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来财,七层金阶圆台。
虚白烟雾成缕缭绕,悬浮于屏风垂帐之间。
玉榻上赌娘子撑头侧卧,前后跪着两名娈童替她揉腰按臀。
“多谢金掌柜搭救。”
铜鼎后走出一黑色罩袍人影,躬着身子上前道谢。
金惜玉闭着眼,恍若未闻。
那人影又道:“金掌柜可知,那容华酒肆的泽兰公子是何来头?”
见榻上女子不与搭理,他兀自继续道:“若非那竖子坏我好事,我早就宰够狸奴,集齐猫心承与主上。”
“哦?”金惜玉不由讥笑道,“连个凡人少年都能坏你好事,赤凰养你何用?嗯?”
听得“赤凰”二字,那人影吓得跪倒在地:“若只那少年一人,自是不足为惧。可他身边多了个法力高强的帮手,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他二人的道!”
“帮手?寻笑坊那只犬妖?”
“并非犬妖,我从未在琏州城见过此人,法力之高恐在犬妖之上。”
闻言,金惜玉左眼微睁,对上罩袍下那对吊梢眼:“若非你节外生枝,又怎会惹来麻烦。”
“……没有啊,我,我一向小心谨慎。”那人影心虚探头,罩袍帽影下露出半张脸来,竟是尖嘴狸腮半人半兽状。
小心谨慎?
若真当如此,又怎会为泄私愤,故意虐杀白猫以外的狸奴,还四处抛尸生怕不为人知!
三尾赤凰如今真是衰败了,手底下办事的小妖也自以为能欺瞒于他。也罢,成也好,败也好,都与她赌娘子无甚关系。随手救助他麾下小妖,便当作还了赤凰早年的人情罢。
如此想着,金惜玉轻哼一声,阖上眼道:“滚吧。”
那人影却还跪着不走,腆着脸道:“听闻近日有世家宗门入城,我这副模样离开怕是不妥。不知金掌柜能否赐下丹药,助我恢复形貌?”
“呵,脸皮倒厚。”金惜玉轻启朱唇,便有一颗玉白丹丸从铜鼎中飞出。
那人影赶忙双手接住,囫囵吞下便俯首叩谢,又听榻上女子再次赶客:“滚。”
待此人离去,一娈童轻声禀道:“他提到的世家宗门,是不周山凤悬宗。”
金惜玉倏而睁开双目,眸底光泽如碧。
凤悬宗吗?
呀,看来那九尾白玉猫八成是藏身城中了。
她含住烟嘴缓缓一吸,片刻吐出一缕白烟,遂命道:“去查查,泽兰身边的帮手是谁,别叫那人再坏了赤凰好事。”
“还有,若那犬妖仍不肯替我做事,就废了他妖丹吧,省得来日多个麻烦。”
*
那厢周昀面色沉重,前往南郊医庐寻的却是秦素。
“让我给她?”秦医师太过诧异,拿着卖身契的手一时无处安放。
“可我与柳娘子只是医患关系,虽数日相处已算熟识,却也称不上朋友。我去赎她,未免奇怪。况且,我自脱籍学医后一直清贫度日,哪有余钱去赎她呢?”
听罢,周昀寡言不语,深沉的面容上俱是无助。
——毕竟绿儿不肯让他替她赎身,若他自己拿去怕要惹她不快。然他所识之人中,又有谁还能替他去办此事?
“秦素,你便应了他吧。”
一旁庄斯照看似专心料理药石,实则将他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听到无解处,他方才插话道:“便说你深知伶人疾苦,与柳娘子也算投缘,于是偷挪了医庐采办的资金替她赎身。若她推脱,你便只管同她立下字据,叫她日后慢慢还与医庐便是。”
秦素闻言笑道:“你倒是白捡个便宜?”
庄斯照摆手:“日行一善罢了,不足挂齿。”
既然连庄医师也开了口,秦素不好再推拒什么,便收拾收拾出门进城。
周昀一言不发,“咚”地跪在轮椅前,双手呈上那只遍布裂纹的铜铃。
庄斯照视而不见,只道:“你介怀的,是人妖殊途?”
周昀垂下头,或是默认。
莫茯儿离世、寻笑坊易主,他清楚这些事早晚传到先生耳中。可他却一直瞒而不报,无事发生般留在坊中,直到赎身之事要求助秦素,这才不得已携铜铃返回。
他想,他或许已不再有理由留在柳绿身边。
只听“叮”的一声,周昀下意识侧头一避,竟有一枚银针擦着他的眼睫掠过!再回眸,掌心铜铃已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先生?!”他惊道。
庄斯照俯身去瞧,似在确认铜铃残瓣再无修复之可能,便道:“可以了,你去吧。”
周昀不解,这铜铃乃是他与先生缔结契约之凭证。
铜铃既毁,这四海八荒便再无人能真正驱使于他——他们,解契了?
“你守井下灵泉已逾百年,日夜受灵气滋养,妖兽劣性大减,故而无须再以此铃拘束于你。”
庄斯照抬眸遥望炊烟袅袅之地,那是城里人家开始烧炉做饭了,“此地灵泉不日将会枯竭,今后,你便去守你想守之人吧。”
*
风胡梧烈一向喜静,而希奈偏好喧闹之境。
凤悬宗素来是清修之地,哪比得了琏州城富贵繁华。
一入城,凤希奈便玩心大发。
品完金鼎茶楼的春茗小点,她就强拉着师兄弟去赏秦语楼的解语花。得知此地是伶楼,梧烈不愿入内,便黑着脸抱剑在楼外等候。
希奈兴冲冲赏完解语花,得知闻名中原的卿容醉便出自城中容华酒肆。可惜此酒名贵,不轻易外售,反倒引得她偏想买下尝尝。
梧烈被师妹闹得冷面扶额。
若非下山前,师尊一再叮嘱要顾好师妹,他早就拂袖离去。
买酒之事他实在不愿作陪,亦不想扫了师妹兴致,遂命几名稳重师弟陪她去寻那酒肆。
谁知凤希奈一回来就把佩剑拍在桌上,气气嚷嚷道:“那些中原人实在可恶,酒酿了不就是卖给人喝的?竟然问我有没有预订!他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可是凤悬宗第二美人,凤希奈!瞎了吧他们!”
说着,她给自己倒了口茶水,喝完又骂道:“实在岂有此理!我拿出三锭金子居然买不下一坛酒?!什么破酒,又不是灵力加持过的仙酿!
“梧烈哥哥,陪我去寻笑坊!”
梧烈:?
一旁陪同的师弟解释道:“沽酒翁说肆中卿容醉不卖,若我们实在想喝便去寻笑坊吧。听说,寻笑坊也是此地有名的伶楼,只不过……”说到这里,师弟欲言又止。
梧烈掀眸:“说。”
得了少宗主允许,师弟继续道:“只不过那厢女伶多以色侍人,听闻此地流传一句话,‘水乳易融寻笑坊,濯莲难染秦语楼。’说的便是秦语楼之女伶知书达理,解语疏郁,实为上乘;而寻笑坊之女伶莺歌燕舞,俗艳无知,实乃下乘。”
话音落定,屋内一片寂静。
仙修出入伶楼已是犯了忌讳,更别说去那种糟污之地……梧烈面容冷峻,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哎呀哥哥,我们只是去喝酒嘛!”
凤希奈还想蒙混过关,见梧烈扫来一记眼刀,不由弱下声去,“当我没说还不行嘛!那什么……有发现玄石的线索吗?此前分明感应到有灵力自此地溢散,怎么咱一进城却感应不到了,真奇怪!”
众人皆陷入思绪,不想梧烈的佩剑“昭焱”突然震动。
“哥哥?!”
“——有妖气。”
昭焱,上古神兵,于不周山冰封数万年。
凤悬宗虽世代守护,却无人能唤醒沉睡的昭焱剑灵。
千百年前,上古神兽三尾赤凰堕为凶兽,祸乱大荒。凤悬宗时任宗主凤栖瑶,以全身灵血为祭唤醒昭焱,一剑刺得凶兽形神俱灭,方换得四海升平、八荒安定。
战后,昭焱重返冰下沉眠,不想竟在梧烈弱冠之年破冰而出,认其为主。
自此,风胡梧烈成为凤悬宗上下公认的少宗主,肩负起诛妖除恶、守护一方的职责。
这昭焱神剑有识灵辨妖之能,凤悬宗诸人之所以前往琏州城,全因昭焱突发异动。据梧烈所说,昭焱感受到此地有特殊灵力溢散,极可能源于失窃百年的补天玄石,否则中原之地不可能出现镇北噬神之力。
可昭焱此前并未提示“城中有妖”啊!
“哥哥,你去哪儿!”
见风胡梧烈执剑跃出,凤希奈匆忙追出,却已不见师兄身影,只听风声里传回他的命令:“希奈留下,其余人见妖即诛,勿扰百姓!”
天气转暖,琏州城的夜市愈发热闹。
循着妖气,梧烈率先追入熙攘人群,一转身那妖气便稀释在强烈的人气中,实在狡猾!
他独自在街上逡巡多时,仍追踪不到妖气去向。为避免伤及凡人,他离开主街捡了条人少的小巷而走,不多时便再次感应到丝缕妖气。
手中昭焱震动,他拔剑而起跃进一雅致庭院。
院中梧桐参天,花灯环绕,剑尖却直指树下一方枯井!
梧烈被昭焱拖入井中,但见漆黑井底陡然亮起一对绿光!旋即,井中响起金属相接的清脆声响。昭焱冷白的剑光照亮一隅,隐约可见井底之妖持一刀状兵刃,妖刃寒光,法力深厚。
——什么声音?
白檀正学着柳绿对镜描眉,忽在一片嘈杂人声中辨出怪异响动,听着像是从后院传来。
她警觉起身,一旁柳绿疑惑道:“檀儿,怎么啦?”
“噢,没什么,我饿了,摸条小鱼干吃就回来!”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身后柳绿忙提醒道:“瞧你,那动作快些!一会儿就到你献舞的时辰了!”
一路奔向后院洞门,白檀闻那打斗声愈发激烈。
她趴在洞门边歪头一看,夜色下周昀挥舞着砍刀与人缠斗,凶戾毕现却节节败退。来人持剑,身法翩然如仙,轻易躲避周昀凶狠的进攻,修为可见一斑!
谁啊?琏州城里竟有能让这犬妖都难以招架的厉害角色!
待那人在半空中一个旋身,赤金衣摆被花灯照亮,她恍然意识到来人竟是梧烈!
看热闹的心倏而消失不见,脑子轰的一声——完了!完了完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跑,跑跑跑!
赶紧跑!
[爆哭]斯照&梧烈&泽兰:看我看我!
小白:要不你们仨过去吧[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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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解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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