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黎明时更添一分闷窒的寂静,破晓的天光透过疏漏的窗格里流泻出淡红的色泽。
宁王张唇又止,好像一出口就会伤害她。夏则灵曲臂勒紧他的肩胛,仰头分辨着他的纠结,“是不是……我表达得太晚了?我知道,这些年我没考虑你的感受,只想着我们各自相安,没能体会你的殚精竭虑,寂寞悲酸。我放不下夏家,放不下先帝的承诺,放不下平静的生活,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本来就不该入宫,不该成为皇室的女人,就算皇后的权力很诱人,我能任意定他人的生死赏罚,但我只想和山岁关起门来过日子,根本不想参与那些朝政是非!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朱宸濠,我们结束这种聚少离多、见不得光的日子吧!”
她几乎在用劝的、求的口吻了。
宁王深吸一口气,少有的语气发虚,“以朱厚照的聪明,他很快就能发现那具死尸不是你,定会派兵出来找你……”
“那又怎么样?天下之大,道路四通八达,他到哪找我去?”
“他找不到你,但能找到夏家,你真的不顾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了吗?”
“不!我非常了解皇上,他不是暴君,甚至可以说本性善良。即便我人间蒸发,生死不明,他也不会为难我的家人。”夏则灵很有自信地说,忽然眉头一皱,“你什么时候这样瞻前顾后了?难道……你是不想带我走?”
现在,她不得不悲哀地意识到,宁王是否喜欢她,和是否想跟她厮守,可能是两码事。
他的确喜欢她,日夜惦念,但他真的没想过要带她走,带她离宫。
“不是我不想带你走,而是朱厚照已经知道了我的野心,就算他能宽恕我的部下藩兵,也一定会撒下天罗地网去追捕我。你要我去过那隐姓埋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没办法做到。”
从藩王到逃犯的一落千丈,他的骄傲和自负如何能允许?
“怎么会呢?要是我们真的逃了,对他的江山根本构不成威胁,加上不懂老师在其中斡旋,他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夏则灵极尽所能地解释,却看不透宁王的心,到底是真的顾虑,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
“够了,我没必要再欠不懂人情。”宁王淡淡地否决。
夏则灵一愣,看来她向不懂求情的举动非但没有换来他的感恩,反而是埋怨,他宁愿被不懂抖落出真相,被彻底逼反,也不愿意卡在不上不下的局势,进退失据。她算是明白了,如果不能趁现在把宁王劝动,他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停下造反的步伐。
朱宸濠,你要怎样才能明白我的苦心?
“好,我们不提这个。”夏则灵掰过他的脸侧躺着与他对视,秋水含烟的眸子溢满柔情,“你不是喜欢我吗?除了我,你谁也不想碰,为了每一次的重逢,你忍耐着**,把全部热情给了我。现在,只要你点头,你就能拥有完整的我,陪伴你,关心你,任由你索取。”她边说边凑近他的唇角,与他呼吸相缠。
宁王近乎冷静地保持沉默,她充满鼓舞的眼神一分分冷却,有点想哭。
好像有一个可怕的事实横亘在他们之前,逼得她灵魂回壳,如梦初醒。
“是不是,当初在梅龙镇,如果你知道朱厚照喜欢的是我,你依然不会为我跟他争取?”热泪悬于眼眶,她残忍地问。
宁王一下子蹙紧眉头,“不要用假设来庸人自扰,好么?”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夏则灵猛地坐起掀开被子,俯瞰他眼里的灰暗,像是一种**盛放过后的疲惫索然,一刀一刀凌迟她的心,“人生在世,不过衣食无忧宅院有居,你已经是藩王了,拥有普通人十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百姓对你的称赞比皇上还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就是不明白,这个皇帝之位你是非夺不可吗?”
“答案在你的问题里,正因为距离巅峰只有一步之遥,才要坚持到底。”宁王平静地说,“也或许在本王成功之后,早朝问政,御笔朱批,大明江山千秋万代的图画里。”他牵住她凉得发抖的手,浅浅微笑,“这片图画里,也要有你,不久的将来,我们到江南去赏新荷梅雨,到东南临望汪洋沧海,到西北游河西四郡……只是现在,还不能,你同我都要忍耐。”
“不……不……”夏则灵脸色煞白,一点点抽回手,“我不要再困在皇宫,陪你打打杀杀,你为了皇位,通敌卖国的事都做得出,为了巩固你的势力,你只会变本加厉地铲除异己,我不要面对这样的你……”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又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宁王突然有些无聊,又好像弄明白了什么,“君子?圣人?是不是那个……”
想起来了!这两年,江西吉安来了位名知县,民心所向,有口皆碑。而这位王知县,可不就是皇后娘娘举荐来的么?这个口口声声要随他浪迹天涯的女人,何曾想真的跟他站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你一意孤行,我多说无益!”夏则灵捡起衣服裹住身子跳下床榻,“反正我不想回宫,你不带我走,我自己走!”
“你要去哪?”宁王坐起身子,原本就没脱上衣的他穿戴尚完好。
“只要不回那个金笼子,去哪都是自由之身。”夏则灵讥诮地看着他,“宁王不会是想跟谷四维一样,把我绑回宫里去讨好皇上吧?”
“你——”宁王眼中浮起痛色,夏则灵总能捉住他的痛脚。
夏则灵跨出茅屋,宁王扎上腰带追到门口,靠着磨盘守夜的樊礼一个激灵醒来,见宁王没有追上去的意思,“王爷,您和皇后娘娘吵架了吗?此处荒村僻野,怕是不安全,要不要属下带她回来?”
“走。”宁王疲惫地闭了下眼,眉峰间堆满了雪,睁眼后又是一片清明。
出村的路只有一条,夏则灵很快走到村口,忍不住回头,只是林深露重,薄雾冉冉,看不清什么。
宁王会追出来么?就算来寻她,恐怕也是把她往皇宫里带,朱宸濠,你别想得逞!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夏则灵顿步,扶着路旁的老槐树缓缓蹲下,忍了半天的泪糊了眼眶。好不容易打开枷锁和羁绊,做了一回比谢青荔还疯狂的决定,宁王却丝毫没把她的真心当回事,她本该怨他!可是,他对她有多次的救命之恩,他们有刻骨铭心的山盟海誓,有最激烈的男欢女爱,当失望和依恋并存,她还是喜欢他的。
她不想回宫,不会武功,又身无分文,该往哪走啊?
她双臂抱膝,蜷在树下,等待命运的抉择。
没多久,她听到轻缓的脚步声,抬眸只见宁王屈单膝望着她,额发碎乱,眼神屈痛。
她泪水骤下,宁王也红了眼。
“朱宸濠——”两厢对视,夏则灵遽然扑入他的怀,宁王箍紧她的身子,死死摁在胸膛,世上仅有一人牵引着他全部的心痛、致命的迷恋、超脱于理智之外的感情,每一次的道别、松手带给他的痛苦不亚于计划的失败,可他如何表达他的两难,怎能暴露他男人的脆弱?夏则灵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该逼你为了我扔下祖宗基业、为你肝脑涂地的部下,为我放弃你苦心经营的一切,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啊!朱宸濠,那条路太难了,经过这一次的事,以后只会更难。帮你,我对不起先帝,不帮你,我又对不起自己,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夏则灵的话就像一柄匕首插入他的心脏,拧了又拧,痛得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此刻,陪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就在庄外,他们的前途命运与他的每一个决定休戚相关。
“王爷……”樊礼从来没在主子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那种情难自抑背后似乎透露着一个荒唐至极的艰难抉择。疯了!不知是皇后疯了还是王爷疯了,可能是他们都疯了。
“别哭了。”宁王担心她哭坏了嗓子,扶着她站起,忽然耳膜一动,“有人!”
清晨静谧的村口,突兀地响起纷杂的马蹄声,抬眸一望,石破天惊!
“放开她!”马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宁王表情一滞,夏则灵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转身。朱厚照亲自追出宫来了?她没听错吧?
“主子,御林军把咱们的人围起来了,咱们是否……”一名藩兵副将奔跑到宁王耳边禀报,宁王摇头,皇帝出宫必是带了大批人马,寡不敌众,不能妄动。
“宁王,你大胆!竟敢挟持皇后!”朱厚照停马怒喝,脸庞如覆冷霜。
宁王与夏则灵对看一眼,这一眼,除了绝望别无他意。
“皇上误会了。”宁王拱手抱拳,恭敬如往常,“臣听闻瓦剌有一种易容术,猜测皇后娘娘可能被贼人偷龙转凤了,事急从权,来不及向皇上禀明,只能率兵去追。幸好皇后娘娘坚贞不渝,凤体无恙,臣手刃哈撒此贼也是替瓦剌可汗清理门户,还请皇上明察。”
好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朱厚照黑眸一眯,扫向农妇打扮的夏则灵,眼睛都哭红了,不知是心疼还是悲哀更多。
“皇后,是这样么?”他淡淡地问。
夏则灵扫了一眼宁王保持行礼的姿态,像一阵风,踏入宫中护卫的包围,在朱厚照马前跪身道,“皇叔所言句句属实,就算皇上不来,皇叔也打算天一亮送臣妾回宫。”
靠得近了,她瓷玉似的脸泪痕蜿蜒更加清晰,朱厚照默默攥紧缰绳,骨节凸起,看向宁王的眼神,冷如钢钉。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夏则灵一滴泪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极致痛楚后的麻木。
回到皇宫,最高兴的是山岁,却没想到娘娘把坤宁宫的门一关,一丝生气也没有。
听说是宁王把娘娘救回来的,希望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哈撒被诛,谋害托齐意图可汗之位的证据传回瓦剌,两国顺利订下和平契约,战争的乌云散去。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宁王?”早朝后阁臣散去,不懂顶着朱厚照的黑脸,轻声问。
朱厚照向后一靠,手指轻叩金灿灿的龙头扶手,“老师想为宁王说情?”
“这个……我只是觉得,宁王既然杀了哈撒,也算将功补过,明面上,的确不好处置他。”
“老师明明知道,他杀哈撒,是杀人灭口。”
“君子论迹不论心,我担心,皇上一旦对宁王不利,难堵众人之口。”不懂若有所思。
“此话怎讲?”
“你想啊,先前哈撒起兵闹事,宁王去谈判,后面哈撒阴谋被拆穿,又是宁王去诛杀贼寇,还救回了皇后娘娘,现在皇上为了皇后亲自出宫寻人的事都传开了,要是皇上处罚功臣,指不定他们编出什么样的故事呢,娘娘的声誉……皇上不在乎了吗?”
朱厚照五指扣紧龙头,“宁王对朕大不敬,难道朕就拿他没办法了吗?”少顷,他浅笑新绽,落在不懂眼里是那么诡异,“是啊,朕要是明着对付宁王,大臣们就会认为朕是兔死狗烹,损失天威,得不偿失。”
不过,朕要是想对付一个人,还用得着明正典刑么?宁王再厉害,他现在困在宫里,孤掌难鸣。
不懂晃了晃头,愣是看不透朱厚照的心思。
夏则灵在坤宁宫躺了两天,染了风寒,除了山岁坚持督促的汤药,几乎什么也吃不下。
这期间,不懂和邢风来看望过她,谢青荔和李一兔送了药膳,夏臣更是不放心,妹妹很少生病的。
“娘娘只喝了半碗粥?”夏臣看着山岁端下去的饭食,心疼地问。
“娘娘担心救命恩人,只怕皇上误会了什么,不知外面情形如何?”隔着屏风,山岁低声问。
“哎!宁王在绛雪轩,衣食供应无缺,还是亲王礼遇,但,形同软禁。”夏臣摇了摇头,“天子的赏罚都在一念之间,娘娘病成这样,皇上也没来看看。”
山岁暗暗白了一眼,皇上来不来谁在乎呢?少顷,她道:“宁王那边,有劳夏大人多多打点了。”
夏臣的声音小了下去,屏风另一侧,夏则灵翻了个身,不让湿透的枕巾黏在脸上。
两日后,夏则灵有了好转。傍晚,她喝了乌鸡汤添了些精神,到御花园散心。
秋华堂的菊花开得热烈而蜷曲,映着朱红的宫墙,颇有一种泣血而开的悲壮,我花开后百花杀,当真触目惊心。
刚要离开,夏则灵望见西南方向浓烟冲天,瓦砾碎片扶风直上。
“走水了……走水了……”太监宫女们提着水桶,一路往堆秀山跑去。
是哪座宫殿着火了?不会是绛雪轩吧?她身子一软,心脏狂跳,不、不会的,且不说绛雪轩守卫重重,宁王自己也是武功高强,他不会有事的。
走到近处,绛雪轩上空黑烟弥漫,赤红的火舌席卷了雕梁画栋,宫人们不断往里泼水,几个侍卫顶着浓烟冲入火场,夏则灵呆呆地望着典藏古籍字画的绛雪轩熔解得支离破碎,付之一炬。
“宁王呢?”夏则灵抓住一个脸熟的侍卫领班。
“宁王殿下可能……还在里面……”
夏则灵震惊得回不过神,宁王还在里面?是啊,朱厚照把宁王软禁在这,侍卫又不能预料着火,他应该还在里面,可是,好端端的宫室怎么会着火?现在才是日落,宁王应该不在睡觉,以他的敏锐只要嗅到烟味儿就会警觉,怎么会把自己困在殿里逃不出来?
火光吞噬了天幕,热浪灼烧她的心,却好像有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让她颤抖着无法言语。
“快救人啊!”山岁高喊着,又有两名侍卫冲了进去。
没多久,侍卫们抬了两具尸首出来,只是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从身形来看,是一男一女,女的戴着白银嵌釉耳坠,应该是一名宫女。
望着两具还在冒着热气的焦尸,夏则灵克制着心底的恐惧和胃里的翻涌,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一名侍卫从那男尸的腰部摘下一枚玉佩吊坠,用衣袖擦了擦,恢复了玲珑碧色,“这可是宁王殿下之物?”
濠……玉石为证,幽兰为凭,她如何不认得?夏则灵颤巍巍地接过玉佩,不……这不是真的……几天前,他还是活生生的,龙精虎猛地主宰她的身体,她要如何面对已经不能开口叫她名字的朱宸濠?
“不——”夏则灵死死攥着玉佩,一声可怕的尖啸撕裂了心房,几乎晕了过去。
“则灵,你没事吧?”朱厚照疾步赶来,望着漫天火光,震惊道,“宁王呢?宁王在哪?”
“回陛下,小人从这男尸身上取下一枚贴身玉佩,经皇后娘娘辨认,应该是宁王殿下所有。”侍卫灰头土脸道。
朱厚照剑眉一拧,见夏则灵还要伸手去触碰那焦尸,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皇后,你疯魔了!”
夏则灵仿若未闻,微笑含泪,“这不是他,宁王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呢?宁王心智过人,武艺卓绝,就算有人用大火暗算他,他也一定能逃出来的……这不是他……”
见她又哭又笑,容色疯迷,朱厚照别过脸,满腔沉痛非心寒可以形容。
“来人,送皇后回宫,请御医诊治,无诏不得出坤宁宫。”朱厚照站起身,抬手吩咐。
夏则灵被人送上软轿抬走,半个时辰后大火被扑灭,华丽雅致的殿宇变为焦黑凄凉的灰烬,夜色下添了几分森冷神秘,宫人请朱厚照后退,他始终眉宇不展。
“皇上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要不要宣告宁王……”蒲公公哀叹。
朱厚照抬手噤声,谷四维率人搜了几圈,回禀道:“大火燃起大约在酉时,正是值守侍卫交班的时辰,负责后门的两名侍卫被烟呛息而死,死去宫女是去给宁王送膳,不知为何没听到他们的呼救。卑职查遍了绛雪轩并未找到火源,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放火?是否扩大搜查范围?”
“朕亲自查。”朱厚照拂袖转身,命谷四维带上半数厂卫,宣张永带上十二团营的人到玄武门集合,数百人马举着火把开道,浩浩荡荡地策马驶过长街,奔向仅次于紫禁城的那片繁华之地。
“把这里围起来!”长队抵达宁王府门口,谷四维举着令谕高喝,然而他一点也不觉得威风,今夜的一切太反常了,要是宁王真的野火烧不尽,来日他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撕开寂静,开始喧嚣,王府管家侍卫和家臣被赶到前厅,谷四维率领厂卫挨间屋子搜,尽量避免破坏王府的一草一木,连柴房和茅厕都找了,还是没找到。
“皇上,找遍了,没发现宁王踪迹,是继续在城内找,还是出城?”谷四维硬着头皮来问。
“皇上——”不远处,不懂快马赶来,为眼前的阵仗感到震惊,“皇上,您这是……”
“朕不相信皇叔那么容易就死了,所以带人来看看。”朱厚照徐徐轻笑,冷涩如秋寒,“不愧是皇叔,这一招金蝉脱壳,让朕又领教了。”他明白,只要宁王逃出宫去,他就很难奈何他了,至少明着是不能。
“老师,陪朕回宫吧。”朱厚照拍了拍不懂的肩膀,俨然还是那副心慈敦厚的面容。不懂反对的事他不做,就为了这个,他再放宁王一马。
夏则灵醒来是两日后的傍晚,脸色苍白到透明,勉强喝了几口红枣粥,木然坐了半晌,系上披风往外走。她走到庭院外面,被侍卫拦住,又转身回了寝殿,跌坐在琴架旁,挑起一根熟悉的琴弦,泪水涟涟滑向下巴。朱宸濠,你又骗我是不是?你只是去了一个地方,不想带我走,也不肯告诉我,是不是?
山岁从来都不认可这段情,此时此刻,亦不免恻隐心痛,只是不知能宽慰什么。
越一日,影姑从夏府赶回坤宁宫,夏则灵跪在佛龛前流泪,直到影姑递来一方帕子才回神。
“娘娘,您别伤心了,奴婢得来切确消息,绛雪轩失火当夜,皇上带人夜围王府,也没让人放出宁王薨逝的消息,宁王应该还活着。”
“当真?”夏则灵泪眼震动,心头闪过亮光,“是了,绛雪轩不会无缘无故失火,即便失火,附近就是御花园,宫人来来往往,火势怎么会蔓延那么快?事有蹊跷,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
“啊?宿在绛雪轩的可是宁王殿下,皇上并未降罪,谁敢放火?”山岁疑惑道。
夏则灵眉目轻皱,手里的佛珠也转不动了,“你觉得呢?”
山岁和影姑对视一眼,不明深意,除了皇上憎恨宁王挑起瓦剌之患的嫌疑,还能是谁呢?
檀香袅袅而燃,夏则灵释然地阖上双目,感受神灵复活她心脏的大慈大悲。
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淅沥沥下了四五天,终于有一缕晨曦刺破雨云。南下的驿道上,矗立着一户还算五谷丰登的农庄,大婶收留了两个疲于赶路的汉子,几天来送饭、喂药、帮忙烧水洗衣。樊礼重金酬谢,叮嘱农家人勿要声张。
退了高热,宁王终于苏醒,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一开口,嗓子哑得厉害。
“公子,你可算醒了,可急坏你这位家仆了。庄稼人没什么好招待的,这碗酥肉粥趁热喝了吧。”大婶端了粥饭进来,宁王饥饿难忍,道了谢,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上次这么没吃相,还是啃李凤的那张酥油饼,想到这段时日的遭遇,不由得苦笑。
他堂堂一位藩王,位极人臣,功高盖世,一时身不由己被朱厚照困在皇宫,只能用诈死的方式逃出生天,为此被大火浓烟呛了,还跟侍卫动手身负刀伤,外有叶子接应,强忍着皮肉之痛连夜出城,苟延残喘,风餐露宿,躲躲藏藏,这样的屈辱他怎么忍得了?
幸好,他没让夏则灵跟他过这样的苦日子。
一想到则灵,内心的酸苦不言自喻。算算日子,她现在应该知道了他并没有死,但是一开始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她必定悲痛欲绝吧?这一回,他都没来得及跟她好好道别就离她而去,万千的不舍只能寄托于彼此的心有灵犀。
则灵,等我!等待重逢会有时,登临高楼倚碧霄。
三天后,宁王的伤势基本痊愈,向京城修书一封,乘坐马车离开通州,涉过一城又一城……
入夜,朱厚照收到了宁王的辞行信,信中说:皇上,我朝边患由来已久,臣思家国报社稷,然困宥于鬼圜,心生忧怖,只恐流连于京城致陛下忧患,故自请回江西怡情养性,三思己过,来日报效朝廷。皇后坚贞不屈,受瓦剌狂徒胁迫欲自尽以报陛下,节烈女子,臣深感敬佩。
朱厚照堆靠在御座上,金阁寺后山一绿一白连袂相拥的画面在脑海闪烁,流年的一道伤,竟在多年后历久弥新。累了,倦了,好像有一些事做错了,不想面对,也想不起来,就这样吧。
三日后,张永带来皇后抑郁病榻的消息,朱厚照解了坤宁宫的禁足。
从坤宁门出来,踏上长长的御道,夏则灵站到城楼上,身后落木潇潇,松柏苍黄,望着皇宫、紫禁城,南望江西所向,望着幽幽夜空,目色苍凉,仿佛老了好几岁。
鄱阳江畔日沉沉,诀别泪,梦魂断,兰踪何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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