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你的人滚出去。”聂冲道。
“郡王殿下多年未变，还是这般眼高于顶。”
仗着人多，林葳也并不将聂冲瞧在眼里，讥刺道：“这也难怪，毕竟是皇亲国戚，又怎么会将我们这些白生放在眼里。”
聂冲：“你的脸皮也跟从前妙光时一样，厚比城墙。紫台观已经写信回绝，竟还领着一众弟子厚颜上门，当真不是一般主持做得出来的。”
林葳：“郡王殿下在这与我逞口舌之快也无用，顾道长已同意我们逸清观参与，殿下要是不服，大可去找顾道长理论，不过是各行其道，各尽人事罢了。”
他看见萧恬冷眼旁观，不由笑了，道：“忘言兄放着妙光的主事不做，也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凑热闹？看来这里的妖精，名堂不小，我们逸清观是来对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从前忘言兄时时刻刻与那位在一处，活似他的跟班，如今那位不在了，忘言兄不耻自己与妖精同流五年、心安理得坐上妙光主事的位置也罢，如此迅速寻觅到下一个可以仰仗的目标，不得不说，你倒是长袖善舞。”
萧恬向这位昔日同门拱手致意，道：“不敢不敢，盛荫兄既认为可以取我而代之，不妨向诸位妙光前辈递上奏表，若他们认可阁下贤才，我萧忘言绝不会忝居此位，必定即刻退位让贤。”
林葳冷哼一声，道：“谁不知那些老东西与你私交甚笃……啊，”
他想到了一桩趣事，讥笑道：“若不是郡王殿下无端出走，怕也不可能轮得到你萧忘言了，忘言兄，你好好感谢过郡王殿下没有？”
萧恬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其实当初诸位前辈列出的主事人选有四人，其余三位都不愿留下，这位置才落到我头上。可惜，即便是列有四人待选，其中也没有盛荫兄的名字。听说众前辈是以德行、道法、剑术作考量，看来盛荫兄这三者都不大出众。”
他顿了顿，认真回忆道：“也对，昔年不论剑试大会还是外出游历，盛荫兄的表现连令兄都压不过，遑论其他同门弟子了。”
林葳噎住，似乎提及林子昂的名字让他倍感恼怒，他瞪着萧恬，冷笑道：“我是为了兄弟和睦，不想惹事罢了。萧忘言，当年那妖精是怎么从地牢逃出去的，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萧恬一顿。
聂冲道：“你既有意提起当年事，那好，流火焚城，妙光弟子集结布阵的时候，你在何处？”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冷笑：“该不会是和你父亲，一起逃到地下，当缩头乌龟了吧？”
“你！你，你胡说八道！”林葳恼羞成怒，骂道：“兄长死在那畜生手里，我父痛苦万分，旧病复发，我作为林家独子，自当尽孝，侍奉父亲床前。你又没死亲友家眷，当然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他们你来我往，言辞中针锋相对，柳浪感到脑后一阵凉飕飕，默默祈祷林葳专注于与聂冲萧恬扯皮，不会注意自己。
但林葳就像能听见他的心声似的，不经意间看向萧恬身后，见到孙停的面目时，不由得一怔，剩下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没说出来。
“……孙停？他怎么在这？他不是留在妙光看门了么？”他皱眉，指着柳浪道。
柳浪决定装死，沉默不语。
林葳又仔细看了看他，越发惊诧迟疑：“他怎么……这个样子？他不是弃道了么？怎么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没有变老？”
千钧一发之际，聂冲开口道：“这是丹先生，在雁丘时中了琴妖毒咒，相貌异变，我便给他施了易容术。来日毒咒解除，我再将术法撤去。”
他面容沉静泰然，看不出一点撒谎的慌张样。
林葳质疑道：“你用谁的不好？为什么要用孙停的？”
聂冲哂道：“我乐意。”
林葳：“……”
他又转头去看柳浪，那锐利的眼神里充斥着不信。
“可我怎么听门下弟子说，是郡王殿下中了毒咒，有个凡人带着他进了伏雁山，不仅把毒咒解了，还平安出来了？”林葳又提出了新的质疑。
聂冲不动声色：“你那些弟子连琴妖的真身都没见过，只会以讹传讹。他一介凡人进入伏雁山做什么，送死？”
林葳转向站在他左侧，离他最近的那个紫袍弟子，道：“文业，是这样吗？”
弟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啊，师父，我也不知道啊。”
林葳：“……没用的东西。”
这时，一名站在林葳身后的圆脸道士走上前来，向他师父高声道：“师父，您可千万别听信这三个人的鬼话，那穿黑衣的，就是之前在江都大街上殴打徒弟，害的咱们逸清观丢丑的那个！”
这圆脸道士便是几个月前，在江都挑衅聂冲不成，反被聂冲揍得满地打滚的那个逸清观弟子，脸颊上被寻芳抽过的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留下一道疤痕，触目惊心。
这人的道龄甚至比林葳都要长几年，但为了入逸清观门，还得违心地称呼林葳一声师父。只为逸清观的威名，希望能助他早日攒齐功德，飞升成仙。
林葳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漠然的聂冲，冷笑一声，向圆脸道士道：“郡王殿下怎会胡乱打人？郡王殿下打你，自然有郡王殿下的道理，你挨了打，不好好省悟自己的过错，反而跑到为师这里告状？郡王殿下一发话，你连道门都别想再踏入了，还不知死活地在这里求我给你做主？我什么身份，能给你做得主？”
那弟子心生怯意，但平日里林葳说话就是这般阴阳怪气，他一时拿捏不准意思，迟疑了片刻，决定硬着头皮冲锋：“我朝政……政道分离，他永宁郡王不就是仗着母家势力么，但任凭他母家势力再强大，也管不到道门的事务来！况且新皇登基后，靖惠长公主也没那么……”
他犹豫了一下，没敢用之前想的词，换了个温和些的：“没那么……炽手可热了。”
萧恬见此，脸色立时严峻，厉声道：“有理论理，胡扯什么母家势力？还不是你口出秽语，执意要与殿下比剑，打不过便暗中偷袭？如今又在这颠倒是非，这副下作样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哦？母家势力。”林葳忽然笑了，“人家起码还有个母家势力，是强是弱都也罢了。我的母亲呢，是个女婢，我是她生的下作庶子，如此说来，我确实不配与人家相比。清和啊，你真不错，竟点醒了我。”
圆脸弟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色煞白，跪下磕头求饶：“师父恕罪……弟子不是有心的！！！”
林葳把圆脸弟子扶起来，温声道：“快起来，别跪我，我哪里配？你父亲是乾城主簿，母亲名门闺秀，我一个低贱庶子，哪配得上你的跪？”
身后一众紫衣弟子们脸上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们低着头，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候暴雨来临的那一刻。
圆脸弟子欲哭无泪，仍在试图辩解：“不，不是这样……弟子胡说八道，弟子……弟子这就打烂这张臭嘴！！”
他说着，竟左右开弓扇起自己耳光来。
林葳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自扇耳光，只是冷冷一笑，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直到因为动静太大，引得一些紫台观弟子前来询问出了什么事，他这才出言制止道：“够了。”
圆脸弟子两边的脸颊累得像馒头那么高，又红又紫，忙又磕头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林葳微笑：“不必谢我，我不是你师父。”
圆脸弟子一怔，抬起脸来呆呆地望着他。
林葳道：“回去当你的主簿公子去吧，我逸清观太小，容不下你这位贵人。”
圆脸弟子几乎崩溃，他软泥似的往前一仆，抓住林葳的脚踝，哀求道：“求师父别赶我走，弟子修了三十多年了的道，不能功亏一篑啊师父！”
林葳道：“怎会功亏一篑？你去找个更大更好的道观继续修就是了，再不济当个云游道士也成。你既看不上我以这卑贱身份当你的师父，我就好心成全你。”
他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萧恬努了努嘴：“喏，那里站着的是妙光的主事，不如你去求他收了你当妙光弟子吧。”
圆脸道士哭天抢地：“弟子不走！！弟子哪儿也不去！！！我生是逸清观的人，死是逸清观的鬼啊师父！！！”
周围吓得不敢动弹的紫袍弟子心里都明白，一旦出离逸清观的门，四郡八州之内哪还有道观敢收留他，而所谓云游，除非心智极其坚韧，又岂敢轻易尝试？
林葳不耐烦了，把他一脚踹开，转脸向闻风赶来的紫台观弟子道：“这人已被我驱逐出门，却还在这苦苦纠缠，疯疯癫癫的，只怕会扰乱缉妖进程，还请诸位搭把手，把这厮扔出观去。”
紫台弟子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见那人像个疯子似的哭闹，便相信了林葳的话，几个弟子一齐动手，抓住那圆脸弟子的四肢把他扛起来，往观外抬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那人鬼哭狼嚎，十分刺耳。
待一切平静后，林葳看向其余弟子，道：“都不说话了？怎么不帮着你们清和师兄求求情？”
他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在背后如何议论我！”
紫袍弟子们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
柳浪知道，他林葳今日不是无端发怒，而是早就想把他看不顺眼的钉子给拔除，那人无心之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刚好授人以柄。
欲加之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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