会怕是你谋划了许久……才得到的,所以,我一定要继续说……“
“你闭嘴!“
“那年,我途经姜花村,姜花村那时候真像一个完美的世外桃源,有山有水,人们热情,没有忧愁,所有人都笑着,快乐地生活着……连我都生了懈怠之心,想着不要再找了,就留下来吧。可世间满是戾气,又怎么会有如此单纯美好的地方存在呢?这个念头从我脑海深处浮起的那一瞬,村子里的某些异样也被我察觉到了。村子里有名织女,名悠昙——“
“风定池,你敢——”
“……我为何不敢!”风定池疾言厉色地反诘,“悠昙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每日总是勤劳地坐在织机旁,村里的人当时都这么告诉我,我忌讳男女大防,不便和悠昙单独接触,远远遇见时,也总是不过多打量,可我已察觉,某日便没有再回避,没料到悠昙却慌张起来……”风定池余光瞟了一眼苏寐,然后继续,“悠昙和攸无怕是昔泽大陆仅有的共享一具躯体的妖,白日悠昙主宰躯体,夜晚则是攸无,村子里的人以为悠昙与攸无是一对夫妻,从未对总在白天消失的攸无和总在夜晚不见的悠昙起疑。随后,我又发现,悠昙织机上的丝线竟是人们的精血所化,我起初确实以为姜花村就是一座囚场,这两只妖将人们骗来,用桃源之景将人们囚在那里,然后慢慢吞噬掉所有人的精血……“
“可你却不知,人族生来便被七情六欲所恼,哪有真正不计较的人?村子里的人其实不是淡泊,也不是没有忧愁,而是悠昙每日都会默默将村子里那些因争执碰撞烦恼产生的戾气幻化成线,以织机之力净化,让姜花村日复一日地保持安静宁和。我擅追踪,悠昙擅定位堪舆,我们生来就是妖族的异类,因为我们俩的力量不像妖族而像灵族,悠昙说,我们不妨找个好地方躲起来,好好过日子罢了……“
“姜花村就是悠昙为我们俩找到的地方,我们躲起来,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可偏偏那些人死皮赖脸地来了,他们在悠昙开垦的花园边上建造屋子,让悠昙让出药园种上他们带来的种子,笑嘻嘻霸占热泉,将世间的污浊全部带来了姜花村,有时候,村子里夜晚也不得宁静,因为很多争吵大多时候爆发在夜晚……他们害悠昙夜夜难眠,凭什么?“
“……我错了……我确实误解了你们……“
风定池孱弱无力的声音和攸无充满恨意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苏寐却直觉不对,风定池说话的时机太过突然……果然,念头刚刚划过苏寐脑海时,苏寐就看到风定池以本源之雾强势裹挟住了攸无,一阵白茫雾影闪过,两个人已跌入雾藏海之中。
“苏寐,燕必行无法为沈寞重新找一具躯体,若你去无回荒原,寻到那儿的迷谷树灵,或许他会另有办法!“
风定池最后的叮嘱经雾海传出,苏寐望着手中的剑,遥想起小叔苏河曾经在无回荒原的遭遇,御剑直奔无回荒原。
何为无回?
漫漫流沙,一旦陷入,除了成为无回妖君沉沙的食物,没有第二条出路。
昔泽大陆传闻,无回妖君沉沙盘踞无回荒原已有数千年之久,无回荒原起初还有些戈壁丘陵,但经沉沙年复一年的蚕食吞并,如今的无回荒原,全是一望无际的沙海。每一滴沙,都是无回妖君的一部分,你一旦踏入,便会被无回妖君察觉;无回妖君一察觉,你就失去了回头的生路。这便是无回。
无回荒原即是无回妖君,无回妖君即是无回荒原,将自身与荒原捆绑,无回妖君沉沙似乎不止是大妖恶妖,还是怪妖。
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沉沙本就是被囚禁在无回荒原的囚徒。
而迷谷树灵就是他的看守者。
迷谷树黝黑,干瘪,枝丫长得奇形怪状,粗野且不羁,整棵树上没有丝毫的绿叶青芽,远远看去就像一棵被流沙风化多年、只剩躯干的枯树。然而,广袤流沙之上,只存此一棵枯树,又何以不称奇?
苏寐御剑至枯树上方,并没有立时飞下,而是直接将沈寞的剑搁到了枯树枝丫上。
苏寐没说话,迷谷树没反应,至于那把剑更加不可能动弹。
四周静得可怕。
苏寐实在也没法用言语形容她面对的处境,她只是想,若是净瞳此时在,肯定比她做得好。就净瞳敢把枯树从沙里揪出来的闹腾劲儿,眼前这棵枯树不会不露出丝毫反应。
要不,直接抽出剑,将沈寞的灵识给它看?
苏寐说做就做,旋即便指尖拈花祭出几分司职神神力,当她全神贯注移动剑鞘时,谁料迷谷树忽然抖动数下,就像晨起打了个喷嚏,舒展着手臂醒了过来,将沈寞的剑毫不客气甩入了流沙中!
剑一入流沙便被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寐有点气恼地脱口而出,“你——故意的?“
“我自然是故意的,你用一把剑来吵我安眠,我把他送去给沉沙折磨,有何不对?“迷谷树一开口,竟是格外地暴躁。
“我并非故意——”
“并非故意?”迷谷树更暴躁了,“就是有意了。那更可恶!”
说罢,迷谷树直接幻化成人形,苏寐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迷谷的面容,便被迫应战。
待到两人交手数会回后,苏寐才看清迷谷竟是个长得张扬狂放的青年,青年眉眼之间满是戾气,神情冷若冰霜,出手果断而狠断。
“伏戾之阵,清气结成,去浊涤心,还以本原!”
苏寐结印之阵将成,并非要将迷谷如何,而是只想将他暂时困住,阐明她的来意。孰料结印之阵成时,迷谷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震彻天地,但苏寐却并不明白迷谷举动的含义……
笑过之后,迷谷淡手一挥,便将苏寐的伏戾结印之阵打破,而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劫持了苏寐,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与此同时,无回荒原外。
两人一猫现身荒原入口,但他们未进一步,一朵巨大的金色莲花忽然从天而降,将他们困在了原地。
金色莲花乃本源结界,本源之力越强大,便越不可破。
在昔泽大陆上,从未有金色莲花的结界现世,而在三途冥君苏河某些悔恨痛苦的记忆里,他的兄长苏淙生来便带着金色莲花的印记,兄长背部有一朵巨大繁盛、夺目闪耀的金色莲花盛开着,从背部直贯腰间,那是苏河见过的最超凡圣洁的印记。虽然后来兄长曾对他说,他背部的金色莲花既是他的本源,也是世间最强大的封印,也许他并不是个好人。
兄长早已消散多年,世间何以会再有金色莲花现世?
随着心念的辗转起伏,苏河刚被结界困住,几乎就显露出了难得的焦躁。而他的异样也被净瞳敏锐察觉了。
“小苏,你知道这结界的来历?”
净瞳好不容易遇到苏河去了魔神禁地,两人配合着将青轶诳了出来,一路寻迹至雾藏海,知晓沈寞身体被攸无所占,苏寐带着沈寞之剑来了无回荒原,却不料临门又遭一脚,净瞳气鼓鼓地,神色极为难看。
“知道。”
苏河答得简洁,净瞳却不满意,咬牙切齿道:“你既知晓,那就给本妖王破了这该死的结界!“
“破不了。我不确定……“
苏河突然缄口,青轶在意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这金色莲花结界,让他感受了某种熟悉的压迫。
“不确定什么?你遮遮掩掩到底为何?“净瞳分明是故意在激苏河,”你若说了,本妖王何必求你?本妖王必然早就杀将出去了!“
“就凭你?“苏河忽然轻蔑回道。
净瞳瞬间暴躁窜起,“苏河,我若不是顾忌着寐寐,你三途冥君,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这话说反了吧?若不是我顾忌着苏寐,又怎么会让你这只专爱惹祸挑事的大猫跟着她?“
话音刚落,苏河忽然祭出魇歌铃,作为三途司至宝的魇歌铃明明未发出任何声音,但净瞳和青轶却都感觉到自己被百鬼缠绕,身边瞬间充斥着百鬼诱惑着他们,要将他们拉入地狱的声音。
“谁要你教本妖王做事,滚开!”
净瞳被四周的声音搅得烦躁不已,不过,这也没让净瞳混淆真正的始作俑者,净瞳恨恨呲牙,旋即便朝苏河扑了过去。
可惜,净瞳的扑势却被青轶挡住了。青轶挡在苏河面前,全然一副求死的表情,净瞳扑也不成,不扑也不成,只得退回原地。
净瞳愤恨又怀疑地看着青轶,“姓青的,你搁这演什么苦情戏码?“
青轶只是苦笑:“他可是苏寐的小叔,唯一的亲人,你伤他,还不如杀了我。我本来就不想来这儿,见到苏寐,我肯定会使苦肉计的。“
“你敢!“
“你敢!“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净瞳和苏河在瞬间一起扑向青轶。
当两人纠缠至一团时,三人头顶的巨大金色莲花在悄然间变了色。
柔光消失,黑雾弥漫,将三人迅速包围。黑色莲花沉沉压在三人头上,仿佛就要将他们吞吃入腹。
就在此时,魇歌铃声忽然再次响起。不同于刚才的无声威压,此时仿若是真正的百鬼出行,百鬼冲撞而出,将黑雾完全冲散。结界受到冲击,黑色莲花亦变得好似摇摇欲坠一般。
“到底是谁在算计本妖王?“
青轶暴躁地嚷着,青轶却已将目光锁定在黑雾尽头。有个影子慢慢显现,影子五官平平,面容普通;但青轶却注意到影子双眼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对他的嘲讽,青轶忽然明白过来,“命运”又找上了他,黑雾尽头的影子就是他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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