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机会
安提来的时候，昆顿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既然是要做思想工作，自然是要走怀柔路线，不能再玩威胁那一套。谁知他态度好了，村长反倒跟他玩起了无赖，一会儿想说一会儿不想说，一会儿头疼一会儿困了，一会儿很饿一会咳嗽……
就在昆顿想拿起凳子给村长来一下的时候，士兵通知他安提来了，说是要见他。
昆顿只能压下心底的烦躁，让人把村长重新绑了扔回人群。
安提让人收拾了离村口最近的一间屋子，把原本属于村民的东西粗暴地扔到旁边的房间里，清理出了一块让自己舒服的地方——虽然他依旧还是觉得十分简陋，但比帐篷舒服得多。
昆顿来的时候，安提正在桌边喝着自己带过来的茶水。
宁姝言藏在一众仆从之间，所以昆顿并没有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他讨好地朝安提道：“安提少爷，您来这里是有什么新的吩咐？”
按安提的性格，他现在就该揪着昆顿的领子问他是不是图谋不轨。但宁姝言说得也有道理，一上来就这么对昆顿，对方肯定会狡辩，到时候昆顿咬定自己从没有过要杀他的念头，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于是他按宁姝言在路上教的，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你让人在挨家挨户搜集面具？搜完了吗？”
昆顿拱手道：“不辱使命，刚刚搜完。”
“搜出了多少？”
昆顿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老老实实答道：“收上了一百零七个。”
他真的老实吗？当然不。这个数是假的，他特意选了个有零有整的数，看起来比较真实。
但也是他这看似真实的回答，让宁姝言松了口气。
她其实没有办法确定昆顿是不是一定会撒谎的，如果昆顿不撒谎，她就要在安提核对数量的时候想点其他办法。
这也就是她提出让安提去和各位士兵确认数量的原因，把安提确认的时间拖长，好预防突发-情况。
但是现在昆顿自己太贪，报了个假数，而且是跟实际情况差这么多的假数，那就轻松多了。
没错，宁姝言刚刚已经从牛姨和村长的对话中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面具一共322个，就算昆顿没有全搜出来，至少两百八-九是能找到的。
昆顿张口就要吞一半以上，还真是贪得很。
安提来的路上都快被宁姝言念叨烦了，自然也知道这会儿也不能发怒，一定要证据确凿的时候才能质问昆顿。于是他让昆顿在桌旁坐下，让仆从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同时对下属使了个眼色。
下属接到命令，小跑离开了房间。
昆顿并没有看到安提这点小动作，他只是对于安提邀请自己喝茶的行为受宠若惊。
自己只是交上去这么点面具就被邀请一起喝茶，那等到以后自己拥有面具的制作方法，拥有了更多的面具和财宝，那岂不是……
昆顿越想越多，心思也越来越飘，在他的幻想中，他此刻已经取代了安提的父亲，成为了通城的城主。
但幻想终归只能是幻想。
下属很快回来，站在安提面前，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安提少爷，刚刚已经问了不同的人收上来的面具数量。村子那边，一个地位比较高的女人说村子里大概还有三百来个面具；村子的村长比较了解，报了准确数字，322个；那些负责找面具的士兵们具体的数字没记太清楚，但加起来300个以上肯定是有的。”
昆顿听完了这段话，哪里还不懂下属是在汇报什么，着急忙慌道：“安提少爷！安提少爷！您听我解释！”
昆顿有其他心思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安提此刻极端愤怒，却也因此极端冷静：“解释？你要解释什么？”
昆顿十分慌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法，只能干巴巴道：“我……我只是数错了，对、数错了……”
他这个解释把安提都给逗笑了：“数错了？差距这么大，你跟我说数错了？”
“请您相信我！”昆顿终究没忍住，直接跪了下来：“或者请您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我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失误！”
安提冷笑一声：“行，我给你机会。”
他猛然伸手，紧接着，刀光乍起，白刃自昆顿的后背破土而出。
昆顿的表情凝固在了震惊之上，和被他杀死的杰克一样。
他没有预料到，安提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昆顿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瞬息之间杀了一个人，安提的第一反应却是将刀扔在了他的尸体上，从侍从手中接过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走了，换个地方，脏死了。”
周围的侍从跟着安提离开了房间。
宁姝言待在原地，看着昆顿的尸体。
她也没有预料到。
在昆顿被安提一刀刺中时，她看了眼周遭人的表情，所有人都是麻木的、理所当然的、毫不意外的……
习以为常的。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连麦克那么个小职位的人，都可以不将人命当回事。
因为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
没有法律，没有道理。只有拳头，才能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血腥味逐渐传入鼻腔，宁姝言压下喉头泛起的恶心感觉，跟在最后一个仆从的身后离开了房间。
门外的空气清新多了。宁姝言从队尾跑到队头，跑到了安提的身边。
虽然她讨厌安提，但她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安提少爷……”她露出了几分讨好但难掩害怕的笑容：“请问我……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安提眉眼间带着不屑，似乎对于她的胆小很是看不上：“他都死了，你还怕他报复你？”
“不不不……我……我不是怕这个……就是……”
她吞吞吐吐的，但安提很快明白了：“你怕我？”
宁姝言低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安提嗤笑道：“不过杀个人而已，你就怕我了？没出息。”
宁姝言唯唯诺诺应是。
安提有些不耐烦地整理了一下袖子：“行了，少废话。你帮我找出了这么大一个混球，本少爷保你一命。你大晚上的跑来跑去更危险，在这待着吧，我这边结束了送你出去。”
宁姝言眼前一亮：“送我出去？可以去通城吗？”
安提略有些意外：“你知道通城？”
“我想去那投奔我的亲戚……”宁姝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但是……我在那边也有些仇家，所以还没决定好去不去……”
安提嗤笑道：“难怪这么畏畏缩缩的。不过你挺厉害啊，没去过通城还有仇家。”
“安提少爷能不能帮我……”
“不能，没空。”
宁姝言缩了缩脖子：“好、好吧……那……那我考虑一下，我怕我回去被仇家找上门来。”
安提可没什么耐心等她：“你最好在我出发之前做好决定。”
“是是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村民们被关押的广场上。有下属前来问道：“安提少爷，现在这些人怎么办？”
安提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反问道：“之前昆顿准备做什么？”
下属道：“他在逼他们说出面具的制作方法。”
“哦对，那继续问呗。”
“但这些村民好像不愿意说。”
安提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就一个个杀，杀到他们愿意说为止。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换了个统领，但方法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为残暴。宁姝言毫不怀疑，安提并没有开玩笑，他为了省事，真的准备这么做。
宁姝言自然不能放任他行事。所以她假装疑惑开口：“面具是什么好东西吗？为什么你们都要要呀？”
安提斜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哦，对了，你连村子都没进过，”
宁姝言挠头道：“我知道啊，进去雾域嘛，这有什么大不了？小姑娘在路上都告诉我了。”
安提被她的愚蠢逗笑了：“你既然知道，还敢说没什么大不了？昆顿，就是刚刚死的那个蠢货，他从一个一穷二白还欠了无数钱的赌徒变成现在这样，就是靠着从雾域里找到的财富。”
宁姝言惊讶道：“真的假的？我下午还跟着玛莎进去过，里面就一堆破房子，啥也没有，哪有什么财宝？”
她的话让安提皱起了眉头：“就一堆破房子？”
宁姝言道：“对啊，他骗你的吧。这人一看就撒谎成性。”
安提没亲自见过昆顿从雾域里搬财宝，这对宁姝言是个大好消息。只是暂时让安提放过村民，以后他们觊觎面具或者面具的制作方法的话，还是会再来，或者再胁迫这些村民。最一劳永逸的方法，是让他们认为雾域里-根本没有财宝。
至少，暂时让他们这么以为，给村民们一点喘息的空间。
见安提已经有几分疑惑，宁姝言乘胜追击：“你不信的话，这里这么多搜出来的面具，带着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宁姝言还嘟囔道：“说真的，这里的村民都寒酸得要死，要是里面有财宝，哪里还是这个样子。”
她这话跟安提最初看到村子时产生的疑惑不谋而合。
村子大多是木头房子，一看就简陋得很，里面也没什么有钱的配饰。要是雾域里真的有这么多财宝，村子里这些村民还过成这个穷酸样？
安提微低下头，思考起来这个问题。
进去雾域实地看看……这是个好办法。但雾域可不是个说进就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这地方可是如今最危险的区域，没有之一。
好在他有一个非常想立功的下属。
那位一直跟在安提身后，连用衣服驱虫都最卖力的青年人上前一步：“少爷，属下愿为您分忧。”
他这么识相，倒是让安提乐得轻松，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好，艾伦，那就你去吧。你再多带点人，一起进去。”
得到任命的艾伦赶紧应是。
宁姝言却再次站了出来：“等下，我说两句啊，省得到时候你们出事了说我害你们。雾域那么大，又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你们要是在里面迷路出不来了咋办？也不能就在边缘转转吧，那啥也看不到。”
安提下意识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找个向导。”宁姝言指了指那边被看守的村民，顺嘴道：“最好找个拖家带口有牵有挂的，跟他们说不老老实实带你们出来就杀了他全家，他会乖乖带路的。”
安提一听很有道理，立刻让艾伦去挑人。
顺带还给了宁姝言一个认可的眼神：“你胆子很小，脑子还是聪明的。”
宁姝言呵呵一声，低下了头。
——
最初想要急切立功的心思过去后，艾伦想到要进雾域，也觉得有些害怕。
他点了十几个最为强壮的士兵跟着自己，才感觉稍微有了些许安全感。
走到那群村民前方，看着那些恐惧惊慌的面孔，艾伦喊道：“谁对雾域比较熟的，出来。”
那些人小声交头接耳起来，但没人站出来。
艾伦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在了第二排的一个少女身上。
她的母亲似乎不太舒服，正疲惫地喘着气靠在她的肩膀上，少女肩膀瘦弱，却紧紧护着她的母亲。
艾伦突然想起了宁姝言那句“最好找个拖家带口有牵有挂的，跟他们说不老老实实带你们出来就杀了他全家，他会乖乖带路的”。
灵机一动，艾伦一指少女：“你，就你，去过雾域吗？”
少女被点名，明显有些紧张，视线转过来后，犹疑了一下才道：“去过。”
“熟不熟。”
“很、很熟。”
“知道怎么出来不？”
“当然知道。”少女有些愤怒道：“我们世代与雾域相伴，你不可以这样侮辱我们！”
“好，那就你了。”艾伦让人将少女抓了出来，原本在她肩头的母亲向后倒去，痛苦地想要抓住女儿的手。
少女也想奋力抓住母亲，但奈何她一个人的力气太小，根本抗不过这些训练过的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无助地喊：“牛姨、牛姨……”
原来不是母亲。
不过艾伦这会儿也没空纠结这个，他只是严肃道：“听着，好好带路，你和这些人都能活。你要是有别的心思——”
艾伦冷笑一声：“你们都得死。”
少女恶狠狠地瞪了艾伦一眼，又回身看了眼牛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道：“你要做什么？”
艾伦道：“带我们去雾域里转一圈，在面具能量耗尽前回到这里。可以做到吗？”
“只要我老实照做，你们就不会伤害大家？”
“对。”
深吸一口气，少女眼神坚定：“好，我答应。”
艾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小姑娘。”
少女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人群中早已没有了病重模样的牛姨，正在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玛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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