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无声息地到来,池塘莲叶底下蝉鸣蛙声叫个不停,令人烦得厉害。
夏则灵倚在常坐的琴案旁,攥着玉佩抬到眼前,凸起的祥云提头温润流光,繁复的濠字精雕细琢,一闭眼,脑中全是那两人对视的画面。
凤姐梦想着嫁入高门大户,象征他藩王身份的“宸濠之印”盖给她,这泼天的富贵终于到凤姐头上,所以,宁王不是上苍派来解救她的,而是成全凤姐的吧?
失落地叹了口气,夏则灵抬起纤指“铮”地勾起一弦,不知不觉,弹出一曲《闺怨》。
“戚戚彼何人,明眸利于月。啼妆晓不干,素面凝香雪。良人去淄右,镜破金簪折,空藏兰蕙心,不忍琴中说……”韦庄真不愧是晚唐闺情词的大家,绝句拔群,道尽思君之苦。
蓦地,身后熟悉的箫声响起。曾经的心动,今日的心痛,一起涌来,夏则灵猛然按住琴弦。
宁王缓缓放下竹箫,盯着她的背影发怔,灯火迷离,粉莲绿叶,映着抚琴的身影更加神秘魅惑,半透的青衫随风轻动,透露着冰肌玉骨,雪背细腰,有些不可描述的念头瞬间被勾起,属于男人的本能反应,江南多美景,美得他想细细探索,慢慢品尝。
良久,夏则灵起身,路过宁王身畔,淡淡道:“夜深了,王爷请回房吧,要是被人瞧见我与王爷三番两次夜里相见,就不好了。”
刚要迈步,突然手腕一紧,夏则灵慌忙抽了出来,“王爷请自重!”
宁王放下空握的手掌,眼神有了异样,“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明知故问!夏则灵忽然觉得有点愤怒,宁王是不是把她当傻妞啊?“王爷是何等身份,则灵岂敢生王爷的气?听说龙凤店的陈皮酒让人一喝就醉,王爷要好好品尝才是!”
“哦……”宁王故作了然的神情,笑得有点委屈,“原来是因为我跟凤姐对联的事啊,本王当时只是看没人对得出来,一时技痒,就出手了。前几幅对联,你对得那么好,那么灵巧,那么富有智慧,实在令人佩服……在你面前,本王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没想到反而惹你烦恼,下次不敢了。”
宁王夸得天花乱坠,夏则灵紧绷的小脸有了松动,“真的只是这样?”
“本王没必要骗你吧。”宁王幽幽叹了口气,意有所指。
夏则灵眨了眨眼,尴尬的红云浮现雪颊,可还是为那对视的一幕而别扭,“其实……则灵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她叹了口气,”实话告诉王爷,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别人成亲了,我就断了念想。我现在很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面对更多的伤害,不知王爷能否理解……”
“我明白。”原来她那晚醉酒,就是为了那个不喜欢她的男人,突然一股酸涩,又很快被愉悦取代,他不想问那个男人是谁,他自信能够覆盖她全部的阴影,“曲未尽,情难诉,我们再合奏一曲吧。”
夏则灵正欲推辞,宁王从袖口里抽出一叠三寸大小的素帛,“听乐文老师说你悟性很高,勤于练习古曲,不知这本你是否会喜欢?”
夏则灵疑惑地接过,双眼当即绽放出不可置信的光芒,“这、这可是《幽兰诀》啊!失传了六百多年,王爷是从何处得来的?”相传幽兰诀出自梁代琴家,乃是有如和璧隋珠般珍贵难得的古谱,后人只是凭着想象改编,却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实谱!这对于她这个喜爱音律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这是我玄祖在世时多方收录撰写来的,玄祖精于戏曲,我在整理玄祖遗物时便记下来了,你拿去练琴吧。”
“这……这太珍贵了!则灵不敢接受。”夏则灵正要递回去,宁王却把双手背到身后,“有道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本王喜欢听你弹琴,你安心收下就是。”
夏则灵克制着激动收下,却无法心安理得,低低问道:“王爷出门多日,不知王妃……是否一切安康?会不会……太过思念?”
宁王一怔,旋即笑了,皎皎月色下无法形容的英俊夺目,“本王尚未娶亲,妃位空悬。”
“啊?”饶是有所揣测,夏则灵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到了,“王爷乃是皇亲,怎么这般年纪还……”脸一热,她咬唇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王爷成熟豁达,仰慕者无数,所以才有此疑惑……”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粉桃、白梨、菊..黄、红荷都是美得别具一格,但本王心中所念,不过是幽幽山谷里的一抹兰香,清新雅致,自然动人。”宁王直视着夏则灵的明眸,诉说着他心底最真实的渴望,面具戴久了,他却也没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眼神又变得幽深,“高岭之花,不可随意摧折,但本王相信精诚所至,若有所得,也定是世间至高至美,至难得到的东西!”
向来直白最动人,夏则灵脸颊漫上无法掩饰的红晕,克制着剧烈异常的心跳,勉强组织语言,“王爷可知,幽兰清雅脱俗,生于深山幽谷,识此者谓之为旷世奇珍,不识者谓之为乡野杂草,来日若有姑娘入了王爷的眼,那么在王爷眼中就是最好的。王爷秉性宁缺毋滥,对于将来的宁王妃,也是一种幸运吧……”
话落,汗湿的玉手又被宁王握在掌心,这一回,她瑟缩着没有抽出。
“实话说,本王遇到你之前,从来不知道惦记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也无法想象,本王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牵肠挂肚,不知你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掌心的热度太不寻常,夏则灵有点惶恐,宁王眼中的诚挚让她有些茫然,宁王是真的对她有那个意思吗?可是,她怎敢轻易接受,她害怕,万一再次沦陷,无异于伤口撒盐。
“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见宁王还要再问,夏则灵终于将手抽出,“这首幽兰诀我会用心研习,王爷还是……早些回房。”她匆匆而走,掩上门闩。
不多时,一缕箫声响彻庭院上空,飘动的额发拂过竹箫,掠过志在必得的眉眼,绕着发带搅在丝丝旋律之间。
乡试在即,书院停学,龙凤店镇生意火爆,朱正数日没来书院,在酒馆从早忙到晚。
月上柳树梢,就是他坐在水井旁的安谧时刻。朱正捞起一枚蜷曲的落叶,一点点搓平。不懂曾经劝他,落叶荣了会枯,枯了又会荣,枯木逢春,否极泰来。
是这样么?为何他好不容易缓解治水失败的痛苦,又跌到下一份痛苦里去了?
身后刮起一阵奇异的风,一只夜鸪受了惊吓,“哗”地一声飞走了。
“拜见主子,那件事有眉目了。”谷四维以绝佳的轻功落到朱正身后,几乎无声。
“讲。”
“奴婢派了十几名暗卫暗访佘山脚下的酒楼、医馆,终于在一家名叫本草堂的药铺打听到消息。秋掌柜说在三个月前,他的一名女学徒跟着他进山采药,碰巧在淀山湖边,将画像上的年轻人带回药铺,给他喂饭、换药。据说那姑娘是梅龙镇的人,每隔十天半月就跟他上山采药,分给因水灾而感染瘟疫的难民。”
朱正愣住,李凤固然心善,也会给进京赶考的男人送盘缠,但行医施药,不像她所为。
“掌柜说的这名姑娘,可是龙凤店的凤姐?”
谷四维豁然想通了什么,主子贵为太子,却甘愿被一个酒家女驱使为奴仆,很明显是看上那名叫李凤的女子了!可是主子却命他打听救他的人,那么主子的真正心意……他定下决心,道:“那名女子,姓夏,就是与主子在书院交好的那一位。”
一股凉气横冲直撞地窜上脊背,朱正脑子里好像钻进一只马蜂,嗡嗡地响。
竟是这样!真的是这样!他慢慢转过头,眼角赤红,谷四维一愣,垂首不敢直视。
明明救了他,却一再否认!还谎称是李凤救了他,则灵,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欺瞒我?
四周静如死水,谷四维飞快思考,看样子,主子跟这位夏家小姐羁绊颇深呢!
朱正忍回眼眶里的热泪,夏则灵虽然骗了他,却让他对她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她的美貌,她的才华,她济世为民的博爱、善良,都深深吸引着他。
只是,她费尽心思撮合他和李凤,甚至不惜编织谎言,真的太让他寒心了!
谷四维思考片刻,询问道:“宁王殿下也在梅龙镇多日,不知意图如何,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番?”
“不必了。”朱正捡起石块抛进井里,扬起一道冷硬的弧线。皇叔来梅龙镇的意图,呵呵,还需要打探么?他的几位皇叔在藩地干的好事,无非是,欺男霸女。
“奴婢告退。”谷四维若有所思,一个为主尽忠的计划悄然在脑海展开。
与此同时,应家客房,轩窗之下,宁王正在画的人像落下最后一笔。
画像上女子体态优雅,浓淡渐变的碧绿衣裳,蓬蓬乌发被鲜艳的红带束拢,在荷花池边琴弹,池水中两条游鱼首尾相对,嬉戏恩爱,跃然纸面。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最后,宁王题了句诗上去。
“簌簌——”窗棂落下几片落花,宁王目光一凛,扬手将画卷起。
叶子忙着调查无休和不懂,却不明白王爷为何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便督促吹花夤夜赶来,向王爷请示。吹花站到窗外,道:“主子,郑王的人目前还在四处打探太子下落,恐怕不出一个月就会找到这里……另外,叶子让属下转告王爷,无休和不懂除了四处打探种茶的花农,未见其他异动。”
“种茶的花农?”宁王蹙眉不解,“皇帝喜爱茶花,满宫皆知,只是此花盛放于江南,皇嫂不喜欢,御花园也少见此花,难道他们是打算以此花取悦皇帝?”
吹花抬头看了一眼宁王,这好像不是重点呃?
“太子的暗卫蛰伏在暗,如此查下去恐怕打草惊蛇,吩咐叶子尽快撤手。”宁王回神,看着吹花,眼神有些复杂,“你们两个留在镇上,埋伏在龙凤店周围,随时配合本王行动。”
“是!叶子在龙凤店附近探查数日,她已经对此非常的熟悉!”吹花领命告退,莫名觉得头顶一阵压抑。
墨色的苍穹寂静得把人吞噬,宁王昂首而立,伸手摸了摸画卷,怅然难言。
为了下个月的乡试,夏则灵在春风斋帮着孔儒整理书稿,午后泡一壶孔儒珍藏的洞庭碧螺春。
“好渴,我先喝了啊!”应籽言没什么形象地拿了一杯,来在夏则灵身边叨叨怨言,“好几天都没看见宁王了,刚才好不容易在百翠湖看见他,他理都不理我,真是没劲透了!”
“有不懂和少鹄陪你玩,你还惦记宁王呢?”
“倒也……不算惦记,就是不服气。”籽言气得直哼哼,“你还不知道,今天早上宁王教训了那个收百姓过桥钱的乡绅温大爷,帮大家铺路修桥,还给桥提名。结果,他竟然邀请凤姐第一个过桥,人也跟着凤姐走了,南宫越意在一边哭哭啼啼,说什么宁王有了意中人不要他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夏则灵右手一顿,险些写错字,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也许宁王只是到龙凤店下馆子,你别往心里去。”可终究,还是写错了字。
一直到晚上,夏则灵始终缄默无言,不知道籽言的话有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宁王早出晚归,并不经常睡在应府客房,这一晚,他还真就回来了。
在宁王来到应府偏门时,夏则灵“偶遇”了他。她掩饰不住内心的黯然,但还是鼓起勇气,“王爷,那首幽兰诀我练得差不多了,要是明日王爷有空的话,我们约在百翠湖的湖心小筑合奏一曲?听说明天还有赛诗会,湖心亭有一把香满楼花魁留下的宝琴,只要出钱就能弹上一曲,倒是别致……”
湖心小筑?那里人来人往,讯息密集,要是他与夏则灵在那合奏,必定一传十,十传百。
“抱歉,这几天我有些事要忙,梅龙镇有几位故人要探访,还是改日吧。”宁王极尽温柔地说,在夏则灵眼中都是客气的疏离,是委婉的拒绝,一时间,她口舌打结,什么话都讲不出了,连发脾气都不想了。发脾气有用吗?人家就是跟你玩玩,占不到便宜就转移目标。
“那、那我就不打扰了。”趁着在宁王转身之前,夏则灵滚了滚喉咙,率先告辞。
宁王冷静地望着她近乎萧索的背影。
则灵,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翌日一大早,阳光四射,莲叶上的露珠滚动着发出光芒。夏则灵起得很早,准确来说几乎一宿没睡,换了身青色布衫,同色头巾裹头,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准备去淀山湖帮忙。
“籽言,你起这么早啊?”出了院门,她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别管那么多了,快跟我走吧!”应籽言不由分说拉起夏则灵的手往前走,“昨晚宁王回来了,今早天气这么好,本来打算约他去郊游的。结果……他竟然说他约了别人,我非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勾引的宁王!”
“……”夏则灵摇摇头,这个答案不明显么?
清晨,梅龙大街上的铺子陆续开张,街头巷尾,刚出炉的各色小吃琳琅满目,阡陌纵横之间,充满了物阜民丰的烟火气。平稳的马车里,精心打扮过的李凤面若粉桃,一袭粉裙相得益彰,搽了些许胭脂的脸颊白里透红。
几日前,宁王破了她的对联,又邀请她过桥,与她谈论诗词歌赋,实在令她受宠若惊!今日宁王约她游玩,她欣然赴约,一半是为了宁王,另一半,是为了散散心,她可不想再留在店里,去面对那个整日心事重重的朱正。
“王爷,十字巷到了。”钟叔把马车停在巷口,前面是百味斋。李凤笑盈盈道:“宁王还未用早膳吧?百味斋的桂花糕和红豆羹是出了名的地道,不如就选这里?”
“一切听凤姑娘的。”宁王温然抬手,随李凤进了店门。
巳时,原本人声鼎沸的街巷更加热闹。杂货铺前,宁王拿起面具在脸前比划,又敲敲牛皮手鼓,逗得李凤掩唇而笑。要是换了别人,她可不会被这些逗小孩子的把戏打动,但对方是王爷,这份返璞归真的气质立刻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翠湖旁的芥子园养着几只水鸭,长得和鸳鸯一样漂亮呢。平日只靠路人喂养,王爷跟我去看看它们吧?”玩得兴起,她兴奋地提议。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真是个好建议。”宁王笑着点头。
芥子园垂柳摇曳,数只野鸭灰羽红掌浮动清波,宁王和李凤抓了几粒豆菽抛进水里,彼此露齿而笑,对视一眼又挪开,宛如一对暗生情愫的情人!
这一幕幕,都被躲在不远处大槐树后的人看到。
夏则灵脸色难堪,烦得别过头去,有这个自取其辱的功夫,她还不如采两朵灵芝报答东主。“诶?你别走啊。”应籽言抓住夏则灵转身的手,“那个凤姐有什么好啊?迷惑完不懂又迷惑朱正,难道你不觉得宁王是鬼迷心窍了吗?趁着还没出事,我得想个办法拆散他们!则灵,你那么聪明,你得帮我出出主意啊!”
“要是宁王无意,凤姐再怎么有手段也是白费,你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夏则灵冷漠地说。
原来宁王拒绝她的邀约,是为了邀请李凤游玩,幸好她那个晚上没有给宁王答复,否则此刻的自己该多像个傻子!
百翠湖往北,穿过一片翠竹林,半山坡上有一座瞭望亭,站在亭子外的栏杆处,可以俯瞰淀山湖波光映日,蜿蜒流入山涧的美景,令人发出“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抒怀感慨。
完全失去活力的夏则灵,被应籽言拉到亭子外的草丛间。古亭中,宁王跟李凤谈笑风生,忽然他站起身,弯腰拨去李凤肩头的一枚落叶,呼吸浅浅地擦过面颊,惹得李凤脸红耳赤。
夏则灵眼神一滞,一股浓浓的酸涩刺入肺腑。
“宁什么王啊?先前在书院对则灵动手动脚的,这会儿又来迷惑凤姐了,分明是宁色狼!”忽地身边出现一人,正是不懂。夏则灵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不懂打量她一眼,“夏同学,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是不是觉得,被那个老色狼耍了啊?”
“你少胡说八道了,则灵本来就心情不好,跟宁王有什么关系啊?你来这干什么,难道是担心你的梦中情人被宁王抢走,来这玩儿跟踪了啊?”应籽言不屑道。
“那你不也是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偷看宁王?”不懂反击,“你又没有人家凤姐温柔漂亮,还是省省吧。”耳边划过籽言挥拳的声响,不懂一把攥住她的拳头,“你的爱人就是我的敌人,我们暂时停火,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百翠湖岸,一处水榭停泊了几艘船舫,零星地点缀在湖面。
“则灵,咱们的船在那边,快上去。”应籽言划船过来,朝则灵招手。夏则灵上船不久,不懂也跳了上来,三人面色各异地望着不远处的小船舫,宁王白袍清俊,笑如朗月,李凤粉衣娇美,笑靥生花,打眼一瞧倒是才子配佳人。宁王给李凤撑伞,夏则灵在露天的船上晒得汗流浃背,她简直心累,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有没有搞错啊,身为王爷光天化日之下迷惑良家妇女,真是是不可忍,孰也不可忍!要不是为了朱正那个臭小子……”他拉了一把应籽言,“管不了那么多了,待会儿他们的船一沉,你去救你的宁王,我去救我的凤姐,我去英雄救美,你去丑女救色狼!”
日头毒辣,船舫上的游人昏昏欲睡,籽言拄着船桨打起瞌睡。
“还说什么喜欢宁王呢,不过是小屁孩的盲目崇拜,哪有什么男女之情?”不懂摇头轻笑,顺手拔下应籽言头顶的一片白羽毛把玩。
夏则灵听出一丝耐人寻味,提起精神浅笑道:“籽言对宁王不是男女之情,那不懂老师呢?对凤姐是什么感情?”
“这个……”不懂一时答不上来,他对李凤有感情吗?
夕阳落山,湖心红晖荡漾,应籽言揉着眼睛醒来,看着不远处平稳悠荡的船舫,“奇了怪了,明明我在他们的船底凿了洞的,他们的船怎么还不沉呢?”
被籽言的问声吵醒,夏则灵迷迷糊糊地醒来,一股湿润的凉意从足下散开,鞋袜裙摆很快湿透了,天哪!“我们的船漏水了!”船底有个洞,越来越多的湖水不断涌入,从脚踝开始漫过膝盖!
“喂,应大小姐,你是不是不小心凿错了船啊?”不懂站在水里,一脸绝望地问。
“好、好像是啊!”船离岸太远,应籽言站在船头拼命淘水,“啊——”忽然,她脚下一滑掉了下去,不懂立刻跟着跳下,朝籽言游了过去。
船身也由此失去平衡,夏则灵发出“啊”地一声,也跟着掉了下去。
百翠湖看着优美,湖心却深不见底,每年都淹死过人,夏则灵失去支撑,湖水很快漫过胸口,越是挣扎就越无法自控,想要高呼求救,一张口湖水就灌了进来,喉咙一下子呛了水,肺里瞬间涌入一股强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
不!她不能这么死!不能死得这么狼狈!夏则灵奋力摆动四肢,却因湖水的挤压,意识的流失而变得无力……
须臾,宁王转眸四望,夏则灵!她怎么又落水了?
情形危急,他顾不得对面的李凤,立刻跳下湖去,以最快的速度游向露出水面的半截雪白手臂,眼看着手臂消失,他心中叫惊,立刻沉身水下。
水下充满了水藻泥沙,视线很不清晰,宁王伸手触及夏则灵的肩膀,看着她双眸紧阖,双颊发胀,嘴里吐着气泡,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拥住她的头拉向自己,颔首含住她的唇,向她口中渡气,唇齿相贴,严丝合缝。
柔软馨香,触动情肠,宁王越是摒除杂念,想法就越不单纯。他并非登徒子,也非下三滥,但是夏则灵,本王救你,却又如何自救……
随着宁王的气息不断让渡,夏则灵恍惚苏醒,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天庭,一股力量拖住她的身体不再下坠,她掀起眼帘,看到那熟悉的面孔,笔直的鼻梁,顿时眼眸圆瞠,抬手推他的肩,宁王牢牢扣住她,稍一分开,又狠狠封住她的唇,软糯,清甜,他留恋不舍。
可是,想到未完的事,燃起的心火只能慢慢平息,宁王箍住夏则灵的腰浮到水面,把她抱到岸边的草坪上。
“怎么样了?夏姑娘没事吧?”不远处,李凤也下船赶了过来。
“她呛了水,暂无大碍,醒来可能就没事了。”宁王掩去眸底担忧,略带歉意地看着李凤,“方才是我失陪了,还请凤姑娘见谅。”
“哪儿的话,王爷乃是侠王,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李凤暗暗白了不懂和籽言一眼,看这三人这副德行,想破坏她跟宁王的约会,简直是不识趣!她温柔地看着宁王,体贴道:“两位姑娘落了水,不懂老师一人照顾不过来,王爷就请留步吧,改日再到龙凤店,凤姐一定款待周全。”
“好,多谢凤姑娘体谅,告辞了。”宁王故作不舍地拱手,直到李凤转身。
他看向平躺的夏则灵,头巾没了,辫子也散开了,单薄的衣衫紧贴肌肤,玲珑有致的身躯随着她突然急促的几声咳嗽乱颤不已,他连忙脱下外袍覆在她身上。
“老师——”朱正四处找人,李凤不在,龙凤店没什么生意,他回了金阁寺却找不到不懂,没想到他们都在百翠湖,看籽言和不懂双双落汤鸡,是掉进湖里了么?
夏则灵醒了过来,命悬一线,溺水的恐惧无以言表,脸色仍然苍白。
宁王伸手扶她的肩,夏则灵却耸动着肩膀,毫不客气地躲开了。
“方才……本王是在救你。”宁王饱含歉意,意有所指地解释。
夏则灵咬了咬唇,唇瓣却麻得厉害,要不是宁王真的再次救了她,她必定一个耳光甩过去。她虚弱中透着平静,“多谢王爷,则灵无以为报。”
“则灵,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看过了籽言,朱正连忙跑到夏则灵身边,拿开宁王的湿外袍扔到一边,褪下自己身上干爽的外衣为她披上,担心道:“籽言有点发烧,得尽快找个郎中,我和不懂老师送你们回家吧。”
“嗯!”她微笑着向朱正点头,朱正托住她手臂,扶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
事已至此,宁王再也不能表露担心的情绪。夏则灵冷冷一笑,与宁王擦肩而过,忽然脚步一顿,转身道:“今日王爷与凤姑娘同游,是我误打误撞碰见的,并非蓄意跟踪,日后王爷在琴曲上有所感悟,不妨找乐文老师切磋。还有,今日王爷救我一命,倘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则灵也会尽力而为。”
她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宁王听明白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宁王——宁王——”猝不及防间,游船画舫之间冲出来一个红衬紫衫浓妆艳抹的女子,浓烈的脂粉香熏得人喘不过气,事发突然,宁王还真的就被她飞奔着抱住了,“王爷,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潇潇啊!记得在五年前的香满楼,你要走了我的人,又要走了我的心!”见宁王手上拿着外袍,潇潇更加用力扯着他的贴身衬袍,“曾经就是这样,王爷走得那么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把奴家一个人扔下了!可是那些翻云覆雨,鱼水之欢的记忆,王爷给潇潇的快乐,潇潇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哎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侠王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侠王也会逛窑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咱们江南美女多,那侠王也是男人,这也不稀奇。”
宁王避不开潇潇的纠缠,又不敢公然出手,只能任由路过的船客和百姓指指点点。不懂躲在一旁窃笑,他看到了,这本来是鸡毛蒜皮的事,可是当着夏则灵的面,未免难堪。
“我们走吧。”夏则灵从惊讶恢复平静,扯了扯朱正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在回应府的路上,夏则灵沉默寡言,却看到朱正在憋笑,“朱正,你瞎琢磨什么呢?你的凤姐都要被人抢走了,你还有心思笑啊?”
“我只是在笑,从来没见过宁王被一个青楼女子纠缠到不知所措,实在太好笑了!”朱正想到宫中相见的宁王,端庄威严,气度绝傲,只有在父皇面前才虚怀若谷,今日一幕,实在石破天惊。
“你们很熟么?你还是关注一下凤姐吧,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夏则灵轻叹。
“嗯。”朱正有些敷衍,“对了,刚刚皇……宁王救了你,你怎么好像生他的气?”
“我哪敢生他的气啊,我只是气自己……”夏则灵轻轻一笑。
这种哀婉的表情,从来没在她脸上出现过,落在朱正眼里,让他心动,更让他心痛。
一念之差,做出错误的决定,如今为了自己,他能否快刀斩乱麻一次?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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