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上的乌木沉香，此刻与屋内静燃的檀香交缠在一起——那是白檀特意从坊中库房里搜罗来的上品，嗅着与他衣衫熏香中的那缕檀香最为接近。
也最是好闻。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在久不见他时，无端念起他身上的味道。
于是不由分说缠着张叔去开库房，一种一种点燃了去嗅，嗅到连猫鼻子都快麻痹了，才突然发现一种与他身上味道最相似的香。
可现下贴得如此近，白檀却意识到它们的气味仅仅是相似罢了，细究起来其实全然不同。
泽兰身上的气味，淡雅纯净。
而她房中的熏香，浓郁混杂，像是许多良莠不齐的檀香木拼凑而成，还从中添加了不知名的提味香料。
哎，怎么这样。
白檀佯作不经意般起身，随手拍了拍泽兰胸脯道：“小身板，还挺厚实。以前我就爱这样扑我主人，可惜多年未扑了，都忘了是这般感觉。”
察觉到她语气伤感，泽兰抬手想摸摸她头，却被一把红色花瓣迷了眼。
花瓣自下而上跃起，而后纷纷扬扬飘落。
这是白檀献舞时会撒的花瓣，故意抓了一把丢起来吓唬他，权当回敬他方才的戏弄。
她仰头，明媚的笑意弥漫：“让你捡个便宜咯。”
那一瞬，泽兰恍了神。
笑意如缤纷花雨，全然落入心底。
再回神，他已被白檀从门前拉开。视线追随她离开房间，直到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地摸上左心房，心跳怎么又……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好，很不好。
少年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
转身又见那对串着红绳的银铃，依旧静静躺在铺有蓝缎床单的榻上。
他忽而想起，忘了问她最近为何一直不戴那串银铃——诸如“硌得慌”这样草率的借口，他实在很难相信。
泽兰迟疑着伸出手去，即将触及银铃时又缩了回来。他将灵力汇聚于指尖，再次伸向银铃，试图避免因触碰而遭到反噬——就如那日在井下寒潭，险些丢了性命。
可奇怪的是，他拿起那串银铃时并无异状发生，仿佛这只是一串极寻常的铃铛。
“难道，她在试探我？”
如此想着，他将银铃放归原位。
前庭花楼响起阵阵喝彩，是头牌娘子面戴红纱，在花瓣雨中从丈高穹顶旋身落下。袅娜身姿，飞身纵舞，激起酒客们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梧烈剑眉微蹙。
来了三日，始终没能适应这一浪盖过一浪的喧闹。
他承认白檀舞姿动人，却难以理解周围面红耳赤，大声叫喊的酒客。赏舞便是赏舞，却要饮酒喧嚣，左拥右抱，着实粗鄙不堪，有违君子之风。若可以，他实在不想再来第四日。
“少宗主。”
一名弟子匆匆赶来，俯身在他耳边禀报。梧烈眉心疏解，旋即持剑同那名弟子离去。
瞧见这幕，白檀心中乐开了花。好家伙，终于走了，再不走都要耽误她趁夜捉凶了。
梧烈此去，便是此前所设陷阱有了动静。那藏在暗处的妖物上了当，误以为无人注意便偷偷现身作恶——而这恶，竟是杀猫剖心。
待潜伏的凤悬宗弟子闯入时，陷阱中只留下浑身血迹的猫尸。
不过，这也够了。
只要那妖在陷阱中待的时间够长，遗留的气息便足以叫昭焱神剑揪出他来。
“梧烈哥哥！”
梧烈刚离开寻笑坊，就迎面碰上气冲冲的凤希奈，“你，你真的在这儿？！有弟子说，你这几日夜夜都来这里听曲看舞，我本是不信的。可你竟——？！”
“你怎么来了？”
梧烈没工夫同她废话，却被她扯着衣袖质问道：“你禁足我，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妨碍你寻欢作乐？！是不是那个女伶勾引你？难道你是来同她私会的？！”
风胡梧烈压着脾气，不欲解释，用眼神示意随行弟子将她带走。
岂料凤希奈情绪激动，竟拔剑刺来！
*
距此几十里外，某羊肠小巷中空无一人。
夜风穿过巷子时，轻轻撞了撞出墙赏月的枝杈，便有绿叶几枚飘然落下。
其中一枚叶子落在墙角一只白猫头顶。
它抖了抖身子，将叶子抖落后便沿着小巷慢悠悠地踱着。
月光落进巷子里，将白猫的身影描摹得婀娜。它踩了踩石板缝里冒出来的野草，野草的影子高低晃荡，一只猫爪便也跟着晃动起来。
“喵呜——！”
忽有一黑影迅疾覆下，白猫惊叫一声被裹入宽大罩袍，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
昏暗中，鲜热的血液陡然喷射而出，先后打在野草，石板，乃至围墙脚。月色下的血迹浓沉模糊，却皆来自于黑袍所覆的那具身子。
白猫跃出桎梏。
落地瞬间，化作一窈窕少女。
她拍了拍衣摆上蹭到的血迹，嫌恶道：“脏死了。抬起头来，让本君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胆敢虐杀我猫子猫孙？”
那黑袍罩住之人半跪在地，斑驳树影落在那人仰起的面颊上，一双吊梢眼在看清女子相貌的同时溢出一抹喜色。
“原来是白檀娘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前曾听金惜玉提过，竟有一伶楼女子令她家小蛇不敢近身，该是来头不小。
现如今想想，小蛇惧的是猫，还是不周山上的九命白玉猫。
“竟是你？”借着月光，那人面部肌肉的搐动清晰可见，白檀咬着牙道，“琏州城内数十桩虐杀狸奴案，都是你犯下的？黎孟，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想做什么，娘子不该心知肚明吗？”男人站起身，头顶的罩帽旋即滑落。
那发髻处竟有针线缝合的印记，没等她看清，那线已寸寸断开从中钻出一双尖角耳来！
“你不是黎孟！你是谁？”白檀惊诧。
眼见那人头皮被双耳掀开一半，虚虚立在额上随风招摇。
他顶着黎孟那张变形的脸笑道：“我就是黎孟呀，既向这张人皮的主人借了模样，自然也要借他名姓身份。是不是呀？九尾猫君！”
说到“九尾猫君”这几字时，假黎孟眼光一利，想活捉她的心思溢于言表。
“真是冲本君来的。”
白檀被他盯得悚然，只想快点结束战斗，“既然如此，那就赔我族猫的性命来吧！丑东西！”
肠巷中北风穿过，白日积蓄的温热一哄而散。
假黎孟一甩罩袍，露出窄肩圆腰，尖笑一声便扑将过去：“捉你一只，抵我剖心万颗！九尾猫君啊，交出补天玄石来！”
白檀丢开那挡住视线的罩袍，往一侧退开两步。
未曾想到，这假黎孟行动竟还如此迅捷，方才她化作白猫佯装被捉，分明已趁机刺中他要害才对！
而他四足攀墙而跃，一身锦缎衣裳发出撕裂声响，那飞檐走壁的样子叫白檀倏而想起那日射箭偷袭她之人。
好啊，果然是同一个人！
那就新仇旧恨，一起报了吧！！
“哼，几次三番叫你逃脱，今日必叫你把命留下！”白檀沉下眼睫，再抬眼时已是碧光环绕，杀气乍起，一时间劲风四起将那腾空的假黎孟掀翻在地。
「镇北噬神，御风借力，劈，死，他！」
御风诀的吟诵声回荡在夜色中，她欲将夜风化作利刃，连番劈向那人皮妖物，千刀万剐不死不休！
却不料假黎孟已腾地躲开，风刃只将那厢路面劈得碎石横溅，偏偏没伤及那妖物半分。
他得意得笑起来，指着白檀轻蔑道：“比起那日岸边交手，你的确修为大涨。可仅凭这点修为，还远远杀不了我！枉你是仙山修炼的九尾灵猫，偷盗玄石竟还只有这点本事？呵呵，今日留下命来的，还不知是谁呢！”
“哦？”夜色里落下一道轻蔑嗓音。
假黎孟愕然回身，眼前世界猛然被蓝焰席卷！
他捂着脸一阵痛苦大叫，原本完整的人皮霎时间被蓝焰烧得焦黑断裂，一片片黏着血从他身上剥落下来。
“原来是只野狸妖啊，有意思。”
泽兰一手掐住野狸妖的后颈，另一手掌心浮着蓝焰，威胁着放到他面前说，“方才只是将你穿的人皮烧毁，这狸子皮倒还完好，让我瞧瞧，从哪处开始烧好呢？眼皮子？还是……嘴皮子？”
泽兰？！
狸妖惊恐地挣扎起来：“别烧别烧！”
他那蓝焰有透骨灼心之能，纵是表皮如常依旧能燃灼心脏，破坏妖丹！上回交手便是吃了这蓝焰的亏，害得他迟迟无法幻化形貌，还得跪求金惜玉赐丹药修复。
“先别烧嘴！”
白檀跑上前，狠狠拍了那野狸脑袋道，“说，为何要杀我族猫！”
“为何？”野狸妖抬起头，眼里蒙着复杂的恨意，“白檀，百年来多少人马屠猫只为捉你，你还问我为何？你这盗石妖猫，害得四海八荒多少人流离失所，我杀你几只族猫泄愤怎么了？”
“你说谎！”白檀利爪掐住他咽喉，“你这狸妖虐杀手段之恶毒，好意思自称替流离失所的人报仇泄愤？少往脸上贴金了！”
“我说没说谎，你说了可不算！”野狸妖眯眼一笑，竟从嘴中射出一箭！
“小心！”
泽兰大喝一声，当即一掌推开白檀。
那野狸妖趁机逃窜，被泽兰数枚蓝焰烫得皮毛焦烂，浑不敢停下逃跑的脚步。若非那泽兰灵力有限，这蓝焰可就不止是烧焦皮毛了！
“好你个野狸子！”白檀起身就追，恨不得化成原形白猫四足追击。
泽兰见状，暗自叹气。
这小猫咪实在心急，若方才没有急着近身审问，也不至于差点遭此暗算。他扫了眼手背上被箭头划伤的痕迹，虽皮开肉绽淌出血迹，却也伤得不深无需处理，便将手背在身后踏墙追了出去。
那野狸子在墙头巷陌蹿得飞快，几乎如履平地。
白檀追得吃力，匆忙从腰间摸出银铃戴上，心道：「铛铛铛铛！帮帮忙，把你那御风追踪的本事使一使，我快追丢了！」
「铛铛？铛铛！！」
「你睡着了吗？理理我啊铛铛！急啊！」
半晌，毫无回应。
白檀无暇气愤，只得努力加快步子往城门追去。瞧野狸子逃窜的方向，似是南郊，若叫他逃出城去，天大地大可真是无处寻了！
正焦躁着，眼尾扫到一袭白衣飘飞。
泽兰闲庭信步般追上来，压着眼皮扫她一眼，便掠过她疾速往前奔去。
“哎？哎哎！你等等我！”白檀伸手去捉他衣襟，毫无意外扑了空，差点失足从屋顶滑落。
泽兰头也没回，只丢下句话来：“等你？那谁去抓狸子？慢死了。”
话音未落，人已跃过丈远路面跳到对面屋顶。
“我慢？我慢？？”白檀气得咬牙，“你最好是能捉到啊，臭小子！”
泽兰：为什么没有猫兔赛跑呢？[垂耳兔头]
小白：那我一定赢！[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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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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