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5章茶还是咖啡？

这么多年来，贺扬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回到”这个公寓。他还在细细打量着季儒秋刚刚抢救过，但是仍然宛若战后现场的客厅。客厅十分空旷，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了——当年他们一起添置的家具，都在那一场变故发生以后被季家人清理掉了。贺扬想，季家人这么做可能是为了保护季儒秋，毕竟对于他如今越来越差的身体状态，忘记了那些伤心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里贺扬还在观察着季儒秋如今的小公寓，那一头季儒秋竟然像变魔术一样从厨房里端出了一杯茶和一杯咖啡——出于对季儒秋混乱公寓的现状的考量，贺扬真的很震惊季儒秋竟然有这本事，能空手套白狼，凭空变出了一杯茶和一杯咖啡来。

“喝茶还是咖啡？”季儒秋端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玻璃杯问贺扬。

“咖啡吧。谢谢了。”贺扬说。因为他知道季儒秋爱喝茶，还喝茶远远胜过于喝咖啡。

这是个很少出现在年轻人之间的习惯，但是季儒秋就是如此，从小就喜欢喝茶。好在季家从来不缺好茶，不管是凤凰单丛还是铁观音，只要是季儒秋感兴趣的茶，单价再是天文数字季家也也统统满足。不过季家的这份宠溺反而让季儒秋工作以后“吃尽了苦头”。

欧美人嗜好咖啡，几乎每个美国人平均一天都要至少喝上一杯咖啡。比起一种生活方式，这更像是一种习惯。因此街头街角遍布咖啡店。季儒秋毕业以后进了模特的圈子。他经常需要一大早就开工，而没有时间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到了开工前，摄影棚的工作人员经常会端来一大兜子的咖啡，意在唤醒棚里昏昏欲睡的摄像师喝模特们，同时也是为了帮助模特们消肿，以达到更好的上镜效果。

季儒秋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刚需，他逐渐也就习惯了每天一大早一杯冰美式下肚，开启强行元气满满的一天。只是他心脏不好，每天一杯美式已经是在加重他心脏供血的负担，因此他也不会再喝茶。不夸张地讲，工作那么多年以来，季儒秋在需要工作的日子里能够喝上一杯茶的次数一只手的手指头也能够数的过来。

所以他很会珍惜喝茶的机会。季儒秋知道，每次回国的前几天，李热一般都不会给他安排工作。所以今尽管他的屋子再乱、再空旷，厨房的橱柜里也藏着满满一抽屉的好茶和成套的茶具，还有一个烧水速度非常快的好用的烧水壶。泡茶对水温和水质都有要求，如果水温达不到标准，几乎就意味着完全没办法泡出一泡茶的绝妙之处来。这个烧水壶是他试用了好多品牌的烧水壶以后选择的，不仅可以快速地烧开一壶水，而且会保持一直加热的状态。

这也是贺扬刚刚好奇的季儒秋能从一片废墟里面凭空变出一杯茶喝一杯咖啡的原因。不过，茶是好茶，至于那杯咖啡——季儒秋意外地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包不知何年何月的速溶黑咖啡，想着贺扬可能不一定爱喝茶，就一起冲了。

很显然，贺扬回答了正确的答案。季儒秋低头喝着自己泡的茶，茶香袅袅萦绕，让他感到非常的心满意足。然后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竟然又不小心和贺扬对视上了。

因为贺扬一直在偷看季儒秋。看他像一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像一只吃到了心爱的猫条的小猫。贺扬小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3岁的弟弟有非常像老头的一面：他非常爱喝茶，而且会像一个老头一样品茶，在喝到了一杯自己觉得味道不错的茶以后，会露出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贺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表情，可能就像是一个酒鬼喝到了好酒以后的饕足满意的表情。

现在季儒秋又露出了这个表情。

看见季儒秋开心，贺扬也开心，他感觉自己刚刚为了季儒秋腿上的淤青而变得皱巴巴的心肝一下子又被抚平了。

屋子也进了，咖啡也喝了，季儒秋觑了眼贺扬，心里想着这人什么时候走。不过在贺扬心里，今天是“使命必达”，他打算旁敲侧击一下季儒秋现在身体是什么毛病，发展到什么状况了？顺便，如果什么都问不出来的话，至少让人家吃上一顿饭，再帮他把屋子收拾一下。

察觉到季儒秋的目光，贺扬“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摆出了一个摩拳擦掌的架势。

“我看你这样子，这个点了，你还没吃饭吧。”

季儒秋不知道贺扬的思维竟然能这么跳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话题扯到了吃饭上。但是不是怎的，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嗯”。

贺扬得到了回应就好像是一只得到了主人回应的大型犬，直接走进了季儒秋的厨房“巡视”——

整个厨房空荡荡的，灶台上都落满了灰。几年前季儒秋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明明一起购置了全套的厨具和餐具，但是如今它们全都不见踪影。贺扬环视周围的一圈橱柜，心想可能是都被收起来了。冰箱更不用看，连插头都没插上，更别想里面能有东西了。

“你，常回来这儿吗？”

季儒秋觉得贺扬这话问得有点奇怪，没头没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贺扬提出来的问题总是觉得有非回答不可的义务一样。

“来过几次，都是过个夜就走。厨房什么的，从来没用过。”

从来没用过吗？贺扬心下黯然——明明这里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在厨房里，季儒秋曾经就坐在厨房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看着他在炫技一样地颠锅；他们一起端着碗，紧挨着吃了好多顿饭；他们曾经像两只濒死的天鹅一样交颈，在这个秘密天地里绝望地狂欢，彻夜不眠。但是如今，只有贺扬记得曾经的一切，他成了一个快要绝望的守墓人。

贺扬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伤感得不是时候，也没有道理。如今季儒秋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还能给他泡一杯咖啡喝，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既然往事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回忆，那贺扬就有信心再继续创造一次他们两个共同的回忆。

季儒秋看着贺扬面如菜色地从厨房走了出来，以为贺扬终于放弃了要在这里做饭的荒唐想法。毕竟这里什么也没有，贺扬要是想吃饭的话，这附近好几个商圈，想吃什么没有？

季儒秋已经在脑子里开始构思等一下要带贺扬去哪一家餐馆吃饭了，这附近有好几家季儒秋觉得味道还不错的餐馆，以往他回来工作的时候都会去吃。虽然眼下马上就要投入拍摄工作了，季儒秋要保持身形，不能吃太多，不过他可以看着贺扬吃——就当作是报答凌晨的时候贺扬送他回家了。

没想到贺扬竟然没有放弃这个做饭的想法。他拿着手机点了点，好像是想要用外卖软件买菜，但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可能是觉得外卖送过来太慢，也有可能是出于对外卖送来的蔬菜的品质不太信任，贺扬决定自己去买菜。他走到玄关，自顾自地开始穿鞋穿外套，转过头对目瞪口呆的季儒秋说：“我去楼下超市买点菜，等下记得给我开门。”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贴心地轻轻给季儒秋把入户门带上了。

季儒秋端着他心爱的茶坐在沙发上，过了好久还在感叹贺扬这个人自来熟的性格和“宾至如归”的能力。如果他不说，谁会相信这是他家，而不是贺扬家？

大概过了15分钟，贺扬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季儒秋现在对贺扬的评价除了“开朗、自来熟”之外，还多了一条“动作快”。要知道，他去楼下买个小面包回来吃都不止15分钟，贺扬竟然能带回来这么两大兜子的东西。

看着购物袋上面印的“Jenny”字样，季儒秋才想起来自家小区里看着这么一家店。只是那家店的装修神神秘秘的，从外面也看不出他是卖什么的。季儒秋对自己生活环境的好奇心不强，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探索一下，没想到贺扬竟然能精准地发现那是一家超市。

贺扬带回来很多东西：牛小排，羊肋排，新鲜的羽衣甘蓝，芦笋，成串的小番茄，甚至还有食用油，黑椒海盐和一粒哈密瓜。

哈密瓜是季儒秋活了25年来，爱吃了22年的水果。自从3岁的时候第一次有意识地吃到了哈密瓜，他就对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是好看的亮橙色的水果爱不释手。在不需要特地控制血糖和体重的时候，季儒秋能一个人用半天的时间吃完一个完整的哈密瓜。

贺扬看着季儒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哈密瓜，就知道自己买对了。在超市的时候，他看见货架上的哈密瓜看起来非常新鲜，但是又有些担心季儒秋会一次对他产生怀疑，还有些不敢买。不过现在看来，这小子没有那么聪明。

贺扬抱起了哈密瓜，对季儒秋说：“饿了吧？正好我也饿了，咱切个哈密瓜吃。”说罢，也没等季儒秋同意，万分自信地走进了厨房。

季儒秋看着贺扬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砧板和刀的背影，又看见购物袋来的小票陷入了沉思。贺扬并没有买回特别多的东西，但是总金额就已经达到了4位数。季儒秋看得出来贺扬并不是缺钱的人，但是人家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又是送自己回家，又是自掏腰包买菜，还要给他做饭？

换做从前，季儒秋不可能让眼下的这一切发生，只是贺扬连他的家门都进不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季儒秋不敢去揣测人性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可是看着贺扬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背影，季儒秋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对眼下这个情景的依恋。他只能把这归结于自己太久没有回家了，才会因为有人要给他煮饭吃就这么感动。

季儒秋还在发呆，贺扬已经切好了哈密瓜端了出来。季儒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的柜子里放着可以叉水果的小叉子，回来这么多次，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切个水果吃。太奇怪了，他只能把这些叉子的来源归结于助理帮他收拾屋子的时候放进去的，然后恰巧被贺扬找到了，仅此而已。

贺扬吃了两块就不吃了，把剩下的一大盆都塞给了季儒秋，转身就要进厨房做饭。季儒秋心里过意不去，说：“欸，我给你打下手。”没想到这个时候贺扬竟然回头了，表情很微妙，“你？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