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琛猛地抬头,对上刘依坦荡荡的目光,笔记本上,墨水已经晕开大片。
“你不看就知道是谁吗?”
他当然知道!
那是今年112案破案后,分局团建拍的合照,第二排是当时专案组的所有人,包括上京董九孺和总局昝若,董九孺和他站在两位局长身后。
董九孺身旁是津海市公安总局的昝若,而他杨卓琛身边的人,是津海市南湾区公安分局法医——叶冲。
心下惊涛骇浪,面上不见波澜。
杨卓琛对着刘依眨了两下眼睛,勾唇,了然开口,似乎并不意外,“很巧,当日分局有重要任务,这件事,你不可以乱说。”
刘依垂下眼睛,无声默认。
“齐珊明天会来看你。”
“谢谢。”
杨卓琛没去深思这句无厘头的道谢,他现在需要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空间,平复一下心情。
将刘依送回接待室后,杨卓琛急匆匆回了办公室。
凌晨两点。
一楼的动静渐渐平息,杨卓琛看着手里的照片,左右摇摆不定。
董九孺一定不会出现在津海,那么刘依说的人,就只能是叶冲了。
可是叶冲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铜渔镇,2号晚上,他和叶冲一起,吃了饭喝了酒,天色昏的厉害,他很早就休息了,是在他睡着后离开的吗?
叶冲去铜渔镇,找什么人?又为什么瞒着他?
雨披、左手,叶冲到底隐瞒了什么……
叮铃铃铃——
杨卓琛看了眼来电号码,拇指滑过照片上的人脸,接听后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儿的人,应该是起夜,倒水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那人打了很大的哈欠,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敲了敲电话那头的收音筒,“喂喂喂?怎么不说话?老杨?杨卓琛?”
杨卓琛滞住的呼吸,在听到叶冲的声音后,缓缓放开。
“你是不是难受了?脑袋又疼了?你——”
叶冲那头连声问着,极为担忧,杨卓琛赶忙开口,哑声道:“没有。”
“真的?喝点水快休息,嗓子都哑了,明天不是说还要开会,还要早起收拾收拾。”
杨卓琛连连点头,发觉对方看不见,应了一声,在对方准备挂电话去睡觉之前,看着笔记本上他亲手写下的人名,拉着人继续通话。
“明天早上,你多带一个人的饭。”
对面叶冲扑通一声躺在床上,发出一声慰叹,“给谁加餐啊。”
“明天早上,可能会来一个小姑娘。”杨卓琛补充道。
哪知叶冲在这之后,声音变一下变得格外清明,语气警觉地冲杨卓琛连声否定。
“我不同意!我双手双脚不同意!用我的钱去请别人吃饭,你真好意思。”
杨卓琛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嘴角无意识勾了一下。
“她今年十三。”
“……哦,行啊,这又是哪个妹妹?”
杨卓琛唇角弧度缓慢消失,舌尖抵了抵腮帮。
昏暗中,杨卓琛掀起眼帘,窗外泛着寒光的月亮,映在他的眼底。
开口,语气中带着他从不曾对叶冲有过的试探。
“她是,齐中海的女儿。”
*
清晨。
叶冲哼着小曲儿进了杨卓琛的办公室。
叶冲勾着后脚阖上门,坐在杨卓琛对面,拿出一个包子啃下去,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连办公桌底下都没放过。
“那小孩儿呢?”
说着,叶冲还指使着杨卓琛给他戳开豆浆,就着杨卓琛的手喝了两口。
咔哒一声。
身后房门打开,叶冲转头,就和门口站定的齐珊打了照面。
杨卓琛将豆浆稳稳放在桌面,示意齐珊进门时,不动声色地注意叶冲的表情。
“哥哥。”
听见齐珊对叶冲的称呼,杨卓琛眉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也许是见过齐珊,叶冲不是很肯定的重复打量着来人,表现很真实。
“嗷,是你啊!”
待人走近,叶冲一边说着,一边给齐珊拽过椅子,又给人拿了杯热粥,一边吃一边看着齐珊,转头对上杨卓琛探究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解释。
“我给她妈妈结过医药费,就是,她妈妈去世的时候。”
杨卓琛点点头没说话,拿了个包子塞进嘴里,顺手拿起桌上那杯豆浆喝了两口,而对面叶冲伸手摸了个空,转过头伸出手,平静地看着杨卓琛手里的纸杯。
杨卓琛又喝了一口,抿唇一笑,放回叶冲手里,指尖擦了擦嘴,赞赏,“不甜,好喝。”
叶冲白了人一眼,毫不客气地喝完了底儿,捏着杯子,身子转向齐珊,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把头发剪了?差点没认出来。”
齐珊坐的端正,两手捧着红豆粥,小口小口的吸吮,听到叶冲的问话,腼腆地笑了一下。
难得见齐珊这么文静的一面,杨卓琛左右看看两人,没出声打扰。
“我去打工了,有点害怕,越丑越安全。”
“不上学了?”
“上的!我和爷爷商量了,过几天就回去上学。”
说到这儿,齐珊犹豫了一瞬,看了眼叶冲,偏头问杨卓琛:“刘依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叶冲给杨卓琛递过一杯新开的豆浆,看着杨卓琛回道:“后天吧。”
“家里,家里要有什么困难,找你们村干部,或者不行,我能帮也帮。”
齐珊忙摆着手,局促不安地向叶冲道谢。
室内静下来,齐珊缓缓抬头,发现叶冲和杨卓琛今天穿的都是正装,只不过两人都没戴帽子。
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这一点在杨卓琛身上很是明显,青涩胡茬剃得很干净,每当杨卓琛动一下,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皂味,尽管眼下依旧有些发乌,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
至于叶冲,齐珊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叶冲就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如今穿上正装,增添了英气,只不过看上去,不像能打的样子,像个文官。
楼下警笛由远及近,院内乌泱泱闹哄的厉害。
杨卓琛起身扒头,目光长久的放在轿车旁的高挑身影上,元宝带着人进楼前,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一高一低两道视线在半空交织,杨卓琛冲那人点了点头,那人颔首后,消失在杨卓琛的视野。
杨卓琛轻嘶一声,差点把元宝这条线给忘了,看了会儿空荡荡的院子,快速喝完杯里剩下的豆浆,拿起桌上一沓资料,“时间差不多,准备开会了,我得先下去一趟。”
齐珊不顾叶冲的阻拦,收了桌上垃圾,跟着两人出门。
叶冲下楼去拿资料,楼道里穿梭着准备参加会议的警察。
杨卓琛走了两步,正要回头叮嘱齐珊早点回家时,就被齐珊拉住,齐珊一只手缩在兜里,边缘露出一点红影,隐约还能听到簌簌声。
齐珊对上杨卓琛的眸子,只一瞬就闪躲开来,踌躇了一会儿,那只揣在兜里的手又动弹了一下,开口时,声音放的很轻。
“杨警官,如果,一个人偷了一万块钱,得判多久啊。”
走廊吵吵嚷嚷,杨卓琛头脑却分外清醒,甚至盯着齐珊头顶的发旋,瞬间想到齐中海和赵金柱之间的关系。
“三年以下,并处罚金。”
杨卓琛简短回答了这个问题,空着的手,拍了拍齐珊的肩头,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蹒跚身影。
“过去的事,就让它跟着逝者湮灭吧。”
他知道齐珊能听懂,他猜,他能确定赵金柱一万元钱的走向了,但在这件事上,他第一次想装聋作哑。
齐中海已经死了,赵金柱和刘顺冯丹也会接受该有的刑罚。
还活着的人,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机会好好活着呢。
这是齐珊人生的转折,他不该亲手断了这条已经能看到些微弱光亮的路。
齐珊离开时很放松,或许是因为得到了杨卓琛的暗示,不在纠结身上的枷锁,掏出那只藏在兜里许久的手,站在院门处,冲他晃了晃。
“有时候,一个人的谅解,就足矣宽慰她禁锢许久的灵魂。”
清冽的声音平淡如水,却格外能安抚人心。
也许这就是心理医生特有的力量。
杨卓琛转身,平视着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青年,率先伸出手。
“窦医生,谢谢配合。”
窦瑞恒小幅度偏了偏头,淡笑一下上前,握住杨卓琛的指尖,近距离观察了杨卓琛的状态后,松开手,放回风衣口袋,退后一步,温声道:“人民义务,杨队长最近休息的不太好,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诊费打七折。”
杨卓琛爽朗一笑应下,在楼梯口处看见了叶冲,连忙开口,语气十分真诚。
“对不起窦医生,是我的疏忽。临时决定开会,可能时间比较久,您要是有事就先忙,您的联系方式还是从前那个吧,中午或者下午,我可能需要叨扰一下。”
说完,杨卓琛明显察觉到了窦瑞恒的不悦,佯装无辜的舔着脸继续笑,无视窦瑞恒面上的不信任,再次道歉。
“真是我的疏忽,您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能不去啊。”
窦瑞恒轻叹一声,默默看着杨卓琛表演,摆了摆手,和杨卓琛擦肩而过。
“没事,联系方式没变,我不会走,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杨卓琛回头时,窦瑞恒停下脚步。
“还有一点,杨队长,这样幼稚的小把戏,下次还是不要再玩儿了。”
的确,正装都穿上了,要说会议是临时定的,骗傻子都没人信。
“你知道吗?头两个月,窦瑞恒的姑姑调去上京了,高升。”
大会议室里,叶冲悄声冲杨卓琛念叨:“都是老黄历了,你怎么还过不去啊,别小肚鸡肠了啊,人家不就是用一点点威严,让你提前放人吗,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你也不吃亏。”
杨卓琛瞥了叶冲一眼,轻啧一声,抬手捂脸。
“我说,我让元宝去接人的时候,真没想到还有开会这茬儿。”
叶冲仰着下巴盯着杨卓琛哼哼了两声,十分绝情道:“别狡辩了,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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