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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暴雨催细蕊

乾清宫的所有宫人被羁押在一处,刑部和大理寺连夜派人审讯。宫人们互相推卸责任,指桑骂槐,审了很久也没有结论。

这夜,柔仪殿,夏则灵坐在茶花丛旁,为皇帝担心,睡不着,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对皇帝用毒,又嫁祸给她?谢若桃虽不满朱厚照对她专宠,但也只是个爱使小性子的小姑娘。

难道是宁王指使人做的?该相信他的话吗?可看他当时沉重无奈的表情,实在不像撒谎。

象征着纯真之爱的茶花,竟成了杀人工具,她忍不住向那柔软嫣红的花瓣伸出手去。忽然,指尖上蹭了一层不起眼的红色粉末,指腹一搓,有点滑腻,又变紫红。是红桑根茎研磨出来的!记得本草堂东主说,九幻子本身挥发效果不大,一旦掺了红桑粉,毒性大增。

那么,落毒之人,进出过柔仪殿。想到这层,夏则灵心脏一沉。

第二日一早,夏则灵只带了山岁和两个东宫侍卫准备去储秀宫。早间空气清冽,薄雪微凉,东宫门口的腊梅暗香浮动,疏影斑驳。她停下步伐,看着伫立在梅树下的男人,宁王侧身对着她,亲王袍服凛然生威,微抬下巴仰望枝头上的点点梅红,银白风毛簇拥着他秀美流畅的下颚,栗色额发在晨风中飘逸颤动,这幅景象,静美如画。

“王爷怎么一大清早就入宫了?莫不是为了昨夜之事?”夏则灵定了定神,走上前去。

玉梳挽着蝴蝶髻,耳后两支并排凤头银簪,浅紫色暗纹提花袄裙,不出席宫宴时的她,还是那么清新动人,偏偏她妖娆的眉眼,慵媚的脸蛋,让任何男人见了都无法心如止水!久而久之,宁王懒得跟内心的真实**做斗争,他的克制,他的傲气,早就一点点被瓦解。

“没错,我已经跟太子禀明,此案就交由我来审理,三日之内,必出结果。”宁王笃定地看着她。

“这……还是不必了吧?既然你与此事无关,何必蹚这趟浑水呢?”夏则灵眼神微有闪烁,似乎不愿直视宁王,像是怕被他的脸迷惑,轻叹道,“就算王爷聪明绝顶,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此事发生在天子寝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皇上不利,闹得皇室宗亲沸沸扬扬,还不知道文武百官如何揣测,臣身为勤王之人,怎能坐视不管?太子妃就请放心,臣一定会给出一个交代!”说着,宁王抬手探向她的肩头,左右侍卫习惯性低眉颔首,只有山岁瞪大双眼。

“你干什么?”在那只修长手掌险些触及她脸颊时,夏则灵吓得一躲。

尔后,宁王的手顺着她的肩滑下,夏则灵衣领上的几片湿梅花瓣被拂落。“不干什么,担心落花弄脏了你的衣服。”宁王背负双手,那抹褐眸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唏嘘。夏则灵眨了眨眼,脑海里闪过什么,熟悉的很。

“王爷要查就查吧,只不过,不要作茧自缚就好。”回神,她不再多言,示意身后的人起驾。

宁王望着夏则灵的身影逐渐遥远,淡白的一点,似被宫墙锁住、吞没……是的,她出不去了,不论是谁为天下之主,她都注定无可逃离!

储秀宫临近御花园,是太子姬妾的共同居所,错落着大小不一的多座精美宫殿,时气地气上佳。

“父皇被人下毒,太子妃竟然怀疑我?这太荒谬了!我可是拿你当自家妹妹,你、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太子殿下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要置我于死地?你不要以为太子殿下相信你,你就能一手遮天!”沁芳阁,青荔面对夏则灵的来势汹汹,气得唇瓣发抖,语气铿锵。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九幻子是红豆提纯来的,虽然各宫都可能领到,尚食局仍然可以查到记录,究竟是谁近日领了大量的红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的沁芳阁遍植花叶,红桑叶是你种的吧?”

“红桑叶怎么样?我用来泡茶喝的,前些日子我还送了妹妹一些,储秀宫的姐妹,人人都有。”青荔面色不变,袖口下却拳头攥紧。

好一个未雨绸缪,夏则灵冷笑,“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我在闺阁时随郎中学了几年的医术,茶花瓣上,是茶花蜜粉,还是红桑粉,我一眼就能认出。这段时日,只有你出入过柔仪殿,难道非要我把这些证据递交刑部,你才肯承认?”事到如今,愤怒还是伤心更多,已不重要,当青荔不顾弘治皇帝安危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可原谅!

青荔眼神一震,深深垂首,呼出一口气,“就算太子妃说破天去,也不能证明凶手一定是我。我入宫侍奉太子四年多,一直谨小慎微,他是我唯一的夫君,我有什么理由谋害皇帝呢?”

“是啊,你已经是太子的女人,将来做个贵妃也说不定,怎么会想着谋害皇帝呢……”夏则灵凝视青荔须臾,一股诛心的寒意让她齿关艰难,“除非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太子妃这是何意?”青荔抬首,面容起了波澜。

“行奸作恶,可为利,但也可为情!你说,你是不是受了宁王的唆使?”夏则灵走开两步,猛地回头。谢青荔,不要承认,千万不要承认,我希望我的揣测,都是假的……“你——”青荔半跪的姿势跌到地上,面色青白,眼珠乱转说不出半个字。

见状,夏则灵深深闭眼,心寒骨冷。

整个沁芳阁一片宁静,气氛如死水。既然太子妃看破这层,任何狡辩都是无用。“此等绝密,太子妃是如何知道的?”良久,青荔无奈叹息,事发仅一夜的功夫,她实在不理解。

“本宫哥哥在北镇抚司当差,与东西二厂皆有来往,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夏则灵当然没说实话,除去红桑叶的落毒证据,其实真正让她起疑的,是那首宁王玄祖编纂的幽兰诀。青荔能听曲辨识,说明她从前听过,那么弹奏之人,除了宁王,她想不到第二个。再加上宁王刻意的提醒,真相再清楚不过。

“既然如此,青荔任凭处置,但是要我攀扯到宁王,绝无可能。”青荔面如死灰,却柔而坚韧,“三年前,我在御花园的揽月台听到那支曲子,再亲眼看到那个横琴于膝的男人,我才明白什么是惊鸿一面。他是那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可他却是太子皇叔!也是……我的皇叔。我奉命入宫,只以为把太子当弟弟来照顾,却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女人,和一个我并不爱的男人同床同枕,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么?”

夏则灵黯然,原来她们同病相怜。

青荔凄然地看着她,眼有泪光,“太子妃,我与你弹琴作画,下棋种花,是把你当深宫中的知己,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只是宫外突然传过话来,让我利用皇帝对付你,我迫于无奈,只能铤而走险。”

已经到了这一步,青荔说的必是实话,越是实话,夏则灵的心脏越像被掏空。她是多么愚蠢,多么自以为是,才会一次次被宁王的虚情假意迷乱心神?朱宸濠,你到底要把我利用到什么地步,先是毁了我的清白,又想给我灭顶之灾,为了你的狼子野心,指使妃嫔构陷于我。谋害皇帝是何等大罪,千刀万剐,夷灭九族,你到底有多恨我呢?

派下两个侍卫,夏则灵讷讷转身,迈着虚浮的步伐离开沁芳阁。哀伤的神情,凄凉的背影,白色斗篷上的风毛随风竖起,却无法再温暖僵硬麻木的躯壳。

“娘娘——”回东宫的路上,山岁疑惑地问,“娘娘,你只是把荔才人禁足沁芳阁,会不会太便宜她了?”见惯了宫里的人情世故,明白对敌人手软就是自己残忍,只要是害夏则灵的人,她都视作敌人。

“谢青荔和谢若桃并非出自寒门,她们两姐妹乃是内阁大学士谢迁的表侄女,并且她们还是当年皇后亲自选入宫的。刘健、谢迁和李东阳是皇帝除了不懂之外,最信任的三位老臣,一旦有个不测,他们三位就是拥护太子的绝对力量,如今京中势力盘根错节,内外人心不稳,要是这个时候牵扯出青荔谋害皇帝的事,那谢家岂不是要被牵连倒台了?”夏则灵轻轻叹息,青荔真是单纯,自以为为宁王赴汤蹈火是她一个人的事,丝毫没考虑家族利益。

其实,除了这层,还有朱厚照。谢青荔被宁王迷惑,本身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说她谋害皇帝,朱厚照未必肯信,说是朱厚照信任她,他连皇帝的话都未必全信,何况是她?君王之爱如浮云,朱厚照能把她宠上天去,也未必没有天黑的那一天。

只是,朱宸濠,我们之间的恩怨又多了一笔,很好。

三日后,冬雪消融,宁王踏入文渊阁,跟迎面来的不懂拱手做个样子。朱厚照离案起身,有些焦急地询问:“皇叔,案子查得如何了?”

“尚寝局的女官陆司设掌乾清宫洒扫陈设之事,她已经招供。”宁王平静地说。

“当真?”朱厚照惊讶,略有犹疑。

“茶花土壤里的九幻子,量少不会致命,长久才有作用。陆司设利用尚寝之便,每当太子妃为皇上换来新的茶花,便在其中落毒些许,至于为什么要针对太子妃送来的花,大概是想混淆视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据陆司设说,有个太监给了她大量金银财宝,答应在事成之后提拔她为尚宫,此人背后大有来头,或许……是皇亲国戚也说不定。”

“出手这么阔绰,还皇亲国戚,那不就是宁王你么?”不懂抠抠手指,漫不经心地说。

“诶!老师不要胡言。”朱厚照锁眉深思,能买通宫里太监,还收买尚寝局女官,非至亲王实在难做到,排除宁王,对父皇居心不良的,可不就是他们几位么?

“严大人说,这两日郑王曾到刑部关注此事,还跟他们发了一通脾气,指责刑部办事不力。”沉吟片刻,宁王面不改色,继续回禀。“只是,仅凭一名女官的招供,能否定罪,臣不敢妄断。”

“我……相信皇叔的判断。”朱厚照有点失落。认定了始作俑者也没用,物证不足,人证可以造假,最棘手的是,郑王军队大营摆在京城之外,他怎好妄动干戈?宁王向他递来一个眼神,仿佛也在说,暂压愤恨,不宜追根究底。

“殿下、太子殿下——”谷四维匆忙奔进文渊阁,“不好了,陆司设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这……”朱厚照面色一沉,转身走开几步,“陆司设当职不利,未能排查乾清宫隐祸,其罪当诛。但念其无心之失,祸不及家人,尸首送回陆家。另外,放回乾清宫宫人,告诫她们再有差错,一个不饶,此案到此为止,不必再审。”他挥了挥手,谷四维点头离去。

宁王褐眸微动,闪过一抹诡异的光。他就知道,朱厚照不敢在这时候对藩王动手,隐忍的态度让他有了一丝欣赏,年仅十八岁的太子,懂得忍一时之辱,韬光养晦。

此间事了,宁王向朱厚照拱手告退。刚一转身到殿门,忽然面前出现一绝色佳人,头顶红玉宝石冠,玫红金丝绣袍,紫色广袖衫,明眸善睐,凤仪万千,门口的公公侍卫纷纷行礼。朱厚照惊喜极了,愁绪一扫而光,连忙到门口迎上,“则灵,你怎么到这来了?”

“殿下担心父皇,这几日都留宿乾清宫,睡不好也吃不香,臣妾炖了鲳鱼汤送给殿下当午膳。”夏则灵轻软一笑,山岁递上食盒,“哦?王爷也在,不如一起用膳吧?”她看着宁王,含笑如桃花。

“是啊,皇叔也留下吧,这道鲳鱼是则灵最拿手的,记得当时还是皇叔帮忙宰的鱼。哎,真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啊!”忆苦思甜,朱厚照仍然无比感念最初的相遇,那么真切的痛过,遗憾过,才懂得拥有的珍贵。见宁王不答,他揽上夏则灵的肩,嗅着冬日里的茉莉香,神魂荡漾,“难得见你这么想我,父皇已经没事了,今晚我回柔仪殿陪你。”

“殿下,非礼勿言呢。”她有意示好,却不想朱厚照如此忘情。夏则灵媚笑着瞥了一眼宁王,宁王也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缭绕着透骨的寒气。仿佛在说,夏则灵,你这个贱人!

此处若不是文渊阁,议论国事的庄严之地,恐怕这两人当场就要情不自禁。宁王心弦崩断,淡淡抬手,“臣府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在朱厚照看不见的角度,夏则灵的嘴角慢慢冷却。宁王这一招金蝉脱壳,不愧是孔儒说的,天下第一聪明人。

夜色覆盖的柔仪殿,宫女侍卫守在殿外,屏风旁亮着一盏昏黄的花鸟纱绢宫灯。

朱厚照轻手轻脚地撩起帷帐,兀自宽衣解带,塌上的美人翻了个身,亮起漆黑的水眸,“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对你说的话,不论大事小事,都不会失约。”朱厚照脱下贴身的明金色绸衣,俯身压了上去,“前几日的事,差点让你受了委屈。若桃年纪小不知忌讳,禁足青荔一段时间也好,小惩大诫,让她们以后少说闲话。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思念……”他热烈地吻她,“我知道,你也在想我……”

情波蔓延,身躯如火,朱厚照解开她的粉色寝衣,夏则灵握住他的手,“殿下,你真的相信这件事是郑王指使人做的吗?”

“陆司设自尽,是谁动手已经没有答案。换个问题,说郑王没有谋害父皇之心,我该相信吗?”

“殿下说得对,只是把矛头顺便指向我的,不止郑王一人。”夏则灵轻叹。

“灵儿,我永远相信你,没有人可以把矛头指向你。”朱厚照箭在弦上,无法忍耐,“你跟老师的疑虑我都明白,日久见人心,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夏则灵点头,主动吻他,诱他坠入温柔乡。她的配合,她的柔情,给予朱厚照莫大的满足。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半个月,除夕之夜,共襄盛宴,紫禁城又是新一轮的繁华锦绣。其乐融融的表面,一切的仇恨和阴谋在碰杯、对视、祝语中暗暗流淌,只待冬尽春来,万象更新,大明朝的盛世走向新的转折点。

弘治十八年,二月二,和煦的春光照向久睡方醒的紫禁城,照着那片凸出的高桓檐瓦,溶溶细闪,金气烂漫。

皇帝一直在寝宫养病,很少见人,朝廷上的事,由不懂和其他三位大臣转述。宫外十分不平静,四王打通各关隘指挥使,不断往京城方向调兵,在京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城里城外人心惶惶,一时风声鹤唳。

“父皇,您近来气色好多了。”乾清宫,皇帝和不懂下棋,夏则灵在炕几前奉茶,命人展开一幅长卷。“儿臣闲来无事,跟宫廷画师唐伯虎学画,画了这幅鹤寿长春的景儿,希望父皇喜欢。”

“这应天府的灵气,都被夏家占去了呀!听说你大姐书画双绝,一画难求,你现在也是颇有大家风范,则灵,就为了你这画,朕也想长寿,多陪你几年呐。”皇帝忍耐着肺腑传来的不适,浅笑着叹息。

“是儿臣不好,惹父皇伤感了。”夏则灵命人收了画,将话题引向别处。跟不懂猜字谜,逗皇帝开心。

然而,她的愁绪瞒不过皇帝。午后,不懂被朱厚照叫走,夏则灵接替不懂的位置,坐在皇帝对面。

“是不是近日宫外的消息,让你担心了?”皇帝开门见山,缓缓道来,“朕的这几位皇弟,早些年呢,谷王和辽王曾领兵关外,为江山社稷立下军功,宁王玄祖郁郁而终,他的父王在藩地犯了法纪,朕对他格外施恩。朕一直厚待他们,却不想他们还是不知天高地厚,趁着朕一病,动出些糊涂心思来。殊不知,一旦天威降临,让他们粉身碎骨!”皇帝语气骤冷,让夏则灵胆战心惊。

从没见过慈爱的皇帝动怒,难道,皇帝还有什么强有力的手段?

三月中,春和日暖。太和殿,早朝时分,红衣锦服的文武大臣依序列班。丹墀玉阶下,擎殿的圆柱金龙盘绕,祥云升腾,一片严谨肃穆。

令人震惊的是,久病不起的皇帝突然来了早朝。龙袍威严,头戴双龙乌纱翼善冠,久病的龙颜表情简单,手指轻叩着御座扶手,令群臣无法揣测圣意,想到近日的一些不法之举,更是噤若寒蝉。

“宁王何在?”听乏了,皇帝睁开半眯的眼。

“臣在。”站在右列首位的宁王闻声出列,身姿轩昂,谦逊拱手,一袭锦绣金袍风采夺目,“不知皇上召见臣等,有何吩咐?”

藩王入京勤王的举动,很难不让人生疑,他虽有护驾之功,非诏也不得参与早朝国政。天不亮时,蒲公公的人到府传唤,宣他到太和殿早朝,他觉得事有可疑,却无从判断,如此,只能见招拆招。

“朕今天找你们过来,是为了一件事。”皇帝声音清冷,随意地抚摸搁在膝上的赤金长剑,冷不防地抽出,射出冷锋,“宁王,朕赐你尚方宝剑。”蒲公公接过剑身,来到阶下转交到宁王手上。

接剑的瞬间,宁王有些本能地抗拒,一种诡异的感觉很强烈,但又说不上来。“多谢皇上。”他双手擎着剑身,跪身谢恩。

“朕命你,用你手上的这把尚方宝剑,当着朕的面,自刎谢罪!”

蓦地,头顶一道森寒无比的声音响起。宁王猛地抬眸,百官群臣亦是神色剧变,面面相觑。四王兔死狐悲,郑王却勾唇暗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朱宸濠啊,你智术短浅坚持靠拢朝廷,没想到皇帝这么不买你的账吧?

“不知微臣,所犯何罪?”宁王面部肌肉颤动,按耐着心跳维持淡定。君让臣死,臣不死不忠,但亲王有过,一无阁臣御史参奏,二无刑部大理寺审理定罪,皇帝公然命令藩王兄弟当廷自裁,不仅不合法理,更与皇帝多年来仁德治理天下的宗旨背道而驰!

“朱宸濠,你蓄谋已久,早想背叛朝廷,该当诛!”皇帝突然探身,声色俱厉。

情况太突然,愣了半天,朱厚照缓过神来,连忙求情,“父皇,您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么?朕的话就是证据!他的玄祖宁王朱权,就曾经和成祖皇帝对抗,他的父亲宁康王品行不端,屡犯法纪,曾经被皇祖英宗削去卫护之职。他现在又在南昌分疆裂土,拥兵自重。这、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快!快给朕自刎!”皇帝龙颜铁青,天子之怒,雷霆万丈。

宁王面色僵滞,这些年,他的侠王善举,身份尊荣,都被皇帝一语抹杀,连带着他的玄祖、父王,一并叱骂谴责。燕王得了天下享万世流芳,玄祖苟且残生不得善终,后人永世不得翻身,这是何等屈辱?可是弘治皇帝,你英明一世,却败在生下朱厚照这样无能的太子。天赐我朱宸濠一身反骨,反燕立宁,改换兴亡,至死不悔!宁王垂下眼睫,琥珀色凤眸射出的烈火焚烧地砖,双臂将宝剑举得更高,绶带轩挺,脊梁绷直。

一阵窒息的寂静过后,身后的群臣有了骚动。

“皇上息怒,藩王佣兵乃是大明国法所容,若是这样就被贯以谋反之罪,未免冤屈。”洛亦出班谏言,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视不懂为眼中钉,素闻太傅和宁王不和,他必得开口。

“臣也深以为然,宁王素有侠王美誉,甚得人心。今年春分时节,宁王安置水灾流民,所到之处皆行义举,仁侠之名为百姓称道,若是当廷屈杀,恐怕会激起民愤。”巫大勇随之跟谏。

有吏部兵部尚书做表率,其余各部官员纷纷下跪附议,见状,朱厚照松了口气。

“反了反了!朕只不过是要赐死一个人,你们就有诸多理由对朕进行阻挠,朕只是病了,还没有死!你们还把朕当皇上么?”皇帝蓄力起身,振袖挥臂,“来人!将宁王给朕推出午门,斩首示众!同时抄了他的家,株连他的全族!他的手下部将,一律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还朝!”

“请皇上三思……”太和殿声浪一片,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

与此同时,太和殿外来了一道风风火火的倩丽身影,门外的带刀侍卫刚要行礼,被来人示意噤声。文渊阁、太和殿都有柔仪殿的人,这是朱厚照默许的。一听说皇帝要赐死宁王,夏则灵立刻赶到。

这就是皇帝酝酿多日的对策么?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一切诡计和手段都不值一提,可是,就这样罗织罪名杀了宁王,如何能服众?宁王的部下会善罢甘休么?

群臣请谏,朱厚照求情作保,四王不甘心的附和,看来,皇帝很难坚持己见。

僵持半晌,皇帝终究以手支颐,龙目疲累,“罢了,你们都退下吧。只是太子,你今天保住了宁王,保住了他的部下,来日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你就好自珍重吧。”

朱厚照看向跪得纹丝不动的宁王,手上那把剑,仿佛看到他胸口那道伤,终是抿唇点头。

殿内的吵闹声小了下去,不知道事情如何收场,夏则灵疑惑地退到一旁让路。

朱门敞开,里面的大臣陆续离开,间或有人议论,多亏了太子为宁王担保,否则皇上杀了宁王,他的部下一定会起兵造反,到时候,就天下大乱了……

忽然,一道色彩浑金的壮硕身影在她面前停下。终于有机会近身打量她了,美,真是美!容貌气质无可挑剔,简直不输貂蝉二乔。“太子妃身在后宫,怎么到太和殿来了?这不是男人们的地方吗?”郑王停步,哼笑着问。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皇上要诛杀藩王,既是家事,又是国事,本宫理当关照。”夏则灵淡淡道。她不直视郑王,眼角余光一扫,只见宁王向她走来。

“宁王既然活着出来了,难道还不赶快离宫么?就不怕皇兄突然改了主意,摘下你的脑袋了?”讲话被打扰,郑王颇为不悦,然而目光始终没离开夏则灵,目不转睛。

宁王褐眸冷鸷,这个朱佑衿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略带嘲讽地看着郑王,眼神写着,照照镜子吧,你也配!

“本王对皇上忠心耿耿,郑王还是顾好自己的脑袋吧。”宁王讥讽回去。

见宁王不肯离开,郑王只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宁王目光转到夏则灵脸上,眼神复杂,刚刚经历那番屈辱,想必她都听到了。那么,她此来,是担心他死,还是,想看他死没死?触及他的目光,那么冷漠,又那么矛盾,夏则灵也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放心。

“来得好快啊,太子妃如此关心本王生死,真让人感动。”宁王似笑非笑,先开了口。

天色明净如琉璃,太和殿背靠群山黛影,宁王负手而立,如同开在白玉台阶上的一株金色芙蕖,雍容艳丽,瞩目动人!夏则灵摒弃杂念,淡笑道:“宁王干的是抄家灭族的事,不应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么?本宫来此,就是想看看是不是苍天无眼,可容逆贼乎?”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是么?”宁王面色骤寒,他无法再忍受这些锥心刺骨的字眼。下一刻,夏则灵看他的表情由寒到暖,转头一看,朱厚照从殿门出来了。

三人沿着宫道前行,朱厚照惭愧道:“父皇病重,一时胡思乱想,所以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情,还请皇叔你不要介怀啊。”

“殿下言重了。皇上只不过是忧心国事,思虑过度而已。”

“皇叔真是深明大义啊。”临近五凤楼,再往前就是宫门,朱厚照只得停步,“皇叔一路顺风。”

“殿下留步,经此一事,臣不便再指点殿下什么,殿下遇事多与太子妃商量。”宁王微笑着看了一眼夏则灵,而后,被樊礼扶上马车。马车前行,宁王撩开车帘,眼神散发着冷血的寒光,仿佛在昭告天下,他永远不会罢休,不管是今日之辱,还是……这个女人!

宁王一走,夏则灵的心却沉重了。这回宁王府上下的命是朱厚照保下来的,那么宁王就没有理由在将来对太子用兵,那样会军心不稳,更可能被群起而攻,只是,皇帝为了给朱厚照铺路,不惜毁了一世英名,背上屠杀手足的恶名,也实在不算上策。或许,父皇是寿数将尽,别无他法了。

四月,是一年中山水最柔美的季节,海棠艳,桃花红,本最繁华富庶的京城,却笼罩在万物萧条的气氛。皇帝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谁放出的消息,天下大势即将有变,变则生乱!集市冷清,商铺打烊,商人连夜出城,各城门时不时地窜出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

“咳咳咳——”乾清宫,数不清的日夜,让人揪心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连续两个多月,一从文渊阁出来,不懂和朱厚照直奔龙榻前,眼睁睁地看着御医为皇帝把脉,熬药,到叹气,回天乏术的无力感充斥着殿阁。不懂的哭代替了他的笑,好想到维摩庵去找娘啊,可是,娘一听说皇帝老伯病重的消息,只会唉声叹气,甚至背着他,偷偷掉眼泪。

夕阳落下,绚丽的晚霞为朱红的宫墙镀上一层血光。四五名御医簇拥在塌前,互相眼神交流,又彼此摇头,一瞬间,夏则灵放下药碗,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她独自跑到一洼池塘旁,依着栏杆靠上,在残阳下仿佛浴血而立——父皇,你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吗?您抛下这样一副千斤重担,真的好沉重。答应您的时候,我无比坚定,可是这宫里没有你,我真的好怯懦!残阳倒映在池中,半圆不圆,她在心底腾起一股浓浓的思念,在她最凄凉无助的时候,内心不由自主浮现王阳明的名字。

师兄,你有成为圣人之志,拯救芸芸众生,那么,你能不能救救我?泪水湿了眼眶,泪花绽放。

弘治十八年,六月,暑热难耐,有时雷雨突然而至。

谷王和韩王、辽王在城外加紧兵力调动,接连收到“皇帝病危”的字条,随即扔在营帐里的炭盆烧了,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郑王府,童叟带来消息,郑王刚刚从城外回府卸甲,浑圆的眼珠放出阴鸷而狂热的光芒,“太好了!是时候了,该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率领手下往皇宫去的路上,见宁王府大门紧闭,一片平静,郑王冷笑,朱宸濠,你的死期到了!

宁王银袍素雅,坐在一片葱翠幽篁的石案边上,不紧不慢地品尝着开封巡抚献来的信阳毛尖。

“皇上病危,郑王谷王辽王和韩王都应该有所行动。”叶子神采飞扬地来报。

“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宁王唇瓣微勾,放下茶盏,拿起案上弯弓,轻盈矫健的身躯纵地掠起,正对靶心放出成竹在胸的一箭!

夜幕垂地,紫灰色的苍穹酝酿一场雷暴,闪电劈开紫禁城上方的云层,将那犀利骇人的明光撒向海蓝色乾清宫匾额。御医在门口跪了一地,六部九卿聚在庭院中央,各怀心思的哀叹声、私语声不断。宁王和其余诸王具服赶到,只听说朱厚照这位未来大统继承人和太子妃被皇帝传到内间,无需他人探望。

潮湿的空气让人闷得慌,要是不懂有头发,此刻定多了白发。一转身,刚好与郑王迎头相碰,郑王扫了一眼不懂与皇宫格格不入的僧袍,鄙夷地冷哼:“这种闲杂人等,怎么也配在这站着?”

“闲你个头啊?皇帝老伯现在危在旦夕,你还在这里耍威风,你是不是人啊?”不懂窝着一团火,不再嬉皮笑脸。郑王气得眼睛一瞪,“童叟!把他给我拉出去斩了!”

“喂!拖我出去斩?你的口吻这么像皇帝,是不是想趁机做皇帝啊?”不懂伸手一指,半是玩笑半是凌厉的口吻,好似戳中郑王敏感之处。郑王眼神愈发狠厉,当初要不是应墨林拦着,他早就在观自在书院把这个该死的光头一刀劈了,现在倒不必忍了。

“你竟敢污蔑本王!刀来!”

宁王面无表情地在一旁踱步,冷眼旁观两人斗嘴,只觉得无聊。

“传皇上口谕,宣不懂进殿——”忽然,殿门一开,瞬间平息骚动。

不懂肃然回眸,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遏制地战栗着。

宁王狐疑地向前探身,皇帝命悬一线,留下朱厚照和宣读遗诏的大臣还说得过去,不懂算个什么,竟然也配去给皇帝送行?

殿内传来让人心碎的啜泣,皇帝面色苍黄,气若游丝,朱厚照和夏则灵跪在床前,泣不成声。不懂飞奔而至,“扑通”一声伏跪在床前,紧紧握住皇帝颤抖的手腕。

“皇帝老伯,您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不懂克制着摇摇欲坠的泪水。

“人总归是要死的,你不要伤心。死……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只是朕现在,仍有心事未了……”皇帝努力回握他的手,“不懂,朕知道你不愿涉身朝政,但是,朕这次为难你,你一定要帮助太子,千万不要让他入了歧途!也许,别人认为你做事情不讲章法,可是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能力非比寻常,你可以教化别人,更可以改变朝廷。朕也不想这样做,可是局势所迫,朕只能如此……”

“您、您别说了,我答应您,我全都答应您!”不懂知道,皇帝每说一句,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则灵……”皇帝艰难转换视线。

“父皇,我在。”夏则灵挤到前面,接住皇帝伸出的手。

“你种的茶花,我很喜欢,其实你长得,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故人。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望着这张温柔绝美的脸,那么熟悉,皇帝心痛到无法呼吸,“朕向你郑重许诺,朕身后,你夏则灵是照儿唯一的皇后,夏氏永不废后。晋你父为伯爵,世袭罔替,夏氏满门,享皇室福祚。但是……朕要请求你……”

皇帝露出一丝祈求的目光,让夏则灵莫名惶恐。

“朕真的很担心,当朕离开后,你也会在某一天消失,朕相信你有那个能力。你、你一定要守护在厚照身边,替他守住这片江山。你、你能答应朕吗?”

皇帝用中宫之位来换她对朱厚照的不离不弃,但是,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您才留下呢?

泪水长流,夏则灵轻轻点头,而后,郑重叩拜在地,“儿臣有最后一事请求父皇,朝野上下的目光总是盯着太子手里的权势,儿臣希望,父皇能够将天下兵马大权交予太傅,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念头。”

“这怎么可以?”不懂第一个反对。

“怎么不可以?”皇帝笑了,“朕答应你。”

话落,不懂袖口掉出一方白手帕,上面的绣花图案让皇帝大惊。“这手帕,你、你哪来的?”

“是、是我娘的……”不懂不明白皇帝怎么反应这么剧烈,巨大的悲痛占据了他所有思考。

皇帝闭眼,又吃力地睁开,凄苦的眼中燃起一簇沸腾如火的灼光,又是难以形容的深沉绝望。

为何天意如此弄人?是他作茧自缚,是他咎由自取,不懂,朕对不住你!终究,他还是带着茶花的秘密,去见故人了。

“咳咳——”皇帝说不出话了,喉咙又溢出一口鲜血,眼角留下一滴代表永别的泪水。夏则灵咬着下唇,却克制不住哭声,在最后那几声咳嗽停下的瞬间,皇帝眸光涣散,身躯软了下去。微妙的变化让她感到醍醐灌顶的绝望。

“父皇——”两声痛呼,伴随着电闪雷鸣,积蓄多时的大雨倾泻而下。

“皇上驾崩了——”蒲公公推门出来,尖细而悲怆的哀泣响彻九霄。

襁褓时险些被杀,六岁依靠宫人施舍度日,母亲纪娘娘被人戕害,从黑暗与血腥走出来的弘治皇帝半生坎坷,一生从善,亲贤臣,远小人,竭他所能,鞠躬尽瘁,为大明王朝的清明盛世奉献了他的一切!

国丧当前,天地同哭,万物同哀,暴雨如注,如同千万条银鞭无情抽打大地。殿门前的宗亲大臣、侍卫太监纷纷落跪,最前面的宁王掀衣撩袍,任凭疾风贯入裙衬,吹得袍服飞扬如凤翼,唯有束在腰后的金色绶带坚毅地竖立着,屹立不倒。

他脸膛紧绷,心怀激荡,蛰伏千里,只待今日,即将拿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哪怕代价不可估量。

“王爷,大军已经在城外准备好了,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军入城!”童叟在郑王身边道。

郑王正欲起身,这时殿门一响,一道月白色纱裙的婀娜倩影推门出来,夏则灵面色惨白,却肃然异常,“皇上有遗诏给各位王爷,因各位都是皇室亲眷,故而由本宫代为宣读。”

怎么是她?宁王不明所以,众人俯首听旨,其余三王没有动静,郑王只好回到下跪的姿态。

“朕即位多年,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全赖诸藩王之功,朕现赏各王黄金万两,赴京勤王者另行重赏。今朕传位太子厚照,诸王大臣,务必竭尽所能,匡扶新主,若有变异者,其余诸王务必尽忠,全力讨伐,不得推避,事后必论功行赏,变异者之封邑,赏予平叛诸王。”

读到这,夏则灵腔调一转,提升音量,“为保国民安泰,海内平治,朕决定将天下兵权交予不懂,负起保天下安危之责……”

话音未落,满院哗然。

皇帝先前破格敕封不懂为太傅已经引发群臣反感,但文臣虚衔也就罢了,可天下兵马大权乃是国之重器,对外可征敌作战,对内可逼宫篡位,事关社稷安危,先帝却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真是荒谬绝伦!

怎么会这样?宁王脑中“嗡”的一响,大惊之下唇瓣微张,兜头泼下的雨水顺着脸颊蜿蜒到口中,额发拧成湿漉漉的两股狼狈地贴在鬓边。激动地探身后,便是重重的一跌,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胸口上的伤,是从未有过的剖心挖肺的痛!

舍弃尊严换来的兵权,随着一道遗诏越来越远,距离心中目标,越来越曲折……不!他不甘心!

“等一等!”郑王愤怒地起身厉喝,“先皇是不是病傻了?居然把天下兵权交给一个小杂役!”

“这是先皇遗诏,郑王,你是不是要抗旨?”夏则灵咬紧“抗旨”二字,嗓音清脆分毫不让。

当众抗旨形同造反,见三王都没动静,郑王不得不压下火气缩回原处。

“谨遵勿违,钦此!”夏则灵再次高喝,同时,一记轰轰烈烈的雷声划过众人头顶。

“臣,谨遵遗训!”诡异的沉默下,宁王率先抱拳,雨水拍打的俊颜唇角绝美一勾。

面上的笑有多美,心里的恨就有多深!哪里是先帝病傻了,而是夏则灵疯了,朱厚照许诺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事,除了不懂和夏则灵,没人知道。这个提议,不懂绝对不会提出,那么,就只有夏则灵,向皇帝提了这个釜底抽薪的建议。

雷霆万钧之势下,众人不再异议,郑王咬牙切齿地看向宁王,本以为他是装出一副亲近太子的模样为自己铺路,没想到他在军机大事上竟也道貌岸然地支持朝廷!朱宸濠,我朱祐枔来日举事,必拿你来开刀,以雪今日之恨!

宣旨完毕,夏则灵向宁王投去一个淡漠的眼神。宁王,这盘棋,你输了!

暴雨挡道,皇帝的遗体暂时在乾清宫入殓,等天晴再奉入几筵殿。

不懂陪着朱厚照在乾清宫守灵,夏则灵不想坐轿子,她想在雨里走一走,静一静。

穿过御花园,所有的亭台楼阁都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剪影,堆秀山以北的园门,停靠着贵府来的马车。山岁撑着伞,两人走在比较偏僻的小径上,突然,山岁颈部一疼,被人拍晕过去倒在草丛里。夏则灵刚要大喊,接着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拉到附近一座不起眼的暗房,千秋阁。

“砰”的一声殿门一阖,夏则灵冷汗淋漓。

“怎么是你?你、你怎么还在宫里?”夏则灵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宁王。殿内只有一盏油灯,昏影重重,危险又迷离,她竭力稳定心神,没准,宁王只是吓唬她的,要冷静,冷静……

“我怎么不能在宫里?皇帝不在了,本王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本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太子妃有什么可意外的?”宁王用身堵着门,撕下往日温和的面具,暴露眼底最阴鸷的冷光。

“你、你果然有谋逆之心!”尽管早就知道,但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夏则灵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天下之主,能者居之,本王是顺应天命。”宁王不屑再解释,看着她厌弃的表情,一股无名之火燃烧着窜上头顶,握上她的手腕,反身将她箍在身躯和墙壁之间,“夏则灵,你就那么恨我?先是一声不响地跟了朱厚照,又帮着不懂处处跟我作对,屡次破坏我的计划,一点也不顾我们之间一番相知的情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凉薄狠心的女人!”

“你可真是会倒打一耙,你在梅龙镇亲近李凤,又把我送给朱厚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薄情?”宁王脸庞靠得太近,灼热的愤怒气息在肌肤上翻滚,夏则灵气得别开脸去。

“我何时把你送给朱厚照了?”宁王掌心贴向她的腮,猛地捏住,冷笑起来,“太子妃向来巧舌如簧,这张小嘴,最能颠倒是非黑白,本王懒得听你这些疯话。”夏则灵被他捏痛,却避不开,只能愤怒地瞪他,这样的眼神,为宁王最恨,“在梅龙镇,本王三番两次地救你,回宫之后,也忍耐着不杀你,你却还是决定要帮朱厚照,想要本王死!你也真该死,最该死的就是和本王作对,却让本王不想杀你。偏偏本王不死,今日,就是你偿还这一切的时候了!”

“朱宸濠,你有帝王欲,该杀!”夏则灵极力反驳。

“本王也有情..欲,该不该杀?”

说着,宁王扯下她的纱衣外袍,夏装清凉,一扯就掉,只剩下贴身的丝衣肚兜。“不要——”夏则灵大骇,想要夺门而去,却被宁王一把拽了回来,踉跄着跌入他的坏。宁王盯着她惧怕的脸,窗格外,银白的闪电一闪而过,使他的目光更加冷酷可怕。

“放开我!不可以这样!王爷不可以!宁王,朱宸濠,不可以!”夏则灵疯狂地挣扎,宁王径直抱着她倒在地毯上,而后,抽出别在后腰的绶带,缠住她的两只手腕,捆在一起,举过头顶。“朱厚照可以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夏则灵,今夜不会有人救你,本王……也不会再对你心软!”

她强力的挣扎也摆脱不了宁王绝对力量的吻,吻得她唇瓣发疼,仅剩的那件丝衣也被他撕碎……绝望越来越浓,夏则灵快要被这种侵犯逼疯了,竭力逼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宁王,你是我的皇叔啊……”

“皇叔?”宁王像是听到一个无稽的笑话,眉宇上扬,如同凌厉的刀锋,“如你这样千娇百媚、举世无双的女人,本王非要纳为己有,如果不能,也要一尝滋味。皇叔这些虚名伦常,就让它见鬼去吧!”

这就是他在临睡前,浮现在脑海中的女子,是他朝思暮想,爱恨交加的女子,甚至他想,等他得了江山,也不会放弃的女子,于是决定,得到江山以前,先得到她!现在,她满目惊恐,眼珠乱转,开始放弃挣扎,应该在想逃脱的法子,他就让她好好想……“嘶——”的一下,一丝腥味蔓延出来,宁王大怒,她竟然又咬他!

“你贵为王爷,向你投怀送抱的女人一大把,名门千金,青楼花魁,你想要谁就要谁,何必碰朱厚照的女人?高高在上的宁王也会拾人牙慧么?”夏则灵唇上泛着血光,更显妖冶,冷嘲热讽地看着他。

宁王脸色一沉,“只要你是夏则灵,本王根本不在乎你被谁碰过!”

夏则灵震惊地看着他,不知心中是何感觉。这个男人,这双深邃的褐眸,这鼻梁,这嫩唇,这强悍的身躯,似乎烙..印..心底。他白靴未除,金袍未解,看似完整,却蓄势待发。

夏则灵是真的害怕了,不论是央求还是嘲讽,宁王都不为所动。发疯般的厮打中,夏则灵猛地一震。

一切……已成事实……

暴雨,更加猛烈。

殿内昏暗静谧,冷风吹过,青色与明黄纱帐飞舞,殿外风雨肆虐,雷声隆隆。

不知过去多久,夏则灵掀开沉重的眼皮,一股清泪溢了出来。

她才刚刚答应弘治皇帝的托付,转眼,就被宁王这个乱臣贼子强行占有。

父皇,对不起——

“朱宸濠,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最后,夏则灵感觉自己快死了,半死不活,有气无力地咬牙。

宁王不说话,只是一遍遍地。他知道这样对付一个女人,很下作,很无耻,是畜生,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也不觉得内疚。

夏则灵,我等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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