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产期将近,太傅府弥漫着喜悦和小心翼翼,一大堆丫鬟整日围着籽言,生怕她不知轻重磕了碰了。
夏则灵从尚宫局传来两个绣娘学着做女红,临时抱佛脚的手艺难免粗糙,但能亲手为籽言的孩子做两件小衣,也算尽了她这位姑姑的心意。
朱厚照偶然到坤宁宫,看到夏则灵刺绣的专注,竟有贤妻良母的气韵,说来唏嘘,他和她夫妻数载,从来没在她身上看见这四个字的气质。
“娘娘,刚刚皇上来过了,只是在门帘外略停留便走了。”山岁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她看到朱厚照的表情和手势,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些难过。
“嗯?”夏则灵探头往窗外看,只能听到轻微的“皇上起驾”,心头划过一抹无言的刺痛。
曾经他在课堂上偷偷看她,一走神就被孔儒训斥,她没看见,或者装作看不见,现在,她竟怀念起那个平淡而悸动的场景。
这日晌午,夏则灵为小衣领口钉上两枚羊脂玉扣,快完工了,然而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惴惴之感。这个月月初她没去维摩庵,想着过两日直接到太傅府与大伙儿见面,可是上个月蕙姨和不懂不欢而散,无休也说不上来的怪,她不明白蕙姨为何非要坚持不懂辞官,她私下问过,蕙姨也不肯对她说。
春困秋乏,用过午膳,夏则灵有点眼花,忽然有狂乱的脚步踏过静谧的庭院,格外扰动人心。
影姑不再是平日的冷静沉着,“娘娘……不好了!迦叶寺……维摩庵,那边出事了!”
夏则灵瞬间移步到门口,揪住她的手臂,“谁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蕙、蕙隐师太……贤妃娘娘,还有……露清和云月她们……听说邢风已经通知太傅大人了,娘娘快去救救她们吧!”影姑作为女杀手,此刻眼中被惊惧塞满,自从她从北镇抚司被调到皇后身边,双手便不曾沾血,从维摩庵的这一路是她走过最漫长的路。
“驾——”马儿发出急啸,马车快马加鞭驶出西华门,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山路上两只雀鸟被奔跑的马蹄声吓得“哗——”的从枝头飞远。巨大的颠簸,夏则灵的桃心髻变为披发,一滴汗珠从太阳穴滑进衣领,往后一瘫靠只觉得脊背湿冷,心脏却在油锅里翻滚。
庵堂门口的两盆茶花翻倒着,土壤碎了一地,夏则灵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推开山门,眼前的一幕震碎她心神!平时帮着蕙姨担水浇花的露清和云月趴在地上,身躯下的鲜血浸透了地面,还有三四个小尼仰躺着,脖颈浸泡在血水里,那剑法又狠又准,显然是不赶尽杀绝不罢休!
上次见面,她们还围着不懂和籽言说笑,给孩子取名字呢。
“谁干的……是谁……谁……”夏则灵的目光扫过横七竖八的死尸,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愤怒已经代替了震惊和无措。
“蕙隐师太不见踪迹,不懂和无休已经带人去追了,娘娘跟我来。”邢风从后院过来,看到夏则灵,他眉宇紧皱没有行礼。
禅房里弥漫着血腥味儿,床帐投下浓重的阴影,谢青荔的膝盖到脚踝布满了血痕,大夫在为她包扎,感觉有人在凝视她,她费力地睁眼,唇瓣翕动着,“娘娘,快、快去救救师太……今年的茶花就要开了,我、我终于帮她种出了十八学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夏则灵视线模糊了,缓缓蹲到谢青荔身边,只听到邢风悲伤的声音:“贤妃娘娘似乎有一只耳朵受伤了,听不清声音。”
谢青荔师从大明第一琴师周芳白,极擅音律,夏则灵心脏被重重一击,忍耐着不让泪水肆虐,“青荔,我带你回宫,咱们找最好的大夫医治,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谢青荔虚弱得说不出话,摇着头,表明她不想回宫,眼神透露着说不出的迷茫、无奈和复杂。
“贤妃娘娘在清醒的时候说,是一群黑衣人带走了蕙隐师太,杀光了当时在庙里的尼姑,只对她留了一线生机,因为那黑衣人里有认识她的人。贤妃自是也认得……”邢风滚了滚咽喉。
“谁?是谁?”夏则灵恨恨地问。
“是、是宁王的人。”
血液凝结成冰渣,“喀喀”的响,狠狠地刺入心脏,夏则灵的腰背瞬间坍塌,颤抖着缩在床前,一时间,她不敢直视谢青荔的伤,也不敢回头去面对邢风。
她怎么有那个脸?她怎么有那个脸!
疯了,宁王是真的疯了,他对维摩庵的人下手,对蕙姨下手,他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他曾经还对阿虎下过黑手,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啊,只不过阿虎是李凤的弟弟,又被宁王救活过来,她就淡化了他的残酷,如今,真是报应不爽啊!
“为什么,宁王为什么这么做?”停顿片刻,夏则灵咬着牙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
“似乎是为了一封信。”邢风依稀记得,无休临走的时候说,夫人拼死也不肯把密信交出。
夏则灵还是不明白,依稀记得刚刚谢青荔提到,她帮蕙姨种出了十八学士。十八学士……怎么如此耳熟?
“娘娘,您预备怎么办?”邢风语气有点硬,有点冷。
“公事公办。”夏则灵理解邢风对她的成见,是她应得的。
半天的时日过去了,落日的余晖撒在运河上,泛开了血淋淋的红。姚蕙蕙在船舱中醒来,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惊恐万状的年轻的脸,不知道当年死于那场大火的亲人们,是否也是这般痛苦绝望?为了一段有始无终的缘分,值得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么?宁王的人找到她头上,不懂的身世已经不是秘密,但宁王也一定忌惮这回事不会轻易声张,那么他想做的,就是让不懂带着这个秘密消失。
现在,她该怎么办?姚蕙蕙起身,见舱内空荡荡的,对着房门拍了拍,“来人呐!来人!”
“还没到用膳时间,别乱喊。”门外不耐烦地回应。
“我要见你们的头领,你要知道,我是你们宁王爷请进府里的客人,要是你怠慢了我,当心回头吃不了兜着走。”姚蕙蕙冷冷道。
门外的人互相嘀咕两声,很快便有人将姚蕙蕙请了出去,从二层带到一楼船厅。
“夫人要见我,是想通了么?”卫长枫为她斟了杯茶,“我们主子只想拿到密信,您和太傅大人没必要为了这个秘密送掉性命。交出东西,你们一家子远离京城,远离是非,这不是很好么?”
“那可要感谢你们家王爷美意了。”袖袍中的素指攥在一起,有听不见的骨节声“铮铮”作响,“你们屠戮维摩庵,无辜之人也不放过,难道我交出密信,你就会放过我和不懂么?”见卫长枫还要说什么,姚蕙蕙淡淡抬手,“您不用再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卫长枫舒展眉宇,终于可以跟王爷交差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僵在唇上。“头儿,后面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姚蕙蕙闻声扬起脸,河水苍茫,船舫悠荡,看不清远处的急如星火,她笑了,笑得如释重负。
河上突起大风,船身轻轻摇晃,卫长枫命人改换河道,姚蕙蕙趁着众人不备跳上甲板,卫长枫立即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姚蕙蕙跃出栏杆之外,素白的衣襟猎猎漂浮于水面,绝美秀致的脸露出凄绝笑容,“青灯古佛半生,难赎一身罪孽,我死不足惜,唯有一死,才能告慰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亡灵。”
佑樘,与你相知相许是我这一生最美的际遇,可是,代价太大了,若有来生,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下,无声无息没入滚滚浪涛。
“不要——”卫长枫上前去抓,却只剩一缕衣角流过掌心。
满船一阵肃静,手下们垂首等候吩咐,卫长枫长叹一声弃船上岸,命人快马南下传信。
姚蕙蕙的尸体被打捞回来,夏则灵命人在维摩庵准备后事,和众尼葬于百望山后山。
不懂守在灵堂不肯出来,跪在佛龛前不吃不喝,流泪擦也擦不完,内疚,悔恨,是不是他答应了娘辞官远走,娘就不会死了?夏则灵不敢让籽言知道,只能忍着无人知晓的痛亲自来劝。
“不懂,蕙姨已经去了,就让她安息吧。”
“你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掉的,籽言谁来照顾呢?”
“蕙姨要是知道你这样,她不会安心的……”
“够了!”两个生硬的字眼从不懂齿缝间蹦出,“宁王逼死我娘,很明显他的目标是我,可是这些年我也没有针对他啊!南昌总是风平浪静,内阁没有一点宁王的消息,他一下子搞出这么大的动作,皇后娘娘你说,宁王是一意孤行,还是有恃无恐呢?”他蓦然转眸,眸底血丝交错,似要在夏则灵脸上钻研出一切!
夏则灵愣了一会儿,苍白的唇角弯起一抹苦笑,泰山压顶般的沉痛罩至心房,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地无视宁王带给她的伤痛,人在巨大的痛苦中会选择逃避,但那是弱者的行为,她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担,贪一时之欢,用割肉来还。
不懂脑中闪过一丝异样,有气无力道:“娘娘保重自己吧。”
翌日一早,司礼监收到雷厉风行的谕旨,提调湖广、福建、浙江三省布政使司整顿军务,指向江西出兵,并派出神机营及左、右掖禁卫军日夜奔袭南昌,指派完毕,张永吓得不敢入内阁递交批红,径直来到乾清宫请朱厚照定夺。
事涉京营兵调,朱厚照虽为不懂难过,但也有些迟疑,摒退宫人,他拉住夏则灵麻木的手,“则灵,你、你没事吧?这样贸然兴兵,别说朕还不知内情,朝野上下也还蒙在鼓里,要是逼得宁王铤而走险,那朕岂不是成了迫害功臣逼反皇叔的小人了?”
惠宗逼反燕王的历史云烟历历在目,他绝不允许再有反燕立宁的一丝可能。
“宁王多行不义,世人被他蒙蔽,如果陛下担心师出无名,那就派京营五司前去捉拿吧。”夏则灵疲倦地阖目,快要支撑不住了,朱厚照倾身抱紧她微微摇晃的身子,“宁王丧心病狂逼死老师的亲娘,这不是你的错,你快歇着吧!不要总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天塌下来有朕顶着呢。”
在这个遍体鳞伤的时刻,夏则灵回抱住朱厚照,仿佛抓着一根浮木,深埋在他肩膀的哭腔压抑而撕心裂肺,“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经常出宫去见蕙姨,宁王就不会注意到她,蕙姨已经够苦了,籽言的孩子还等着叫她奶奶,她怎么会死啊!我连她都保护不了,我这个皇后有什么用!”
真正她想说的,如果不是她一再容忍宁王在江西胡作非为,他怎么敢轻易在京城大开杀戒?
他害死的,是她的亲姨母!这一回,不是误会,没有苦衷,只有无法转圜的血仇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和朱宸濠,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朱厚照怜爱地擦拭她的泪水,“你帮朕定国策,儒法互补,豁免徭役,释放奴婢,移民屯耕,总是把百姓疾苦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放眼史书,还有比你更称职的皇后吗?”
“你不怪我?不恨我么?”夏则灵闪动泪眸,颇有动容。
朱厚照僵了一下,却收紧双臂,“如果说爱之深,恨之切,朕的确恨你。可那都是我……”他摇了摇头,“如若互伤,不若不遇,朕认定了你做皇后,就不会改变心意。如果朕没办法给予你真正的快乐,那么痛苦我跟你一起分担,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不论发生什么事,朕都会在你身边,关心你,爱护你。”
夏则灵凝视着他,泪水簌簌而落,朱厚照为她付出的不单单是真情,还有来自同一阵营的信任,只要有他在,她永远都有退路,可以什么都不用怕,抓着他的手走下去,只要他没有对她失望,只要他的目光还在她身上。
她搂紧朱厚照的腰身,才发现龙涎香的味道这么好闻,朱厚照也不再讲话,默默抱着她,只想这一刻持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江州回往南昌的驿道上,碧树遮目,江水如练,遍地春光俯首即拾。宵禁后的城关冷肃逼人,夜风涌动着发出低沉的幽响,马车沿着狭窄的门洞缓缓入城,“嗖嗖——”两声冷箭落下,似蝙蝠振翅,七八名黑衣人将马车合围,只看到车夫躲在马前瑟瑟发抖。
“撤!”黑衣人吹了鹧鸪似的哨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门归于寂静,一银一黑两道身影现身于月下,宁王一双绣银白靴踏出浅草小径,两根发带悬于胸前一侧有一种不羁的潇洒,褐眸幽寒,机锋流转。樊礼终于明白宁王为何不肯沿着官道回来,可他们要回城就不得不途径袁州,看来是有人盯上他们了!
两人骑上快马疾驰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座暂时休憩的郊外别苑,门庭上刻着“云梦间”三个灰黑纂字。小苑不大,明净雅致,一方绿塘,木桥连接缠着牵牛花的小榭,一名小厮送来美味膳食,宁王格外点了几壶清酒。
姚蕙蕙死了,樊礼下意识担心宁王捏碎酒盅,只见主子自斟满杯一饮而下,说不出的寥落自伤。
“王爷,现在四处风声很紧,各地指挥使望风而动,京城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刚刚那些黑衣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应该就是太傅派来的人吧?”
酒入心肺,宁王低咳了两声,“不懂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会调派杀手,暗箭伤人。”
“那……是皇帝?”看着宁王愈发颓醉的神色,樊礼越发觉得不对劲。
宁王眉宇微凝,眸光如清霜、如寒潭,覆了一层一言难尽的沧桑,樊礼大概猜出来了。宁王让樊礼退下,不愿被属下用类似同情的目光看着,看他喝酒,哪怕他酒量再好,不停地喝总能喝醉,“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紫红芳菲一年年的开,想见的人只能在梦里徘徊,多情痴,无情笑,恨云烟,欢情如纸薄。
这让他怎么想得通!不愿相信的猜测,却指向唯一的答案!对!不论是不是他的本意,姚蕙蕙因他而死,而她竟然为了不懂的娘,不惜一切手段派人捉拿他,甚至调出神机营对付他,再次要他的命!
夏则灵,你永远都是帮着不懂和朱厚照,为了他们,你置我于死地,你真的……好狠的心!
他一生自傲,本性并非是一个厚颜求爱,强求姻缘的人,一再不放手,是因为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可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尾生抱柱,多可笑……“呵呵呵……”宁王笑出声来,在安谧的夜色透着无尽的冷凉,维持着轩挺的仪态伫立在水畔,因酒醉而细狭的眼眸盛满粼粼涓光,痛到极致,方能初醒,这一生的光阴浮华,命运起落,爱与痴念,全都在他眼前闪过、破碎……
等到重要之人,樊礼不得不来低声禀奏,“王爷,卫长枫找到这里了。”
卫长枫听说宁王从蜀中回来,于是到袁州城外打探消息,听说袁州戒严了,便到云梦间碰碰运气,他一见宁王便有些呆住,“王爷,长枫无能,未能完成王爷重托,还请王爷发落。”再不正常的宁王也是宁王,卫长枫还是第一时间跪身请罪。
宁王语淡如烟,“错过了这一次,很难再取不懂的命。不过……”
“不过姚夫人已死,不会再有人说出这个秘密。”卫长枫停了一下,眉心凝重,“只是朝廷那边……五司七十二卫调动频繁,百官战战兢兢,皇帝犹豫不决,属下出发前,见夏臣带着人马连夜出城,不知是否为皇后的意思……”
“知道了。”宁王静立片刻,慢慢平复心碎的声音,摸到阑干上的一粒碎石,手掌一挥抛入水塘,涟漪一圈圈的荡漾远去。
夏则灵,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京城五月的宫墙开始发烫,鲜艳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山岁陪着夏则灵逛御花园,穿花分柳,来到太湖石旁取荫纳凉,听到不远处亭子里传出李一兔的筝,空灵美妙,如雨敲阶。夏则灵安静地听着,谢青荔的耳力还没恢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她的琴声。
这一日,午时刚过,籽言开始腹痛,夏则灵听到消息立刻赶去太傅府。
听着产房里声嘶力竭的惨叫,夏则灵的心揪得紧紧的,不懂踮着脚往里瞅,急得心慌意乱。
异常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里面终于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周嬷嬷来报,夫人生下一位千金,母女平安!在场之人兴奋地笑起来,彼此恭贺。
籽言躺在血污里,鬓发湿透,脸色蜡黄,唇角挂着欢喜而无奈的笑,这段时日不懂心情低落,就算他不说,又怎么瞒得了她呢?嬷嬷为孩子擦身子,裹进襁褓,不懂看了一眼孩子径直来到塌前,籽言探出手,去摸不懂的脸,“我、我知道你心里的痛……现在,除了我,你又多了一个亲人,我们会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好,谢谢你籽言,你受苦了,我会早日振作起来,保护你们。”不懂抓紧她的手往脸上贴,泪水滑落鼻梁,悲喜叠加,令人动容。
夏则灵看着他们,一只手捂着嘴,泪流不止,心如刀割。
晚间,夏则灵回了坤宁宫,只见夏臣站在殿廊下等她,风尘仆仆,手上拎着一个包袱。看到哥哥,她唇角柔和一弯,但一直没等来张永的消息,也就知道夏臣是白跑这一趟了,“辛苦哥哥了,那个……他不是很好对付,这次的任务,实在为难你们了。”
“是,臣一到九江,就听说宁王两个月前去了巴蜀,短短半年,他去了两趟江州,蜀王向来恪守本分,臣也不便派人去质询什么。”见多了皇室内乱,夏臣也只能在心里感慨天家无情。
“不关蜀王的事。”夏则灵轻叹,“哥哥扑了个空,宁王会有所警惕,暂时按兵不动吧。”
“嗯!”夏臣点点头,将手上的长形锦盒呈出,“这是臣趁着宁王不在,夜入宁王府书房拿到的。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但是涉及妹妹清誉……”
夏则灵略感诧异,山岁叫后面的宫人退下,夏则灵打开长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画纸陈旧,一看就是收藏多年,徐徐展开,画面上是一个女子弹琴的背影,缥碧外裳,红带束发,题款处除了那枚“宸濠之印”,还落着一句“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一笔一划皆是情深。
“臣的确没想到,宁王不仅心存反叛,还觊觎皇后,难怪妹妹非要除掉他不可了。”夏臣叹息。
夏则灵不置可否,停滞半晌,吩咐山岁收了画,慢慢走进殿门,绣了团凤图案的裙摆像是浸了水,有千斤重。
正德己年六月,宁王率兵出江西,焚官仓、斩巡抚,传檄各地,发号响应,以樊礼为先锋,凌靖为都督,号十万大军出鄱阳。
六月二十,九江、南康接连被破的消息传到朝廷,举朝震惊。
又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宁王率军沿长江水道向安庆进发,欲夺应天称帝!
朱厚照再次打算御驾亲征,哪怕他上回打败了鞑靼王子,群臣依然不敢冒这个险,只是再多的上疏劝谏都没用,圣意坚决不可违拗。杨廷和、洛亦负责稳定朝局,巫大勇到兵部点兵十万,力保皇上擒拿反贼。
“臣妾参见皇上!”一听到消息,夏则灵飞快赶到乾清宫,不懂和几位军机大臣在商量战事,立刻为皇后让出一条路。
“皇后近日身体不适,要多多休息,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朱厚照起身到阶下,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很微妙,他陪她用膳、陪她逛花园,送她珍宝赏玩,从宫外请戏班子逗她开心,很久不去腾禧殿,夜夜留宿坤宁宫,偶尔行**之乐,更多的是抱着她共眠,悲伤的话题谁也不愿多说,只想沉浸于夫妻同心的甜蜜,他能感觉到,夏则灵的心正在向他靠拢。可是看到她此刻慌乱的样子,他还是有点别扭,于是招呼张永过来,“还不快送皇后回宫?”
“臣妾不回去,皇上要亲征宁王,臣妾身为皇后理应同去,如果皇上不允,臣妾也会偷着去!”其实,她是不想让朱厚照以龙体涉险,她和宁王已经走向敌对的极端,她是真的担心朱厚照吃了宁王的暗亏。
“则灵!”朱厚照板起脸,“打仗不是儿戏,要对付宁王朕一个人的力量就已足够,你一介女流之辈,到战场上只怕会成为朕的拖累。”
夏则灵的脸色随之变得难看,朱厚照从来不会在臣子面前贬低她的才能,但转瞬之间想透了什么,凛然道:“宁王势如破竹夺关取隘,沿途守军望风而降,谁知道他哪一天会打到应天去。臣妾的母家就在应天府,如果应天城破,臣妾父亲第一个难辞其咎,皇上您说,臣妾现在能不着急担心吗?”
朱厚照看着她的痛色,意识到自己小心眼了,“就算如此,皇后也不必跟朕同去啊。”
“臣妾心意已决,请陛下成全!”夏则灵跪身,坚决地仰脸看他。
除了不懂,几位老臣也都附和皇后舍生忘死的义举,朱厚照只好答应。
议事完毕,大臣们陆续告退。出了乾清宫,一簇簇南天竹在宫墙脚下蓬勃舒展,夏则灵对着竹子出了神,思索良久,向身边的朱厚照开口:“皇上,江西已经沦陷了一半,实在是个危险之地,是否能降一道圣旨,将王守仁召回来?让他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也好。”
朱厚照挑了挑眉,“怎么,皇后就这么担心他?”
“是!”夏则灵索性坦白,“宁王心狠手辣,臣妾担心他对王守仁不利。他害死老师的亲娘已经令我痛彻心扉,我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
“嗯……”朱厚照叹了口气,牵住她的手,“朕也想如此,但他愿不愿意回来,就看他自己了。”他一转话题,“只是朕至今仍想不明白,宁王要造反,为何非要胁迫老师的亲娘呢?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秘密?”
朱厚照怀疑的,也正是她疑惑的,蕙姨一直对不懂的身世讳莫如深,还在郑王妖言案之后极力劝不懂辞官南下,想想不懂和先帝一见如故的奇缘,对朱正不问缘由的偏心爱护,终日栽种茶花的蕙姨,喜爱茶花苦寻种茶人的先帝,她不敢想象,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一个怎样石破天惊的谜团!
静儿才满月,不懂和籽言好不容易走出悲痛,她怎么忍心再去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
她往朱厚照怀里靠了靠,“或许宁王就是忌惮老师,想要提前除掉这个对手。”
察觉到她的回避,朱厚照也不再多问,毕竟眼下更重要的,是与宁王的决战。
夏则灵亦是闭目不言。皇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朱宸濠,我说过的,来日战场相见,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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