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伏王纯之后,首当其冲的便是找到单良,替孔遂成换回命数。
想到王纯和单良也算交情不浅,虽然没有直接的媒介能找到本人踪迹,但通过尚存记忆中的一点蛛丝马迹,应该也能找到些许线索?
孔梅二人就这样查看起王纯的生前记忆,奇怪的是……王纯的灵魂中,似乎掺杂了他人的记忆?
未知年,冬天。
老式药房陈旧的大门被人推开,坐在柜台后原本打着瞌睡的营业员被门带起的冷风吹了个半醒,她很快站起身接客。在看到来人的瞬间,眼睛一亮,嘴角下意识勾挂起笑容来。
“哎呦您好,”营业员说,“你是就是单医生说的朋友吧?幸会幸会。”
女人伸出她宽厚的手掌。她这份工作并未做久,掌心还带着上一份工作磨出的茧痕。
王纯将一纸药方递到对方手上。她双眼发直,近乎麻木的说道:“幸会。药和上次一样就好,谢谢。”
……
“上次?”
直到带着疑问的声音回旋到耳边,王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药店店员更换的情况,她垂下脑袋低声说了句抱歉,嘱托对方按药房上的剂量取药。
那个年轻女店员似乎是个顶热心的主,看王纯神情恍惚的模样,频频朝人投来担忧的目光。
“姐姐,你怎么了?”店员将药递过去,在手指互相触碰到的瞬间,下意识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温度,“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手也很凉。”
王纯先前一直神游天外,直到此刻,才将注意力聚焦到面前的女店员身上。她的手指感受到对方掌心温暖的温度,像是被烫到一样,颤抖着缩回手去。
“我……没事,”王纯说话竟有些哽咽,她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将涌上心头的苦涩咽下,她轻轻地回答,“谢谢你。”
王纯朝人深深鞠躬,苍白的发丝划过脸颊,她却浑然不知。直起佝偻的背打算离开时,却见面前玻璃柜台面上放置了一双橘黄色的手套。
手套的颜色一眼就让人感到温暖。
那女店员将那手套往王纯眼前推了一推。
“喏,姐,给你这个。”
王纯抬眼,刚好与对方明媚的笑容对上。
王纯木木的回答:“……多少钱。”
女店员摆摆手,笑容灿烂:“自己做的,不值几个钱……本以为做工冷呢,没想到单医生给的工作那么好,你瞧瞧这暖气!”
女店员一指角落尽忠职守,正在往外呼呼冒热气的空调,一摊手无奈笑道:“现在用不上了……不如送给你!单医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
王纯本欲推辞,却被女店员强逼着收下。走出药店时,甚至还能听见女店员在背后爽朗地挥别。
药按星期取,时间一长。王纯很快和那热情的店员熟络起来。
她叫朱娣,从西北那边的跑来的。普通话是自学,其实没念过书,工作是托关系——也就是单良给她找的,看她勤奋老实,又肯干,要得也少。
先前的店员嫌这工作枯燥,一年到头捞不到多少油水,坐班时间又长——跑了。
但对于从大山跑出来的朱娣来说,这可是他们那里的人向往的体面工作。
毕竟朱娣——听名字就知道,她在那山里过不成什么好日子。
她说她家还有个弟弟,亲的……自小由她带着,两人感情很好。
山里山,村里村。那地方真是穷得很。高高的山几乎挡住了人的眼界,却无法阻挡人心中的贪欲。
朱娣其实很爱聊天。王纯总会挑着她闲些的时候……一般是刚过中午那会……陪她解乏。
朱娣说话时很爱挨靠过来,或许这是她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也可能是对于这个王纯这个年长者的一点依赖,又或许是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那些东西都有些上不得台面?
那个年轻的女孩低声地说:“姐,穷地方也是有攀比心的。人是越穷越贱的。”
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自记事起就帮着家里做活……就这样紧赶慢赶给弟弟赶出一点上学的积蓄来。
说是上学,其实不过是叫村里识字的老学究给教着认识了一点字而已,算不得文学,充其量只是摆脱了文盲的称号。
弟弟很乖巧,和朱娣相差两岁。
孩子间总有种神秘的磁场,寡言的弟弟也就对姐姐才话多些。
还在启蒙阶段的孩子是猴,通过教化才能点通。
老学究上的第一课就是感恩——他说人应该感谢自己的家人,若非他们付出,你们又如何能来此听课?
猴子们听不懂这等老掉牙的说教,该爬树的爬树,该下河的下河,抓羊的抓羊,斗鱼的斗鱼。更有顽劣者一把扯了老头子花白的发,随后坐在满是泥污的地上咯咯咯笑起来。
只有弟弟乖巧的坐在凳子上,默默记下老学究的话和这些趣闻,准备回家给姐姐讲。
夏日天热,山里蚊虫又多。朱娣上山摘蒲葵叶做了一把蒲扇,弟弟睡不着时就给他扇扇。
夜里两个孩子总会亲密的挨靠在一起,说着只属于孩子的话,弟弟总是带着童话般的天真,他手伸向一角破落的屋檐,通过缝隙窥见夜空星星。
“姐姐,老师今天叫我们要感恩家人,我想我最应该感谢的是你。”
朱娣听着露出了一点笑容,甜滋滋的,他看着身边的弟弟,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姐姐心领了。那爸妈呢?”
提及父母,弟弟下意识皱了下眉,挥了挥手,似乎很晦气这个词汇:“不要。他们对姐姐不好,就不感谢了。”
朱娣哈哈笑了两声,没太在意,只当小孩子的玩笑话……好与不好?朱娣本人自然觉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所得一切是应当,毕竟其他的“姐姐”也是这个待遇。
她有个疼爱她的弟弟,已经是幸运至极。
弟弟看着星星,眼睛亮亮的,带着透亮纯粹的希望。
他伸出手指向天空,对朱娣许诺:“我长大了,要报答姐姐,给姐姐摘星星和月亮,给姐姐住大房子,穿漂亮衣服。”
那个稚嫩的孩子明明自己身上都是陈旧的破衣,皮肤也被风吹日晒的有些腐朽,嗓音和眼睛却仍旧残存不符合这里的善良。
话说此处,弟弟又拍一拍手,滔滔不绝地对着那颗耀眼星星诚挚祈祷。
“嗯……还有数不完的好吃的,姐姐也不需要干活,不需要照顾任何人……我要是长大了,赚的钱就给姐姐……”男孩一把抢过朱娣手中蒲扇,学着朱娣的样子,一下下扇着——他年纪太小,又不怎么会照顾人,动作还有些吃力。
朱娣笑笑,搂住弟弟的背轻轻拍着,甜甜收下弟弟对她的美好誓言。
有些承诺,无需实现,光是听到就已足够让人满足。
弟弟的愿望没能实现。
生在穷乡僻壤的人命多如牛毛,贱如草芥。朱娣十二岁,被父母以合适的价格变卖。此后就这样成为畜圈中一只拥有灵性的牲口——朱娣并未有所不满,她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不如麻木些,看开些。将自己看得比草还轻贱,才能从这腐朽的世界抢出一口得以存活下去的气。
朱娣喜欢星星,但是并不期望星星能够有所回报。她没读过书,却也知晓星星微光是无法照透黑夜的。
但是她还是见到了能够照透夜空的星。
一年秋收结束,残存着一点夏意,徐徐凉风刮过黄土地的夜晚。
在金黄色的麦茬里,在朱娣如今栖身的破屋旁。
她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星星。
……
一路辗转,那个和鸡鸭同住的,无人在意她姓名的朱娣,成为了现在会在充满暖气的药房中打瞌睡的朱娣。她现在很幸福,结婚。膝下育有一子,四岁,很听话。
那副橙黄色的手套,就是她家小朋友帮着一起做的。
聆听了朱娣故事的王纯,对眼前这个面容青涩的小姑娘深感钦佩。
朱娣就如同稻田金黄麦草,坚韧又不失柔软……不,或许更接近土地?广袤无垠,宽容且生生不息。
一聊起孩子,朱娣总是格外来劲。她拿出一只虽然款式老旧,但被保养的很好的翻盖手机。手指在按键上按了几次,调出相册中合照给王纯炫耀。
小小的屏幕里,一家三口几乎将画面全部挤满。朱娣和他的丈夫各占三分之一的画面——他的丈夫很年轻,岁数看上去和朱娣相差并不大,两人五官中有一种无形的相似……想来是夫妻相吧?婚姻幸福的家庭会有的特质。
但王纯的目光却不自觉被画面中心那个四岁的孩子给吸引……她也曾差点成为母亲,若是那孩子降生下来,或许也和这个孩子一般大?
思及此处,王纯的手不自觉抚上屏幕孩子的脸,看着被幸福环绕笑得灿烂的孩子,自己也跟着露出一点微笑。
“四岁啊,”王纯喃喃,双眼空洞的几乎聚不起光,“是该上幼儿园的时候了,真好啊。”
朱娣点头,依旧大咧咧张嘴大笑:“是啊……说起来这孩子户口都是单医生落的,也算是孩子半个……干爹!日后好好读书,不知道能不能也像他干爹一样有出息,反正我和他爸嘛……能干成这样也知足了!”
朱娣看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孩子,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想了想,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要是没有出息,孩子也是好孩子,我们依旧会疼爱他。”
王纯看着朱娣对于孩子的怜惜,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丝羡慕。出于她也不太明白的心理,开口询问:“孩子……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朱娣笑答:“真宝!朱真宝。”
“真实的真,宝物的宝。”
…………
在听到那个孩子姓名那刻,孔遂成的脑海闪回碎片的记忆片段。
好像在某份文件上看见过这个孩子的名字。
或许回忆久远,已经变得朦胧不清,只是一闪而过,留下一点抓心挠肝的焦虑。
“你想到什么了吗?”
梅朝雪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响起,几乎打断孔遂成的思绪。他下意识看向对方,却正好对上对方那毫无生机的眼睛。
梅朝雪面前舍利还在不断播放王纯生前记忆,而梅朝雪脸朝着那片虚影,旁光却一直在观察孔遂成的反应?!
孔遂成:“…………没什么。”
说实话,自见到梅朝雪以来,他总能从梅朝雪身上感受到一股奇怪的违和感……孔遂成原以为那是许久不见导致的一点羞怯,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是审视。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但梅朝雪似乎,一直在借着找单良这些事情在试探着什么。
窗外黑鸦掠过灰白色的天空,回旋下寂寥的惨叫。室内两人所站位置偏僻,只有孔遂成那一角有些环境光。
“你的脸色,不太好,”梅朝雪垂下眼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想到什么,说说看?我或许可以帮你。”
孔遂成眉心抽了一下,如同某种直觉——他居然无意识升起防备之心。
孔遂成反问:“你希望我想起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情,”梅朝雪遮遮掩掩,并不打算给予任何提示,他强调,“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第二课——流星。
朱娣后来才知道。
能照亮夜空的星星,叫做流星。
对朱娣来说,福客就是照亮她生活的那颗流星……福客就是流星。
但流星转瞬即逝,他选择燃烧自我的那一刻就注定会迎来毁灭。
星星只有不接近人类,才能成为流星。接近人类的星星,会成为天灾。
朱娣二十四岁,遇到了两件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一为天灾,她的星星陨落了。
二为**,她的丈夫意外死亡。
曾经照亮她童年的星星,最终变得一吹就散。
或许这就是命运,残忍到无法改变。每当人自以为逃脱,冥冥之中却又重蹈覆辙。
她和弟弟,最终没能逃出那片麦田。
在足够贫瘠的土地上发芽,即便是野草也会枯萎的。
后来的日子,朱娣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真宝,是给予朱娣二次生命的恩人,即便这一世,她活得几乎浑噩。
又是一年,时光匆匆如刀般刮磕朱娣的脊骨。
朱娣清醒的时候很少,孩子是她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最后一线紧绷的丝线,柔软却又异常坚韧……麦草?似乎曾经有人这样称呼过她——
朱娣回神的时候,才发现那位常客,已经许久未来取药了。
很久很久……那个朱娣以前的家乡。因为条件落后,没有暖气,每年冬天都会有人生病,但大家最终都会顽强的苟活到春天来临为止。
朱娣没想到原来钢筋水泥的城市,冬天会那么难熬。
那一年冬天,夺走了朱娣身边最亲密的两个人。
原来王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也或许早在很久以前。
她的灵魂就已经坏死了。
第三课——幸福的魔法。
大概是孔遂成高二的时候,班里流行起一种“幸福魔法”。
用红色圆珠笔在掌心绘制一个规整的棱形方块,再在方块中心画上圆圆的眼珠,图形上下绘制三根竖线——成品和眼睛很像,也或许就是眼睛。
据说是某位同学在图书馆一本老旧书刊中找到的咒语,不知效力如何,但传播十分广泛。
很快学生手上都画上了这所谓“幸福”的咒语——大多是他人所画,有没有魔法另说,但确实携带了一些美好祝愿。或许正因如此,所以才传播迅速,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娇艳的开遍学生们的掌心。
因为人缘好,孔遂成手掌的“幸福咒语”格外的多。
密密麻麻,多到几乎恶心的程度……
孔遂成将好意心领,至于咒语?当然是擦掉了,他根本不信这种东西。幸福当然不是只靠咒语就能找到的东西。
只是他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居然也会相信这种东西。
“遂成,”梅朝雪终于寻到机会,虽然眼见孔遂成将手上咒文擦去,还是不死心地询问,“我给你画一个?”
“这不是骗人的吗?怎么连你也玩上了。”
孔遂成不解,但还是将手摊开放在了桌面上。
梅朝雪勾唇微笑,他拿着红笔,头低的很低。
他小心地在孔遂成掌心绘制好图案,开口解释:“咒语虽然是假的,但是心意是真的呀,我可是很希望遂成能得到幸福的呢。”
“哼。”孔遂成对此不屑一顾,“肉麻恶心,你还不如祝我下次能全校第一……我还觉得实用些。”
注意到梅朝雪自己掌心空空,孔遂成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那你呢?”孔遂成牵过他的手,用手指在那白皙的手背上画了一个问号,“你自己不画一个?”
梅朝雪只是低头微笑,声音如泉水般柔和流淌。
他倒是知足常乐:“像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呀。”
江南的天多湿热,红痕很快被掌心的汗热的化开,最终在皮肤是留下狰狞的痕迹。
孔遂成那时没有意识到梅朝雪那句话真正的意思。
如果能早点知道他悲惨的处境,如果能早点知晓那份扭曲的感情。
喜欢就多多评论吧!我会很开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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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廻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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