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夏则灵缓缓睁眼,双眸空洞、散乱,色彩全无。
凌乱的帐帷,潮湿的床褥,浓烈的麝香,整个床榻像是经历一场最残酷的浩劫。发生了什么?是梦么?她怔了怔,意识不断清醒,那些疯狂的画面随之清晰,自尊和修养被药物碾碎,身体被**支配……突然,下腹深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疼——不是梦。
她想大叫,想嘶吼,可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猛然揪住臀下的织物,咬牙切齿,是谁暗害她,那个人必须死!
绝美的娇颜被怒火烧成奇形怪状,她闭眼,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再度睁眼,她仿佛醒悟,捡起床头叠好的一套崭新衣裙,一件件地穿起。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朱正将早膳放在桌子上,夏则灵抬头一见是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她不愿再看他一眼,扎上腰带起身就走。朱正一慌,立即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带,“则灵,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别碰我!”夏则灵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伸出食指指着他,眼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凶狠和冷厉,“不要以为你帮我解了毒,我就会感激你,我会找出暗算我的凶手,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你要是识相的话,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要是你说出去,毁了我的名节,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昨夜邀请她的不是朱正,她就没有理由去恨他,但她心里很烦,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关联。
朱正顿时脸色煞白,猛地转脸,心痛的泪水“嗒”地掉在衣衫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人害你,你不要恨任何人,要恨的话,就恨我太爱你……”
“闭嘴,我不想听!”夏则灵一手捂住耳朵,一阵嘶吼花光了她原本就不多的力量,疲惫地闭眼,不想看他。
朱正擦去泪水,心底是难以形容的恐慌,夏则灵醒来的反应,他早该料到的呀,难道他还幻想与夏则灵经历了最紧密的结合,她就心甘情愿委身跟他了吗?他很清楚,无论他用什么样的姿势感受她的热情和顺从,都不是她的本意,但若放她离开,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
一不做,二不休,自昨夜起,他跟夏则灵之间,没有退路了。
长久的沉默,夏则灵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一种深沉如渊的气息从对面传来,朱正敛去愧色,从怀里掏出那块不可复刻的羊脂玉佩,边缘上方凸出一个“照”字,象征他身份的玉佩,刻的不是正,夏则灵嘴角微张,艰难地呼吸,心中一片茫然。
“我知道你欣赏才学超群的男子,寻常匹夫入不得你的眼,在你眼里,我只是学问比别人好一些的太原学子朱正,与我婚配便是辱没了你。但我也绝非泛泛之辈,其实我……”
“不……”夏则灵痛得麻木了,唯恐听到那个答案,一开始朱正的表现就很神秘矛盾,唯唯诺诺,却又自带一种身世不凡的淡漠气质,虽然她猜不出他的具体身份,但朱乃是国姓,宁王又跟他有亲……她瘫软着后退两步,撑着桌案,头痛欲裂,哽咽不止,“我不听,我什么都不要听,我什么都不要相信……”
可是,晚了!
不经粉饰的真相永远残忍,朱正幽幽道:“我不是太原人,我来自京城,我的真名叫朱厚照,应墨林是我的第一个老师,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是我东宫少师,宁王朱宸濠,是我的皇叔,当朝弘治皇帝,是我的……”
夏则灵呆住,面容苍白如死灰,就算有人用剑刺她的身,她都不会动一下。
几句话的时间,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朱正是当朝太子,是大明的储君……莫大的恐慌袭击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开始摇头,咬着唇,泪珠纷飞,“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朱正上前捉住她的手,似要抓住她出窍的灵魂,“我说的都是真的!从我见你第一面,就被你倾国倾城的美貌吸引了,但那也只是肤浅的喜欢,后来了解你的才情敏捷,骄傲可爱,我就不能自拔了!要不是误会李凤救了我,我也不会对她生出好感,其实我心里爱的人一直是你啊!只是我不敢承认,我害怕你拒绝我,躲避我,或许这世上有无数的女人想要我的宠幸和垂怜,但我真心想要的,只有你啊!”
他箍紧她冰凉的身子,夏则灵痛得无力支撑,沉沉闭眼。
好久好久,她终于动了动,嘶哑地问:“十里长湖觅卿,杳然无物结同心,是你写的么?”
“不是啊,我从来不会写这样的话,和小月也没有。”朱正不明所以地摇头,替她擦泪,也为过去的自己开脱,“是谁写给你的吗?难道是……”朱正迟疑地说,夏则灵猛地与他对视,一个不约而同的答案浮现在两人脸上。
“我喜欢的,想要的,你都会成全吗?”
“当然!”
是他!真的是他!他看穿了朱正对她的心思,所以逢迎上意,把她送到了太子的床上!
“这本幽兰诀,是本王玄祖与先王妃定情之作。”
从琴箫合奏,到秘密幽会,都是她被人愚弄的把戏。
“我不认识他。”
“朱正是我的一个远亲。”
原来,他一开始就在骗她。
王阳明伤了她,旧伤未好,宁王又来伤上加伤,那些美好的画面此刻只剩下肮脏恶心,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夏则灵啊,你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相信一个男人语焉不详的表白?可笑至极,不可饶恕!
事已至此,她恨不得一剑杀了他,可是还不能,因为她还不是一个藩王的对手。要对付宁王,光是太子的女人还不够,尽管她不想承认这个身份,可是要想复仇,只能借助太子的手。
沉思良久,夏则灵垂眸,掩去喷射欲出的烈焰焚心之恨,“既然太子殿下厚爱,那么准备给则灵一个什么名分?不知道宫里有几位姐妹,我要排第几位呢?”朱正十七,比她还要小一岁,但他是皇储,这个年纪早该有人侍奉。
朱正意外地看着她,欣喜若狂,不管则灵是怎么想的,终究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了!他笑着叹了口气,像是笑她傻,“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在我心里,除了你,没人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父皇身体不好,我会立即写信回去,带回去你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的儿媳妇,说不定他的病马上就好了!”
“那就……听殿下的安排吧。”太子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她还有些迷茫,但也明白这个名分的重量。这就意味着,不仅她能丰富报仇的手段,夏氏一族,也将因为她的地位而获得至上荣耀。
朱正高兴地将夏则灵揽入怀中,搓握她的手,“这里除了应墨林和宁王,没人知道我的身份,等到了应天府,见到你的家人,我再昭告你太子妃的身份。则灵,我会对你好,我发誓一辈子对你好,任何人都休想动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我会永远呵护你,爱你……”说着,他抬起她的下颌,按耐不住啄吻她的唇,迫不及待再次品尝那抹馨甜。
“不要……”夏则灵别过脸去,她接受了身份却一时无法适应与他亲热,故作柔弱地央求,“我、我还有些不舒服,再等几日好么?何况还在镇子上,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好,下次我注意,不会再弄疼你了。”朱正抱歉地说,抱着她平复气息。
夏则灵木然地靠在他身上,嘴角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芳菲苑,落花里的缠绵犹在眼前,转眼片片凋残,拥她在怀的人成了朱正。
朱宸濠,你葬送了我的一生,有生之年,我绝对、一定不会放过你!
午膳时间,朱正拉着夏则灵的手来到应府。
不懂和籽言在葡萄架子下纳凉,看到这破天荒的一幕,不懂塞到嘴边的葡萄掉了下去。
应籽言担心极了,飞快跑了过去,“则灵,你不是今天启程吗?今早去找你,结果没看见你,听说你一夜未归,阿福都要急死了,现在还四处找你呢!你干什么去了?”她注意到夏则灵眼里有血丝,气色很不好。
夏则灵无话可说,朱正交扣着她的五指微微抬起,笑容明亮,“则灵跟我待在一起,我会保护好她的,你放心就是。”
“你、你们……”应籽言傻掉了,不懂冲上前来,像不认识朱正似的把他从头看到脚,“喂,你小子什么意思啊?你喜欢凤姐,我们大家都帮你的忙,结果你背着我们钓走了夏同学,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看夏则灵,更想不通,“夏同学啊,你看看你,一个绝世大美女,学问做得好,家境也是百里挑一,怎么想不开看上他这个穷小子啊?”
“老师!”朱正闪过一丝不悦,“凤姐最近不是和宁王在一起吗?我尊重她的决定。至于我和则灵,一直都很谈得来,家世都是外在的,这是我们认真思考下的决定,老师,您就等着喝喜酒吧。”
“喜、喜酒?你们疯了吧?”籽言简直不敢相信夏则灵竟会看上朱正。
夏则灵真是哭笑不得,看着从困惑到逐渐接受的不懂,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可怜。老师那么善良的人,跟师兄一样好,却不知道自己最偏爱的学生,已经不是淳良敦厚的样子了。
有道是周瑜打黄盖,应籽言无奈道:“我爹和宁王在房里准备用午膳呢,这么大的事,你们跟我爹说一声吧,免得没办法跟夏伯伯交代。”说完,她拉着不懂离开。
夏则灵看向那扇洞开的二堂大门,宁王就在里面,不知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多好笑,不久前还抱着卿卿我我,转眼她就成了他皇侄的太子妃了。
对于宁王在梅龙镇的逗留,应墨林始终心存担忧。三年前,宁王来应府邀请他为入幕之宾,他一口回绝,那时宁王一改温润近人的气质,略一斜眸,凌厉摄人的光芒震得他头皮发麻。
那时他就明白了,这位素有侠王之称的藩王,须防!
“王爷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太子在我这待了太久,恐怕圣上也会担心,要是王爷能够将太子安全带回京城,也是大功一件呐。”应墨林轻摇折扇,饶有暗示地看着宁王。这近乎明示,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可赖不到他应墨林头上。
宁王低眉轻笑:“应尚书多虑了,太子的安危,本王一定负责到底,只是皇兄的意思,太子经历了黄河水灾的困扰,尚需历练。过几日便是文武举人的考试,好胜之心人皆有之,要是太子能够在考试上有所成就,相信一定可以帮他找回自信。”
“王爷思虑周到,老臣佩服。”应墨林暗抒一口气,总算把这事交代出去了,跟管家摆手,“叫人上膳吧。”
“是。”管家刚到门口,跟两人碰个正着,朱正连忙唤住管家,“诶,你把下人都带出去吧,我跟应院士有话要谈。”管家得到应墨林点头的指示,带人下去,并掩上房门。
一见夏则灵进门,宁王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本王一早去别苑找你,听尹福说你昨晚出去了,你没事吧?”他扫视她,用料不俗的紫衫白裙,跟平日的打扮不太一样,他渐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夏则灵想大笑,想狂笑,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到底虚伪到什么地步。朱正把她拉到应墨林跟前,齐齐行了个拱手礼,忙被应墨林扶住,“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起呀!”看这小子一脸的春风得意,莫不是刨了夏兄家的白地菜?
宁王看着眼前这一幕直皱眉,心跳越来越快,拉长呼吸,勉强维持处变不惊的样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现在学生遇到了最心爱之人,要娶她为太子妃,所以带到恩师面前。”朱正执起夏则灵的手,她眼中的淡然恬静映照着他的虔诚坚定。
宁王怔住,好像没听明白朱正的话。
他的反应被夏则灵收在眼底,她冷笑,可真是够能装的。宁王行事,果然城府高深,先来博取她的好感,再把她送人情,如此可以加重恩情。
宁王终于回神,俊颜布满了愤怒和茫然,他想上前拆分他们,他要质问夏则灵,是不是朱厚照逼的她?
“则灵多谢应大叔多日照顾,如今有幸得太子殿下青睐,更加不忘老师照拂之恩。”夏则灵温婉而笑,又施一礼。
她、她竟然半点被迫的意味也没有!宁王浑身一震,一腔热血“唰”地冲入脑海,习惯背到身后的那只手收拢成拳,手背青筋暴凸,几乎抓碎束发的银带。他救她数次,与她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他将他这一生第一次心动给了她,甚至是唯一一次,她竟转身就跟了太子!
好一个夏则灵,好一个太子妃,本王淡泊红尘从不为情..欲所缚,竟被你戏耍至此!
朱正可谓是欢天喜地,那么那日朱正问他成全的人,并非李凤,而是夏则灵……人算不如天算,这其中经历了什么样的转化,他已经弄不清楚了。
宁王笔直地站在后方,无法形容的大悲大怒如岩浆翻滚,外表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朱正回头看了一眼宁王,面有痛色,如此退让,皇叔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吧?这些年,宁王多行善事,想想父皇这几年对他的堤防,的确对他不公平。
“皇叔,你的博大胸怀令人敬佩,我对你的感激无以言表。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但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皇叔再受委屈。”想了想,朱正走到宁王面前,温和地说。
宁王一怔,很明显,太子是把他针对李凤的计划,转嫁到夏则灵身上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反问两人的魄力,让他的计划南辕北辙,痛失更多。
“只要你高兴就好。”喉咙滚了滚,宁王终是弯唇而答。
“当心!”应墨林叫了一声,夏则灵不知怎么碰倒了茶杯,滚热的水蔓延了茶几。
朱正打杂惯了,赶紧寻了块抹布擦拭起来,又去检查她的手指,“我看看,烫到你了吗?”
夏则灵僵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宁王垂眼,生怕忍不住在她脸上盯出窟窿。
收拾完一切,宁王轻咳一声,重新坐到应墨林身旁。
“方才本王提的建议,应尚书没有异议吧?八月初,梅龙镇有一场武举人大赛,胜者可分配至军营为将,太子若是能够在比赛中脱颖而出,打破之前的阴霾,皇上也就放心了。”
“王爷所言不错,只是本院参赛名额只有一个,武学上,朱正不算最优。这……”
“应大叔说得对,不能为了历练太子就浪费一名同学的名额。”夏则灵淡淡开口,三人俱是一愣。“邢风同学拳脚骑射功夫俱佳,是个做将军的好苗子。平心而论,太子未必是邢风的对手,要是太子无端夺了名额,恐怕难以服众,来日臣民议论皇家仗势欺人,岂不是因小失大?”她没有温度地看着宁王,虽然她没摸清宁王的用意,但总归不像什么好事。
宁王目色微沉,真是个善变的女人,这么快就跟太子一个鼻孔出气了。
“则灵说得有理,这样抢邢风的,是不太好。”朱正略有些不安。
“既是比赛,便是能者居之,太子自小跟大内高手勤学六艺,怎么就不是普通人的对手了?武举人选拔无非是鞍马、射术、翘关、拳搏,距离比赛还有十日左右,本王很愿意帮助太子取得长进,到时胜负自见分晓。”宁王从容而玩味地看着夏则灵,“太子妃不擅射术,也不必对太子如此没有信心吧?”
夏则灵脊背一热,瞪了宁王一眼,便不再看他。
朱正纠结片刻,握她的手,“自从我来到书院,一直没做出什么耀眼的成就,则灵,我不想让你失望。”他诚挚地看向宁王,“皇叔文武双全,这段时日就有劳皇叔指教了。”
朱正这么说了,夏则灵不好再有异议。
应墨林再次吩咐管家上膳,饭菜很快摆了一桌,宁王没有胃口,径直起身告退。
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夏则灵替自己感到悲哀,仅仅两日的功夫,她视宁王为仇敌,他视她为眼中钉,人心之变,可怖如斯。
第二日清晨,梅龙镇县衙几乎出动了所有的衙役,从城南抬回二十多具尸首。山路上污血横流,染红了天马山上的毛竹和棕榈,围观的百姓吓得不敢出门,但有人看得出来,这些尸首很可能是藏匿于天马山的山贼,这是有人替天行道。
城南十里坡的一座凉亭内,宁王静静饮茶,银袍清冽,一尘不染。叶子寻人寻到半夜,魑魅林找不到宁王,没想到主子在这出现。
宁王放下茶杯,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叶子眉峰紧蹙,“主子不是取得太子信任了吗?何必行此一举?”
“计划有变,按我说的办吧。”习惯了暗夜筹措,宁王第一次流露出疲惫的情绪。
“是。”叶子心存担忧,但不得不听命。在宁王摆手的瞬间,她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难道主子受伤了?但端详宁王的脸色,除了累,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停顿片刻,她迟疑道:“早上县衙门口停放了许多尸首,叶子看了一眼,大多一剑毙命,明显是高手所为。莫不是梅龙镇除了我们的人和太子的暗卫,还存在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头顶一片沉默,叶子抬头,只见宁王目光冷鸷地看着她。
“叶子告退。”叶子识趣地退下。上回王爷夜上太行山剿匪数百,还是五年前的事,这回怎么突然跟几个蟊贼过不去了?
宁王又饮一杯茶,清俊的褐眸蒸了一层江南特有的雾气,起身离开前,足边丢下一方染了血的巾帕。他无法跟叶子解释什么,因为没有计划,也没有道理,就是单纯的,想杀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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