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双唇一开一合,色泽之粉嫩,倒比涂了口脂的姑娘家还水润得像樱桃。
白檀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他总不能是真想聘猫,才对她如此吧?
泽兰不像她第一任饲主,心怀天下却对她冷酷无情;亦不似她第二任饲主,与人慈悲却对她狠毒无比。
他更像一个戴着面具游戏人间的浪子,看似洒脱无害处处留情,实则不让任何人知晓面具后藏着一张怎样的面孔。
那真实面孔是凉薄也好、热忱也罢,她本能地觉得此人不坏——可若本能够准,小白也不至于痛失两尾。
因而在看人不准这件事上,她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喂,想什么呢,还不信我?”泽兰抬手在她眼前挥挥。
“啊?”白檀回神。
“你的身份是我替你无偿保密,你要去医馆是我遣马车相送,你厌恶钱冲亦是我替你与梁四娘周旋……到头来,你竟还怀疑我的好心?”泽兰摇着头感叹,“小猫咪,你可真让本公子寒心呐。”
白檀拍桌,指着那好看的樱桃粉唇道:“臭小子,别小猫咪小猫咪的叫!本君有近两百年仙寿,识相的你该尊称我一声灵猫大人!”
“仙寿?灵猫?”泽兰轻哼了声,“你怎的好意思?小妖猫。”
他指尖茶盏压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即街上传来一阵喜庆的吹奏声。
见泽兰起身,白檀跟着站起来:“上哪儿去?”
但见少年冲街角方向略一歪头,挑起左眉梢问:“刚说了,吃喜酒。”
喜酒?
白檀循着泽兰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的喧闹街道,一列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拐入秀伶街。路人们自发往街道两侧避让,接着不约而同驻足围观。也不知是哪家千金出嫁,竟能坐上如此豪华的八抬大轿!
“哎,等等我!”见泽兰快步下楼,白檀忙追上去。
挤进人群的两人被推搡着往前走,却见那迎亲队伍堪堪停在寻笑坊门口。
簪花的婆子扶一身赤粉嫁衣的新娘踏出门槛,但见那新妇昂首挺胸在轿前停留,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迈入花轿。
一旁挎着竹篮看热闹的妇人们,左右挽着手指指点点。
“不就是纳个妾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就是啊,那新妾叫什么来着,春樱?一听就不是好人家女儿会起的名儿。”
“瞧你说的,青楼女子能是什么好人家女儿?”
“……”
身前人头攒动,白檀没看清那女子容颜,探头张望也没瞧见骑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她索性撩起垂纱,摇了摇泽兰的胳膊问:“那轿夫衣服上绣的大字念什么?”
“钱,钱冲的钱。”
“钱冲?她要嫁钱冲?!”
“是啊,你不知寻笑坊今日有伶人出嫁?”泽兰点了点她额心道,“钱冲纳妾,闹腾得整座琏州城无人不晓,你倒是个不闻窗外事的。”
白檀没吭声,兀自往前挤去。
没等她挤到门口,那迎亲队伍已启程往钱家大宅方向去。见寻笑坊门口倚着许多个女伶,白檀忙上前问:“出嫁的是谁?”
“春樱啊,你——”
应声的女伶一看问话的是白檀,不免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头牌娘子吗?日日不见踪迹,竟还知道回来?怎么,羡慕人家赎身出嫁?你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多有本事呀~既能叫钱大少念念不忘,又能瞒住众人勾引泽兰公——”
话音戛然而止。
那女伶见泽兰从人群中走出,径直来到白檀身侧,忙冲他草草见礼便拉着姐妹跑回花楼。
“怎么了?见我就跑。”
泽兰倒觉得好笑,往日里这些女伶一见他就贴上来,巴不得将他撕作几瓣拽回房里。如今倒像同他赌气般,一个个见了他就撅起小嘴四下散去。
早知如此,他两年前就该寻一红颜知己,夜夜逢场作戏,也省得与诸娘子曲意逢迎。
白檀扫他一眼,讪讪道:“我何时勾引过你?就你这样的,值得本君勾引?”说罢,一摘帷帽踏进寻笑坊。
“哎,我这样是哪样?”少年匆匆跟进去,追着她穿过前庭,“你把话说清楚,本公子怎么就不值得你勾引了!”
白檀上楼,见芙蓉房门半掩。
屋里没人,桌椅铜镜皆被掀翻一地,连锦被绣裙也乱七八糟散落在地。她不禁回头望向泽兰:“这屋子你也翻了?”
“谁翻她屋了!”泽兰当即否认,又看一眼屋内道,“以我对芙蓉的了解,这恐怕是她自己砸的。”
“啊,她干嘛要砸自己屋?”
“或许,是气恼你勾引了我。”
“……”白檀实在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谁承想泽兰猜得不错,芙蓉屋中的陈设果是她一时激愤,自己动手砸的。
梁四娘见她这般疯魔,干脆遣走奴仆冷着芙蓉,谁也别去帮她收拾。这两年芙蓉过惯了被人伺候的好日子,比起某些富家小姐还奢侈有余。想必忍不了几日,她自己便会软下脾气来。
“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你老实告诉我,钱冲那晚来坊中是不是还发生别的事了?”白檀道。
的确有。
泽兰耸耸肩道:“想知道?你求求我。”
白檀压着脾气:“不说算了,有的是人愿意告诉我!”
事实上,那晚来寻白檀前,梁四娘已在芙蓉房外敲了许多次门。
芙蓉多日闭门不见客,一日三餐皆由丫鬟叶青送进房里,有什么话也让叶青下楼去传,这房门呀愣是不肯开。
张叔拨着算盘珠子,小心翼翼地看梁四娘脸色。没人知道芙蓉看过医师后,伤口究竟恢复得如何。
“不行!”梁四娘一拍桌子,“哪怕戴面纱也得下来跳舞!”
比起白檀的额角伤,还是芙蓉脸颊上的伤好遮些。况且芙蓉舞姿盛名在外,不易出差错;况且让一个没训练过的新人直接上台,风险不好控制。
芙蓉自然不依。
闺门反锁,任梁四娘怎么敲也敲不开。叶青在门边干站着面露焦急,不知该听谁的。
梁四娘气得一跺脚,正想找人来破门,却听楼下有女伶娇声道:“钱少来啦?芙蓉姐姐不见客,不如让奴家来……”
这是钱家退婚以来,钱冲第一次光顾寻笑坊。
梁四娘双眼一亮,拍门喊了句:“芙蓉,钱少来了,你自己看着办!”旋即转身下楼去迎钱大金主。
门内芙蓉忙站起身,迈出的步子又收回去。她碰了碰脸上结痂的伤口,不由垂下眼睫叹了口气。
“姐姐,青儿来替你梳妆。”叶青将芙蓉扶到梳妆台前,“听闻隔壁那毒妇撞了头,伤势比姐姐严重多了,断不可能下楼伺候钱少。咱们呀就在脸上多压两层粉,西州风情的金珠碧帘面纱一戴,保准迷得那钱少死去活来!”
芙蓉望着镜中寡淡的面容,泪眼涟涟:“恐怕……”
她仍记得,钱府管家来退婚时的丑恶嘴脸。
起初说什么“奈何缘浅”,“念在往日情意,便不与追讨狸奴丢失的赔偿”。
后来见芙蓉主仆不依不饶不肯退婚,便露出凶恶模样,指着白纱蒙面的芙蓉骂道:“真不知自己是何货色?千人骑的腌臜东西,竟妄想做我钱府贵妾?如今破了相,便是个洗脚丫鬟也轮不到你!”
没多久,梁四娘再度上楼去寻白檀,谁料被泽兰三言两语打发下去。
“我的小美娘呢!”
见梁嫲嫲没带美人下楼,钱冲很不高兴,他是与家中发妻大吵一架才来寻笑坊找乐子的,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扫兴!
今晚若梁四娘不交出一个小美娘来,大不了他钱家仆役再砸一回寻笑坊呗!
彼时,楼顶垂下一条红绫。
一面戴金珠碧帘的红裙女伶,一手缠绕红绫翩翩飞出,一手挽着竹编花篮,粉白花瓣漫天散落。如水蛇般的盈盈细腰在半空中恣意扭动,盈风长袖抚过堂下若干酒客,扑鼻香气沁人心脾。
“天女盈袖!是芙蓉!”
“哎呀,芙蓉娘子迎客啦!”
众酒客兴奋地拍手叫好,知晓芙蓉破相的人极少,往来酒客只知魁首娘子暂不接客,约莫与钱家姻亲有关。
起初钱冲也跟着兴奋,后得知那是芙蓉便明显沉了脸色。
那芙蓉伺候人的工夫倒是极好的,可惜那张小脸……堂中忽而响起一阵惊呼。
钱冲仰头一瞧,竟又出现个面戴金珠碧帘的红裙女伶,手缠红绫于半空中翩然飞舞,一时间叫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芙蓉!
连梁四娘都大惊失色,瞧了半天也没认出那位舞姬。
而芙蓉一眼就辨出那人身份,惊诧间却不得不继续与之共舞。众目睽睽之下,她须得先完成这场表演且要胜过此人方能解气。
如双生妖魅的红裙舞姬,牵着红绫共同使出天女盈袖,看得满堂宾客如痴如醉。
内行人能看出,芙蓉舞姿更为优美动人。
而与她共舞的女伶,虽舞技不如芙蓉出色,却也身段不俗,撩拨寻常酒客绰绰有余。
双人舞罢,全场震撼。
一夜之间,琏州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寻笑坊出了个比肩芙蓉的舞姬。有人猜测那是新任头牌白檀,有人驳道双姬共舞当晚,白檀正与容华酒肆的东家缠绵床榻。
梁四娘借此赚了一笔,还在钱冲来要人时刻意推诿,说那共舞的“春樱娘子”初来乍到,暂不迎客。
谁料春樱当晚就对钱冲暗送秋波,还溜上马车随他回钱家大宅夙夜**。
梁四娘气得跳脚,次日上门要人。
钱冲自然不肯放。
若遣周昀硬抢,必会得罪钱家,梁四娘唯有退一步要他花钱赎人。
春樱衣衫不整地走出香闺,摸着钱冲的胸口娇声道:“赎身啊?也好。奴家就两个要求,钱少需八抬大轿迎我入宅,还得替我聘一只漂亮狸奴——我可不要那种长毛怪样的,邋遢死了。”
那钱冲被春樱伺候得一夜快活,兴头正盛,三两句便应下要纳她为妾,哪里还记得当初属意的是芙蓉还是白檀。
于是,便有了前序那幕八抬大轿迎妾入宅的画面。
芙蓉如何能想到,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轻易遭人顶替,更别说春樱那一身舞艺还是从她这儿偷师的。
这档子事听得白檀双眉紧蹙:“那丫头也太忘恩负义了,我虽不喜芙蓉,却也见不得人这般受辱!”
泽兰环胸倚着门:“你想怎样?这种闲事你也要管?”
白檀摇摇头:“不是我管,是你管!”
“我?”
“昂,芙蓉那么喜欢你,你能坐视不理?”
泽兰一脸轻慢:“喂,这世上喜欢本公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哪儿管得过来。”
泽兰:[摊手]我跟芙蓉之间没什么,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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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恨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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