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5日。
上午8点整。
津海市南湾区公安分局,二楼,大会议室。
全体与会人员正装出席。
自今年国庆以后,警察制服由绿色变成藏蓝,银色帽徽在灯光照耀下泛出寒光,藏蓝与银辉,更显示出国家公职人员的肃穆与端庄。
元宝口中的漂亮姐,原名刘美娜,正打开相机准备记录会议内容。
大会议桌两侧入座的警察,是各科各室的头儿,虽然此次大会主要针对113刑事案件,但秉承着“分局是我家,发展靠大家”的理念,这次大会备受各方关注。
局长樊重、副局司正进入视频画面前,不忘整理仪容仪表,在桌前两侧站定后,全体人员起立,向两位局长敬礼,两位局长入座后,会议室其他人员才相继入座。
“本次南湾区分局113刑事案件会议由我主持,会议结束后,记录将永久封存于档案室,可供113专案组成员调取查看。”
樊重话落,与身旁的司正对视后,司正冲杨卓琛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正对着两位局长的会议室墙壁上,盖着一块硕大的白布。
113专案小组没上桌,坠在会议室四周,吕晶一早便和刘美娜,一左一右占据了会议室尾部,分别负责展示案件信息和记录会议内容。
随着白布掀开,一张并不算复杂的社会关系图,展露在众人面前。
“2000年11月3日晚7点33分,南湾区分局接线员接到报案,在南湾区外郊通往铜渔镇的偏僻小路上,发现一具男尸,黑布包裹全身,呈倒吊状,初步判断,与1998年11月2日南湾区凶杀案倒吊人,现场一致。此案为模仿作案。”
清朗的男声在会议室内响起,没有往日的慵懒散漫,声线不高不低,咬字清晰,双目锐利地盯着黑板,逐字逐句,给不曾接触本案的人员,叙述出了简单的框架。
“死者名叫齐中海,四十岁,津海市南湾区外郊谢齐庄镇人,经过第一轮筛查已经确定两名犯罪嫌疑人。”
“廖鹏,本地人,放贷为生,与齐中海有五万元债务纠纷,与齐中海爱人王美芝有情感纠纷。11月2日晚六点到七点,廖鹏在快餐店门前同齐中海有过短暂争执,然后起了杀心,在明辉商厦买了刀,但据他和他妹妹一家交代,廖鹏最后拿着刀和猪肉回了家,不过廖鹏拥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杨卓琛说完,远远的冲吕晶点了头,吕晶立刻将赵金柱的资料信息粘黏在了黑板上。
“赵金柱,同是本地人,近期以倒卖yin|秽物品为生,据齐中海女儿齐珊交代,二人在这个’生意’里有分成上的经济纠纷。”
杨卓琛放在桌上的指节捻动过后,眼瞳盯着远处短暂的晃动了一下。
“据赵金柱所说,齐中海曾偷过他一万块钱,廖鹏声称见过赵金柱与齐中海因为这笔钱打起来过,通过走访当时赌场的其他人,也能印证这个说法。”
“赵金柱的作案动机有了,但根据洪祥招待所冯丹和刘依以及上线刘顺的口供,赵金柱在11月2日并没有匹配的作案时间,不过冯丹刘顺极大可能给赵金柱作伪证,而刘依的说法是赵金柱在七点到九点一直在仓库里,真实情况还需要现场走访印证。”
杨卓琛说完,手边挨着的叶冲清了清嗓子,身后警察将复印过的报告人手一份发下去后,叶法医立即开了口。
“前缀不说了,和杨队一样,我直说结果了。”
叶冲左手指尖在桌面不停点动,右手老老实实放在桌面,快速且流畅的用白话同在场各位叙述。
“舌骨断裂,死于窒息,勒痕是尸体身上捆绑的电缆所致,生前留下的挫伤外伤都已找到缘由,死者生前并未同凶手展开过激烈的搏斗,身上也并未检测到生物组织残留,死者是被人从身后偷袭,凶手使用的电缆制作了套绳,死者越挣扎就越紧。”
“绳结、电缆、黑布、死状,同98年的倒吊人一模一样,98年案件里死者甲缝中曾提取到凶手的生物组织,但在本次案件中,死者甲缝中没有任何发现,不过在他的断指里,提取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黑色胶状物。”
叶冲看了眼身侧一动不动盯着报告的杨卓琛,勾了勾唇角,左手也放到桌下,两手欢快的在桌下交织晃动。
“这块胶状物和包裹电缆的材质完全不同,我找了很多种材质始终无法确定,是在杨队锁定嫌疑人后,我才确定下来,死者断指中的黑色胶状物,属于雨披,就是咱们大家人手一件的黑色雨披。”
室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2号一整晚,在南湾区找一个穿黑色雨披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学生是因为大暴雨停课了,但工厂公司没有,符合筛查条件的青壮年男子,一抓一大把。
稍待片刻,发言权就从叶冲转移到对面的痕检科主任张河手里。
“当晚,痕检科将路下芦苇荡里发现的死者衣物带回局里,很遗憾,第二天再赴现场时,死者和凶手的鞋印通过一整晚雨水的冲刷,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数据,也无法对凶手的身高体重进行分析,木制电线杆上,凶手刻意将绳结拴在一米左右位置,同样迷惑了我们对凶手身高的判断。”
“通过我们对死者衣物的检索时,发现一个很细微的证据。”
张河说完,痕检科警员走到桌尾,打开证物箱,取出一件泥泞干涸的裤子,和一只滚满了泥土的鞋子。
“我一直在关注杨队他们调查的进展,这边完全跟不上杨队他们的节奏,可把我们给急坏了,现场找不到有用线索,那我们就转战衣服鞋,还就真让我们给找着一点线索。”
张河欣慰的抿唇一笑,推了推眼镜,小警员也从证物箱里取出最后一个证物袋,只是一片花瓣,还被踩的四分五裂。
樊重和司正一同蹙眉,盯着桌上三样物品。
很快,杨卓琛就找到了其中相同的元素——花瓣。
张河看了眼杨卓琛,连点着头,恢复了正经模样。
“本来是没把这个花瓣当回事的,当天琢磨鞋子的时候我还把这花瓣摘出去了,结果等到第二天去现场的时候,突然就在路边,发现了这个被碾压的四分五裂的花瓣,初步判断被踩过,被车碾过。再回来之后,我们检查衣服,又在死者挽起的裤腿里发现了一枚完整的花瓣。”
“这就不算巧合了吧,我找了南湾区花卉大师,他看了这三片花瓣,说都是白月季。”
“而南湾区在通往外郊这条路上,大面积种植了白月季的,只有一个地方——南湾公园。”
“我专门打听了,南湾公园去年修缮完毕,装了监控,希望痕检科这一点线索能够帮助到杨队。”
杨卓琛面冲张河,眉头一挑算是道谢。
三人语言简练汇报完毕后,在樊局长的准许下,会议室其他人也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无非是对凶手进行没有根据的侧写,杨卓琛一边听一边记录着可能有用的信息。
有些人肯定了杨卓琛的看法,凶手在作案之前一定为了熟悉齐中海而跟踪过他,因此有人建议排查齐中海生前两个月的监控视频,通过对比筛查,以此找到隐藏在人群中的凶手。
方法虽然笨,但却不会出大错。
至于廖鹏和赵金柱,在场有近半数的人认为,他们身上的嫌疑虽轻却不能洗清,因此还要着重派人盯梢。
大约两小时后,本次会议的重点被人引到了常洲身上。
参与会议之前,司正和樊重通过气,这次会议势必会听到曾经的112案,因此司正和樊重决定让专案组隐瞒凶手下战书的事。
同时,还要封锁113案相关信息,否则这场更为嚣张的模仿作案,会给津海市人民留下不能挽回的社会不安定形象,对当今疾速发展的国家产生消极影响。
“那个常洲呢?咱们安排着人盯他吗?我觉得这个案子需要重视他的社会关系。”
最先提及常洲的人,是年纪四十出头的经侦刘队长,坐在樊重的右手边、杨卓琛的正对面。
“112案的报道谁没看过,两年里,这个案件都在报纸上有专栏了!这才刚结案,又来一个模仿作案,这就是蓄意挑衅国家权威,挑衅社会大众,这个凶手的心理状态我看更极端!”
宣传部一位老警察挨着张河,听着刘队长的话频频点头,接过话茬。
“我赞同刘队长。杨队刚才也说,凶手可能见过死者一面又或者只是听说,就有可能把死者当成目标,那这个社会关系辐射的可太广了,如果真像老张说的,一点点去查监控,什么时候能完成啊?又需要投入多少警力啊?况且咱们现在的监控系统也不发达,这个方法的结果谁能保证啊?”
“当然,我只是个建议啊,从现有的、具有这种精神疾病的人群摸排,并且需要对常洲入院前,在津海大学留教三年的学生里进行排查。”
见两位局长都不说话,经侦刘队长与宣传部李警官对视后继续开口。
“一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疾病患者,他在三年的带教当中,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吗?赵教授,桃李满天,却还是出了常洲这样一个学生,那你们觉得,一个拥有心理疾病的教师,他带教的学生,不会出现问题?心理学啊,他无声无息就能把自己的想法种在这些学生心里吧?!我坚持,要对这些高危分子进行监视管控。”
“曾经就出现过这样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凶手,我不明白杨队你为什么还是如此执着于,按部就班的摸排也许就没有作案嫌疑的人。”
“赵金柱和廖鹏的人生轨迹,三两句话我就能给你概括出来,凭借他们的胆识和认知,我觉得他们不会,也不敢模仿作案。”
“112案,连环杀人案,这样循规蹈矩的调查,你难道不是给了这个模仿犯时间,让他去犯剩下的四个案子?112案第二个案件发生在99年,难不成我们还要等——!”
“老刘!”
司正带着警告的低吼,叫停了经侦队长的话。
樊重偏头,看了眼杨卓琛,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瓷杯落在桌面的一声响动,将室内窸窸簌簌的声音全部压了下去。
“卓琛,说说你的想法。”
杨卓琛坐直身子,两手放于膝盖,看着自己的笔记,不卑不亢的答道。
“专案组将分别以南湾公园、死者生前录像、常洲及其学生为突破点着重调查,就目前浮于表面的两名嫌疑人继续深入排查,多方齐头并进,最大程度的挖掘凶手相关信息,在全市进行筛查。”
司正两手交握,放在桌前,目光从杨卓琛身上滑过,对上外围坐着的陈郜,垂下眼开口。
“宣传部老李,现在知道这起命案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传唤来的证人都不清楚案件细节,报案的这两个人犯了事儿,你想点办法,让他们把嘴闭好,不该说的不能说。”
“明白,司局。”
樊重将笔帽盖上后,左右看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
樊局长站起身,周围也有人要跟着起,却被樊重抬起的手掌压下。
站起身后,就能看清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脸。
有少年、有青年,还有中年和老年。
正是权力下放更迭的时候。
“杨队长毕业前是我的学生,毕业后是我亲自带的徒弟,他在分局七年时间,算上大学四年,用这十一年的时间,我见证了一名人民警察从少年熬成青年,队长,他接任队长破获112案,很多人眼红很多人不忿。”
樊重背着手,看了眼陈郜,抬头面对警徽。
“功勋披在外衣,伤疤留给自己。”
“他年轻,但他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他比我们这些快退了、一直居于后方的老家伙要敏锐的多,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去闯,新时代有新方法,科技是提高了现在的破案率,但就现实情况而言,咱们的现代化手段,确实还不够完善,这一批年轻人里,吕晶,谁不知道,电脑方面的专家,科技公司高薪聘请都没把人挖走。叶冲呢,也算我半个徒弟,他更不用说,法医届的好苗子,那是能留校直接任教的程度,但还是蜗在咱们这个小小分局里。他们成长到现在,单拎出一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你们这不放心,那不放手,这掺一手,那伸一脚,这不是画蛇添足吗?按部就班也好、照本宣科也罢,人家的团队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节奏,你觉得不对,去你自己的队伍里批评教育。”
“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就搞得全局上下人心惶惶,要全都是这样的做事态度,还做什么人民警察,我看咱们集体更名换姓,改成津海早报得了。”
樊重说完,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本子,轻飘飘离开,留下一屋压抑的气氛。
司正看着仍旧处于运行状态的摄像机,轻咳一声。
“本次会议到此结束吧,小刘把录像带封存,资料收上来密封,核查好份数。”
“明白司局。”
“好!那就这样,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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