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身体不适,这几日都不见人,娘娘还是回吧。”云溪阁门外,雨儿一再咬着唇回绝。
看来二姐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夏则灵吃了几回闭门羹,也就不再劝了。都是宁王!明明恶贯满盈,外表却一副无懈可击的淑人君子,处处招蜂引蝶,简直是男人中的红颜祸水!她叹了口气,恼归恼,这回的事,倒也不能说是他的错,二姐太单纯了。
长痛不如短痛,二姐,等到将来恶有恶报,你就会明白我。
八月接近尾声,上元长街桂花飘香,分道口上仆童牵着马车,送别的气息令人心生凄惶。
“则灵,聚散总是匆匆,你现在长大了,要好好辅佐太子,切勿任性行事。”远离人前,王阳明还是那个王阳明,口吻诚挚关怀,带有兄长的谆谆教诲。
“辅佐君上,那是文臣武将的事,师兄这么高看我?”夏则灵难掩一丝俏皮。
“自古以来总说牝鸡司晨,女子祸国,我却认为不妥,建功立业不分男女,要紧的是心怀家国社稷。则灵妹妹饱读史书,聪慧玲珑,不会甘愿埋没于后宫。”
“谢谢你,师兄,这么地了解我,支持我。”夏则灵仰视着王阳明,不容亵渎的坚定从明眸流出。多看几眼,那抹坚定又添了几丝锥心刺骨的伤感,十年了,这个人,她到底是错过了。
“这是我这几日酿的桂花酒,等到了京城,酒味儿就出来了。”她示意山岁递去梨木长盒。
“这可勾起我的馋虫了,重逢会有时,但愿来日,你我京城冬日大雪纷飞见!”
冬雪相见,那是多么美好的场景,说起来,她还没见过大雪纷飞的美景呢!离别的话说不完,最终只有各自转身,夏则灵一抬头,只见身着常服的朱厚照站在街口,身后跟着谷四维和七八名侍卫。
朱厚照走到夏则灵身旁,与她并肩看着远去的车马,“王侍郎已经走了?”
“嗯!”夏则灵轻声说,“刑部事务繁忙,不能再耽搁了。”
“你们师兄妹,感情真好。”朱厚照半眯着双眼,唇角微起,语调里的惆怅却耐人寻味。“灵儿,你对四书文滚瓜烂熟,那句大学之道在明德……”
顿了顿,夏则灵粲然微笑,“《大学》是我八岁时,师兄教我读的。殿下连这也要多心吗?”她挽住朱厚照的胳膊,“让我来数数,从小跟我表白心迹的公子,得从这儿排到城外,殿下要是谁的醋都吃,酸都酸死了。”
“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答应你,不再乱吃醋。”朱厚照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地说。
回府的路上,霞光熏暖,令人迷醉。夏则灵不经意道:“朱正,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自从来到应天府,他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免心暖,“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知道你对我好,依着我,护着我,可是京城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宫里宫外没有熟人我会无所适从。所以,除了山岁,我还想再要两个人。”
“这是小事一桩啊,要不是你父亲不愿离开应天,就算把夏府搬到京城,也不是难事。”但夏则灵这么一提,他有点好奇,“你想带谁一起走?”
“邢风。”夏则灵缓缓道:“武举人比赛的名额,不懂划掉了他的名字改成你,但是他身手不凡,心地正直,又有一股子狠劲儿,做武官再合适不过,于情于理咱们都应该给他个机会……”她回头看了一眼谷四维,发现谷四维正用神鬼莫测的眼神看着她,不免反感。谷四维忠于太子,对她而言却是外人,她更加坚定要在京城有自己人。
朱厚照点头,“你想得真周到,邢风是咱们的同学,一旦入朝为官必定忠心耿耿,那就让他到兵部尚书巫大勇那里报到吧。”想想朝中党派分明的局面,他不免忧虑,“还有呢?”
“还有就是……”夏则灵顿了顿,“我大哥文武双全,心思缜密,一直想投身报效国家。只是最近几年朝廷内无叛乱,外无战事,他只能在应天府做个没有实务的督军。我想让他到都尉府去,平日维护京城的安定,要是有战事发生也能立刻上阵杀敌。”她抿抿唇,故作难言之隐,“当然,要是殿下担心旁人议论我大哥是因外戚之故才被重用,我也不会强求。”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太子妃,夏家的人已经是皇亲国戚了!再说这段时日你大哥二哥伴驾左右,夏臣沉稳可靠,夏助有点像不懂老师,调皮贪玩。这样,我先安排你大哥到北镇抚司,先做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来日他做得出色,咱们再提拔他。”
北镇抚司,位极皇权,夏则灵喜极而笑,屈身道:“那则灵就替哥哥多谢殿下隆恩了!”
“不许这样!”朱厚照即刻扶住她,“我有你在身边,又有娘家的父兄为朝廷效力,我庆幸还来不及呢,你要知道,我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甘之如饴,你不必抱着恩赐的想法来看待。”
他的目光,竟是那么深情款款,如此剑眉星目,很容易令人沦陷。但她催眠不了这是爱情,要不是他的一己私欲改变了她的人生,她也不至于拉上大哥为她卖命。夏臣从小义薄云天,胜友如云,是很多人眼中的好哥哥,但她势单力薄,独木难支,事已至此,这条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更多人的命运被推动着改变了原有的轨迹!
以退为进,惑心邀宠,谷四维呼吸一滞,那个秘密,但愿殿下守口如瓶,否则,落到这个女人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心愿达成,夏则灵暂时安心,但始终想不通,那天经过她房门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几天就要离家了,这份惶然恐怕一时难以消解。
这一晚,听说秦淮河畔举办赛诗会,无数秦楼楚馆竞相参加,府里的下人都津津乐道。
禁不住山岁一再怂恿,夏则灵便同意出门凑个热闹。
坐上马车,很久还没到,夏则灵掀开车帘一瞧,马车却停了。两个车夫跳下马车,她一看眼前景色,顿时惊疑,对岸游船画舫穿梭,各色倩影飘飞,歌声传荡,喧声鼎沸,她来的这边却是秦淮河夜景最幽静之处,几处小桥流水,桨声灯影轻慢,她疑惑道:“阿福,你怎么把我带到这了?”
这时,另一名车夫掀开斗笠,露出真容,竟是樊礼!
“小姐,樊将军刚才跟我一起驾马,说只管往这边来,小姐最近喜欢清净。”尹福解释道。
夏则灵怒视二人,却不好发作,樊礼是宁王贴身副将,尹福自然不会猜疑。
“娘娘,您这边请。”樊礼恭敬一笑,纵有不情愿,夏则灵只能踏上码头为她备好的一条小舟。
夜色初染,沿岸灯影旖旎,她却紧锁眉头,无心欣赏。忽然舟头轻颤,宁王以轻功落至竹棚之外,一袭描金白袍,一把竹绘折扇轻轻扇动,夜风轻拂他的纱袂和栗发,显得他玉树临风,俊美不羁!
“王爷故技重施,难道不觉得无聊吗?”夏则灵克制着心底的异样,冷漠地问。
“有你在,本王永远不会无聊。”宁王望着河光夜色,遥望城外山峦黛影,“应天府是你生长的地方,却不知本王一生夙愿在此,阅览紫金山阙,看尽古今兴废。”
夏则灵心房一震,他将野心诉诸于诗情画意,竟一点也不避讳她?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人后的阴狠暴烈,她会觉得他是踏月而来的雅士,两人一时沉默,不多时,小舟漂到一个小码头,她起身准备下船,宁王忽然道:“你看过雪吗?”
南地的雪落地即溶,夏则灵不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京城十一月才有飞雪,现在八月正暑,本王为你下一场大雪。”
宁王将折扇插在腰间,拔身而起,飞至石桥上方,从准备好的小竹篮里抓了一把什么,扬手抛在空中,那是用白纸裁成的“雪花”,乘夜风飞舞,旋啊旋的落到河面,桥梁,轻舟,衣襟,一片一片,如梦似幻。
夏则灵看呆了,王阳明尚未如约,宁王却先行而至。
雪花越抛越多,洋洋洒洒,在河面上的夜空形成一场烂漫飞雪,忽来春风,皎如梨花。
宁王看着她惊艳的神色,又足尖一点飞至她身旁,搂住她的纤腰,“告诉我,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飞雪如花,仿佛回到芳菲苑,夏则灵猛地回神,掰开他的手臂,用力摇头,“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往后,王爷的这些把戏,留着去讨好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对我而言,没有感动,只会觉得王爷更加令人厌憎。”
看着宁王不解的神情,她心如刀割,恨意翻涌,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小舟。
“好美的雪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小姐……”河岸附近传来雀跃的欢呼,仍有不甘落地的雪花在夜空翱翔,洒下漫天刻骨铭心的悲伤。
“我们走!”夏则灵唤来山岁,吩咐尹福立刻赶车。
月华如霜,白雪落入秦淮河,随着烟波杳然无踪,宁王愀然叹息,她真的好绝情啊。
三日过去,留在家中的最后一夜悄然逼近。
“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暖阁中,夏则灵正收拾行装,山岁突然来报。
“明日就要走了,岳母肯定舍不得你,赶快去吧。”朱厚照体贴地说。
走出庭院,山岁把夏则灵带到后湖,四面临水的一座小亭子。
“入秋了,夜里凉,娘怎么不在房里啊?”夏则灵感到奇怪,不明白娘怎么会在这里跟她见面,“梅儿兰儿呢?怎么不贴身伺候着?”
“因为有些话,娘想单独跟你说。”姚惠卿定定地看着她。
“好,女儿洗耳恭听。”怎么这么郑重?夏则灵有些忐忑不安。
“我一直认为你是咱们夏家最聪明的女儿,虽然你总会做些与大家闺秀格格不入的事情,但是你是个有思想有主张的孩子。王阳明既然已经成婚,你也就对他死了心,我以为不用再为你担忧,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做出更加荒谬绝伦的事情!你将家族的存亡置于何地?又将自己的名誉置于何地?”姚惠卿震怒地看着她。
“我、我做错什么了?您怎么这样说我?”夏则灵心头一震。
“你还要狡赖,我问你,你那么干脆地回绝你二姐和宁王的婚事,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姚惠卿死死地盯着她。
夏则灵的脸“唰”地一白,原来那天经过她房门的人是娘!当时宁王吻得太用力,吻到她回应了他,尽管她咬破了他的唇,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她的反抗根本微乎其微!她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她的确跟宁王的关系不单纯,不是单纯的绝情和辜负,是滔天的阴谋,是无耻的背叛……
她唇齿轻颤:“我是被宁王……我跟他……”
如此紧张,无异于招认了,姚惠卿怒火更盛,“你自小离经叛道,任性妄为,可你也才华过人,冰清玉洁,因此娘从不约束你的行为。入宫为妃非你所愿,可是你既然做了这个太子妃,就应该恪守本分为家族守住底线!可你竟然与宁王……”她简直说不出口,“他、他可是太子的皇叔啊,也是你的长辈,夏则灵,你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夏则灵急急驳口,娘只知道她不愿入宫,却根本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噩梦,满腹苦水非心寒二字可以道尽!“您并不知道,宁王只是表面的正人君子,其实他跟那些为非作歹的藩王没什么两样,他在太子面前忠心,却从来不把我这个新晋太子妃放在眼里,一再挑衅非礼。等我到了宫里,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么说,是宁王自作多情?”姚惠卿稍有缓和,但这些天夏则灵与宁王共桌用膳时的对视,阴阳怪气的问候,欲说还休的眼神,很难不让人生疑,“难为你要面对太子的痴情,还要应付藩王的骚扰,看你胸有成竹,娘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娘只担心,有的人聪明一世,最终栽倒在‘情’字上,那就贻笑大方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和他之间,没有情。”夏则灵目色坚定,“只有恨。”
告别夏府,带着爹娘的不舍,兄弟姐妹的祝福,夏则灵的人生齿轮缓缓旋转。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多月的归京之路,取道河南、山东,一路上皇家卫队如长龙过境,黄河两岸的郡县百姓讴歌太子体察灾情的仁德,宁王治理水灾的功劳,所至之处载欣载奔,山呼万岁。
“吱呀——”马车从正阳门驶入,紫禁城玄武门沉重而迟缓地打开。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宫!”宫门侍卫匍跪行礼,恰好车帘被风吹起一道缝隙,夏则灵望见巍峨的朱门连着斜阳下的长墙黄瓦,霞光铺陈了五彩斑斓的天际,半边金灿如火,半边阴霾罩地,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宸垣重地,就是她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了么?
马车平稳驶入宫道,最终停在东宫门前,夏则灵乏累极了,无心欣赏华丽大气的皇家庭院,径自进了东宫尚寝嬷嬷为她收拾好的柔仪殿。
殿内,凤翎雕刻的屏风,金粉弥漫的墙绘,夏则灵倒在温暖香软的丝绸锦被中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阵白茶芬芳沁入鼻端。修长而有凹凸感的手指,拂过美人粉润细腻的面颊,将散落在她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清新淡雅的茉莉香,是她独有的味道!朱厚照用手肘支着头,凝视着与他同在东宫床榻上,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夏则灵,只觉得如置梦中。
夏则灵,顺利把你带回东宫,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比在我懂事时,母后和杨师傅告诉我以后就要做皇帝还要高兴。我知道你对我还心存芥蒂,你放心,我一定加倍对你好,让你的心完全属于我。
他俯身,在夏则灵的额头落下一吻。
夏则灵睡得有点不舒服,有人在抱她,她知道是谁觉得有点儿烦,勉强掀开眼皮的一丝缝隙,满目的棕黄,繁复的祥云龙纹让她的心沉入水底。
翌日清早,朱厚照前往乾清宫见驾议事,六尚局的尚宫们引领夏则灵到奉天殿进香行礼,后又在华盖殿接受命妇和郡主们的拜见。华盖殿后苑,名贵花卉吐露芬芳,金器银具闪闪发光。
夏则灵经过一番装扮,鹅黄翟衣,腰束玉带,云髻上一顶银凤昂首展翅冠,额前垂着亮白的珍珠流苏,后面各插两支银累丝凰纹簪,簪首锤揲成花叶,叶脉清晰可辨,花瓣错落层叠,在微风颤动摇曳,衬得她肤白胜雪,端庄秀丽,隆重美艳!
午宴两列铺开,外妇们起身祝酒。
席间歌舞助兴,坐在下面的人不再拘束,开始和身边的人聊天。
“娘娘,你在找什么呢?”山岁发现夏则灵昂着脖子看一群衣饰贵重的妇人。
“她们是……”夏则灵一阵空落,原来她已经习惯在宴席上寻找那道犀利目光了么?
“回娘娘话,她们是几位王爷的王妃,跟随四王一道进京面圣来的。坐在最前的是郑王妃,然后是谷王妃、韩王妃、辽王妃……”侯在一旁的孙尚仪低声道。
夏则灵目光一定,这郑王妃头顶的金钗珠冠都快盖过皇后的风头了吧?难怪听朱厚照说起,在他的几位皇叔之中,属郑王粗暴蛮横,狂妄乖张。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来日要是宁王妃到场,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回到现实,她瞧见坐在王妃对面的几个美人,就是朱厚照宠幸过的储秀宫选侍,探究、好奇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其中两个挨坐一起,绿裙秀雅,粉裙娇媚,长得很像,气质却迥然不同!她们应该就是冯尚寝提到过的谢氏两姐妹,青荔,若桃。
看她们的眼神并无敌意,夏则灵也无心霸占朱厚照的宠爱,便不再多想。
宴席散了之后,夏则灵在华盖殿稍作休息,便在孙尚仪的指引下去给皇帝请安。
气势恢弘的乾清宫前,蒲公公将夏则灵引到殿内。夏则灵来到皇帝会见臣子的东配殿,一进门瞬间呆住,皇帝竟然在跟不懂下棋!
难道她前脚和朱厚照离开梅龙镇,不懂和无休后脚也离开了?因为他们在夏府滞留数日,所以不懂提前回来。那么,她错过了不懂得知朱厚照真实身份的好戏,想想他在梅龙镇跟朱正没大没小称兄道弟,那场面一定有趣极了!
弘治皇帝一身明黄寝衣,身材高瘦,鹤发斑白,虽面有病色,双目却炯炯有神。
“儿臣夏则灵拜见皇上,愿父皇龙体安康,万岁无疆!”夏则灵来到炕几前,屈身行礼。
注意力在棋局上的朱厚照一下子回过神来,望见跪在地上的夏则灵,端庄,妩媚,如同一株盛放至极的黄月季,无法言喻的清丽贵气,要不是旁人在场,他恨不能立刻把她抱起来原地转圈,昭告他的所属。
皇帝闻声转头,旋即朗笑出声,“快快免礼吧!朕听说江南观自在书院出了一名女秀才,不仅让应墨林五体投地,还收服了咱们大明最年轻的解元孔儒。则灵,你可真是不简单呐!”
“父皇过奖了,这都是应院士教学有方的功劳,则灵只是多读了几本书,哪儿担当得起呢?”夏则灵暗暗佩服,皇帝不愧是皇帝,耳目真厉害,书院内部的小事都这么清楚。这样一来,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不处境堪忧了么?
“聪慧勇敢,知书识礼,真好啊!要是厚照有你一半的胆量,朕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皇帝叹气,直视夏则灵一阵,暗叹世间有如此超凡脱俗女子的同时,竟觉得有点儿恍惚。
像!真像!真像是……他龙目微眯,不敢再想下去。
“父皇,那儿臣替您娶回来这样好的一个儿媳妇,也算将功折罪了不是?”朱厚照骄傲道。
皇帝宠溺一笑,夏则灵拿起青瓷茶杯为皇帝倒了热茶,皇帝接过喝下几口,流露出一丝不属于天子的惆怅之意。不懂也不管棋局上的事了,轻声道:“皇帝老伯,您是不是又在想那个种茶花了人了?我跟无休在书院后山的一座坟前看到了茶花十八学士,我想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您还是节哀顺变吧?”
“嗯。”皇帝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夏则灵,“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那是封存已久的一段往事。二十多年前,还是太子的他奉成化皇帝之名巡视江南,在梅龙镇,他与一名种茶姑娘邂逅生情。惠惠亲手种出的十八学士举世无双,也是他们真情见证,他请求母后封她为太子妃,岂料太后勃然大怒,坚决不允,不仅密派杀手夷灭惠惠全家,还焚烧村庄,时过境迁就演变为如今的魑魅林。多年过去,他竟听闻江南一带重现十八学士,就先后派了无休和不懂前去调查此事,结果还是惘然。
见父皇累了,朱厚照接替皇帝和不懂下棋。
“朕给你写的信,你可还记得?”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则灵。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则灵过目不忘。” 夏则灵站到皇帝身旁,浅笑嫣然。
“真不愧是夏老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既然这样,朕把厚照交给你,也就放心了。”皇帝拍了拍夏则灵的肩膀,夏则灵忽然觉得肩头有逾千斤。她和皇帝才见第一面,就这样达成共识了?可是皇帝怎么会如此信任她呢?对不懂也是,但不得不说,皇帝的眼光没错。
“宁王到——”殿头太监一声尖喝,夏则灵瞬间举眸。
门口光线昏暗,一袭金袍的男子瞬间点亮视野,金冠点翠,玉革腰带,粉底白靴,浅金色绉纱外袍衬有方形褐色夔纹,那用料、质地、头冠,完全是亲王规制。宁王行步间衣摆翩飞,冠带生辉,脸庞精致俊美,栗发飘逸,步伐轩挺,气度冠绝!这样猝不及防地相见,非惊艳二字可以形容。
其实,她从前很少把他当成皇室藩王看待,更羞于承认,此时此刻的宁王,让她生出一股澎湃之情。
这种被直击心脏的感觉,是她爱慕多年的王阳明都不曾给予过她的。
宁王向皇帝跪身请安,皇帝简单应对几句,便摆摆手,让朱厚照跟众人退下了。
一行四人离开乾清宫,来到一处绿池围绕的小花园,进入一座八角亭,四人坐下,太监倒茶,几条鲤鱼躲在杂乱的岩石后方窥视着动静。
夏则灵看着面前的叔侄二人,一个金袍曳光,俊美妖冶,一个黄袍淡雅,稚气清秀,均是英俊,却毫无相似之处。她的目光过分赤..裸,宁王却不动声色,换了太子妃宫装的她,一度美得他心神恍惚,但也憎恨这份惊为天人的美丽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她的翟衣,她的凤冠,都是拜朱厚照所赐!
“皇叔,方才父皇只是身体乏累,才不愿见客,现在他把监国的重任交给我,国事上,还得请皇叔多加指教才是。”朱厚照为刚才皇帝的冷淡样子解释。
“太子言重了,如今有多位藩王在京,臣本就有维护宗室安定之责,太子放心就是。”宁王说完,又简单说了四王在京城的一些举动和状况,还有需要关注的对象和处置方法,朱厚照听得感激不已,但说到最后也就无话可说了。夏则灵感觉到宁王的老练,看待事情举重若轻,看来与他周旋还没那么容易!
“我说太子殿下,咱们这么久没见,正经事说完了,是不是该聊点不正经的?”不懂叼着杯子道。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么,看一眼夏则灵又闭了嘴巴,夏则灵抿唇一笑,“我来替他问吧,咱们陆续离开梅龙镇,大概也不会再回去了,有些故人也难以再见面。凤姐怎么样了?在朱正离开以后,她有没有想开一些?”她想,朱厚照对李凤多少还是有点愧疚。
“喏,太子的手下不是给她留了一大笔银子,起码可以保证全家衣食无忧。至于其他的嘛……我也不太清楚。没有经过考验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你们就别想那么多了。”不懂耸了耸肩,籽言跟他考验太多,这个跟屁虫跟他来了京城,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了。
至此,朱厚照有点糊涂,宁王跟夏则灵有些暧昧是不假,但宁王对李凤的追求才更像真的吧,怎么皇叔说走就走,一点也没把李凤放在眼里?他看着有点心不在焉的宁王,道:“皇叔,我跟凤姐的事其实是误会一场。要是你对她有情,千万不用顾虑我,把她接到京城也没关系……”
夏则灵和不懂愕然对视,凤姐对朱正好歹动过一片真心,这话也太混账了!一时间,对面的宁王都显得清秀可人。
宁王听不下去了,起身拱手,“梅龙镇的事就像一场过眼云烟,往事已矣,就让它随风消散吧,也不必再提。若是几位还要叙旧,那臣就不打扰了,告退。”说完,宁王扫了一眼夏则灵,垂眸转身离去。夏则灵看着他的身影在秋光的笼罩下变为明金色,很快地变淡,消失,嘴角的笑慢慢凝固。
宁王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么?
一阵风吹进凉亭,有点冷,心脏好像被扎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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