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打得不可开交,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
门洞后的少女已提起裙摆准备跑路,谁知刚一转身就听院墙后传来重物撞地的声响。
随后是梧烈大义凛然的嗓音:“妖物,看剑!”
白檀撤走的脚步顿时往回一收,偷偷歪头再瞄一眼,那周昀吐了口血,正以刀撑地试图站起。
哎呀,狗子你平日里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对上我家主人就——呸呸呸,劳什子主人!
白檀一咬牙一跺脚,冲进院里劝道:“哎呀呀~别打啦,真真吓死奴家啦!”这音色听得她自己都迷瞪,原来她也能发出芙蓉那等娇柔酥媚的嗓音呢。
那厢恶战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分了心。
不同的是,周昀余光已辨出来人,即刻掌心拍地避过对手一剑。
一时间,两人隔井对峙。
梧烈眸中锐意不减,不动声色地挪移脚步,挡在白檀与周昀中间。
这犬妖法力不俗,修为甚高,藏身人间恐有害一方安宁。然,他已错失击杀犬妖的最佳时机。
这女子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她身上并无妖气,应当只是此间凡人。
唯恐犬妖伤及无辜,梧烈收剑止战道:“妖物,今日我不杀你,若你日后胆敢害人,我必叫你身首分离,魂飞魄散。”耳后微侧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哎等等!”
见梧烈拉起她转身就走,白檀忙拖住他,“奴家要往哪里去?此地寻笑坊便是奴家栖身之所,贵人这般动手动脚,又口口声声要奴家跟你走,可是要赎了奴家归宅为妾?”
寻笑坊?
梧烈微怔,他追妖竟追到这糟污……他忽而认出这娇俏娘子,其人现下神态与初次在茶楼所见大为不同,不想竟是误入歧途的烟花女子。
他当即松手退后半步,与此女保持一人之距,抱剑道:“抱歉,方才情急之下唐突了姑娘。”
“你离我这么远做甚?刚不还牵我手吗?”见梧烈这般反应,白檀在心中暗笑。
果然啊果然,她前主人还是这般修身自持,一听自己是花楼娘子,恨不得燃张遁身符原地消失呢!白檀遂得寸进尺,往前半步。这些时日,女伶伺候人的精髓她早已仿得手拿把掐。
她往前挪一寸,他便果真往后退一尺。
夜色里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略带嘲弄的话音:“瞧贵人器宇轩昂,自是看不上奴家的。奴家是坊中头牌,是以贵人找不到能入眼的,便无聊到寻衅滋事,伤我坊中护院?”
“护院?”梧烈蹙眉道,“他是妖,有变换形貌之能,姑娘切勿被他所骗!”
“周大哥的确是犬妖。”说着,她扫了眼周昀。
周昀已擦掉下颌血迹,半屈膝手握刀柄,仍处于紧绷的备战状态。
“难道出生为兽就是错?
“修炼化形亦是错?
“他一未行凶伤人,二靠能力挣一份差事,堂堂正正谋生有错吗?”
借着高涨的情绪,白檀极力掩饰着心虚,继续问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于他人宅院拔剑伤人,就丝毫不亏心吗?”
面对连珠炮般的质问,风胡梧烈被步步逼退。
这女伶分明娇容柔嗓,不想却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竟叫他一时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周山上鲜有人烟,凤悬宗中女修寥寥,他接触最多的便是师妹凤希奈。虽说希奈平日里骄纵了些,却也说不出这般锋利的话来。
“……是在下叨扰。”梧烈思忖着措辞,“但妖兽性情难测,劣根难驯,姑娘还是听我的——”
“你是我爹吗?
“还是真要替我赎身做我主人?若都不是,凭什么要听你的?”
说真的,白檀一句也不想听。
本就满腹情绪无处发泄,他乡遇故知,她可憋着股劲儿,此刻真想借女伶身份问问他。
——是不是赎回去之后,依旧可以随意弃养?随时抛弃?!
——风胡梧烈,枉我百年追随,到头来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物吗?!
可白檀到底问不出口。
事实如此,再多因由也不过是辩解罢了。
场面一度超出周昀认知。
他不清楚此二人是何前情,略一分出心来,便注意到几丈外的屋顶落满月光,那处竟有一颀长身影正侧躺着撑头看戏。
紧绷的身体刚松懈几分,他又再度绷起神经。
——彼时,十余名白衣青衫的修士先后跃入院中,个个执剑以对,将其包围!
周昀环顾一周,这群修士立足点下冒出莹白光点,显然已形成一诛妖法阵,看来势必要将他诛杀于此!哼,想他藏身人间数百年,造过杀孽无数,也的确是时候还了。
只可惜,他恢复自由身不过两日。
却已无法再守他想守之人。
“少宗主!”
“少宗主!!”
呼声此起彼伏,其中突兀地夹着一声“哥哥”。
凤希奈一入院便跑到梧烈身侧,带有敌意的目光落在白檀脸上,紧接着剑光一闪:“好啊,早觉得你有古怪,果真是妖女!看剑!!”
“希奈!”梧烈以昭焱剑鞘阻之,旋身将白檀护在身后,“她并非妖女,不可无礼。”
白檀躲在梧烈身后,隔着锦衣扶他手臂道:“哪儿来的大姐,凶什么啊!”
“大姐?!”希奈怒目圆睁,正欲发作。
却听梧烈厉声道:“希奈,谁允你出来的?不是让你待在客栈吗!”
“我,我……梧烈哥哥,我也可以捉妖啊!你这妖女,放开我哥哥!”
“你哥哥?”白檀偏不放手,嗓音微微发颤道,“这位贵人哥哥,方才你不是要奴家跟你走吗?好呀,若你让这粗鄙大姐喊我一声嫂嫂,我便跟你走。”
希奈大怒:“你?!”
梧烈深知男女授受不亲,哪怕对方是女伶也不该无所顾忌,遂抬手拂开白檀道:“姑娘,这枚符咒且随身带着。在下风胡梧烈,若那犬妖欲行不轨,姑娘便燃符唤我即可。我等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哥哥,你怎么能——”
“跟我回去。”
梧烈拉着凤希奈离开后院,余光瞥了眼月下屋顶,那厢已空无一人。
院中十余名修士亦纷纷收剑退走。
片刻前拥挤的院子,顿时空旷起来。
“呼——”白檀长吁一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握着符纸的手心隐隐沁了汗。
周昀也松下劲儿来,收起砍刀往梧桐树干一靠道:“什么人啊?”
白檀此刻如被掏空,声色无力道:“人你不认得,他手里那柄昭焱你还不认得?”——令天下众妖闻风丧胆的昭焱神剑啊,周昀你是在人间待得太久了吗?
昭焱……男人噤了声。
这大约是他离形神俱灭最近的一次。
“哎,活着就好,快下井疗伤吧。”白檀撑着膝盖站起身,冲他挥挥手里符纸便往门洞走,“我太累了,我得回房歇歇……啊,捏着嗓子说话可真难受!”
“白檀。”
“嗯?”
“为何救我?”
“瞧你说的,你也救过我啊!黎园那次,你忘了?”白檀觑他一眼,“都是朋友嘛!再说了,我刚将柳绿托付给你,你总不能死在她前头!”
朋友?
周昀顿了声,继而无端说了句:“小心泽兰。”
“泽兰怎么了?”
“他,他接近你恐怕另有所图。”
白檀倚着门洞墙,一脸疲惫地笑道:“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能图我什么呀?走啦,回见。”
——能图我什么呢?
一路避着前庭花楼醉酒的男客,白檀不由自主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刚进屋便听里头传来耳熟的少年音。
“戏唱得不错~小猫咪,你倒有点天赋。”少年略带轻慢的笑靥,肆无忌惮闯入视线。
白檀早猜到他会在某处等她。
却还是在四目相接的刹那,不可控地心尖颤了颤。
或许,他的确图她什么吧。
即便如此,白檀也有心无力,筑不起一丝防备。约莫是方才应付梧烈,已耗去她所有精力。此刻见到他,嗅到他周身弥漫的乌木沉香,她即刻便放松下来。
“还是泽兰先生教导有方。”
“这般强势,哪个女伶胆敢如此?可别说是我教的,我瞧着呀,你是借机发泄!”
白檀阖上门没应他那话,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兀自道:“还好你昨日提点了我几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我学起芙蓉来可有九成九像?她天天那样说话,不累得慌吗?”
“何止像,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芙蓉娘子天生音色柔媚,自是不觉得累。倒是你,如此纤声细语,直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想来,已酥进那风胡梧烈骨子里。”收回空茶盏时,泽兰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手腕。
“我这么说话不好听吗?”
见她一副认真模样,泽兰哭笑不得:“……好听好听,此声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白檀眯起眼来,颇有些智慧道:“我怀疑你在骂我。”
“没有,本公子是那样的人吗?”泽兰转而提道,“方才柳绿寻你,说是快轮到你上台了。走吧,让我瞧瞧可有进步。”
“不去,累了,旷一天不碍事。”
白檀摆摆手就要爬床,腿都跨上去一条了却被泽兰拦下:“其他日子可以不跳,今天必须跳。”
“啊……为何?”
“你这位前饲主毕竟是一宗少主,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白檀疑惑。
只见泽兰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她凑上前一瞧,楼下人群中果真混入几位不速之客,虽穿着打扮与旁人无异,然一脸谨慎四下打量,全然不似来伶楼喝花酒的松弛模样。
“我猜,那位少宗主正隐在某处,等着欣赏头牌娘子的舞姿呢。”关上门,泽兰如是说。
小白抱住泽兰手臂: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兰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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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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