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驾雕饰浮华的马车,缓缓南行,在经过京城西门时停下。
玄明拨开车窗珠帘,凝望着不远处隐入暮色的建康城池,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远行,他只带了三名还算底细干净的手下,毕竟其余的人都是后来宫里指派来的,他不愿信任。
这三人中,一人替玄明驾车,另两人押运后方马车中的财物,其中便有黄金千两以及不少珍宝,凭此足以在任何地方购得良宅,逍遥余生。
“陛下,您若心中牵挂,可找皇上当面谈谈。您二位已有快半年未推心置腹过了,或许您先迈出这一步,便是柳暗花明。”
驾车之人回头建议道,此人唤为徐四,是玄明迁居行宫之后,除福子与珍珠之外唯一还算得力的部下。
“横在我和他之间的,又不是误会,不是凭几句话,便能说清的。”玄明漠然摇头,神色黯然。
玄明仰头看了看月亮,下玄的残月已然偏西,昭示着时辰已过去了许久。他最终失望地垂下了头,对车前的男子吩咐道,“启程吧。”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门忽然裂开了一道缝,缝中依稀透出城内的灯火。
“等等!”玄明激动地按住了车夫的肩膀。
夜色之中,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向此处冲来,只是暮色深重,并看不清对方的脸。
直到此人来到近处,玄明才辨出来者是入宫替自己送信的福子。
“皇帝他……说什么了?”玄明发现追出城门的人不是心中所期待之人,不免有些失望。
“我没见到皇上,陛下您也别对他抱有希望了。我刚刚敲了朝晖殿的大门,来开门的却是衣冠不整的裴侍郎。”福子咬牙切齿地抱怨着,心中替玄明感到不值。
“既然如此,你还追出来做什么?朕不是留了亲笔书,将你留在正宁宫,替朕好好看管母亲的旧物么?”玄明脸上并未流露出过多伤感,反而皱起了眉头责怪起福子来。
“陛下,小人知道,您是担心我这一介阉人,出了皇宫便再无立足之地,想替我寻个清闲安稳的好去处了却余生。可是,小人曾答应皇后娘娘要小心伺候您,只有亲眼见证您过得平安,小的心里才能踏实,娘娘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啊!”
“母亲的……在天之灵么……”玄明苦笑,“我已经令她失望了。她替我牺牲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得来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福子瞧玄明神伤,不禁心疼。
“上车吧。说句心里话,过去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了,如果连你都要与我分别,其实我也怪不舍得的。”玄明拽着福子的衣袖,拉他来身边坐下。
两架马车,不快不慢地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方而去。
朝阳拂晓,东方透出明媚的鱼肚白,可车驾却要钻入遮蔽天日的山林。
车厢有节奏地颠簸着,仿佛婴儿时睡着的摇篮。尽管车座不如床褥舒适,可玄明却在这难得的恬静之中体会到久违的惬意,浅梦之中,他依稀看到了母亲陪伴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哄着自己,沉入梦乡。
然而这甜蜜的梦境中,却依稀传来了刺耳的刀剑声。
玄明眼前,母亲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有些焦虑,他感到自己被母亲握着双肩,猛烈地晃动着。
与此同时,母亲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
玄明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抓,却根本够不到。唯有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转,玄明奋力支着身子向前挪动着,可却猛然发现身前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
“喝——”玄明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从梦中惊醒。
杵在眼前的,是福子满是慌乱的脸。
下一瞬,车厢忽然间向前颠覆,玄明下意识前滚翻出车厢,却见替自己赶车的徐四已经被利剑贯穿倒在身前,而押运财物的二人此刻正手提利剑,与自己针锋相对。
见眼前此景,玄明瞬间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
“你们,可是受了裴玉,或是卞家的指使?”玄明将佩剑横在面前,呼吸紊乱地注视着二人。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人答道:“陛下,您多虑了,这仅仅是我二人自己的主意。”
玄明皱眉质问:“为何?我平日一直待你们不薄!”
“陛下,那是您自以为待咱们不薄!咱们二人,当年逃难一路来到京城,背井离乡别过亲朋好友,勤勤恳恳好不容易当了御林卫,虽比不得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凭此身份受人尊敬。可你倒好,自己与当今圣上决裂狼狈离京,还要把咱们拖下水,令我俩一辈子默默无闻作你的私人侍卫?不过说来,咱们也没料到神机妙算的太上皇,竟是这么天真,只带了三人远行,还指派咱们二人,押送这价值连城的宝贝!”
“所以你们这一路上便商量好了,见财起意,谋财害命?”玄明冷笑道,但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慌张。
“陛下,看在您平日里待咱们还算不错的份上,我劝您别做无谓的挣扎。以一敌二,您不可能是咱俩的对手。您若放弃抵抗,以我的剑法,能令你走得毫无痛苦。”
二人步步紧逼,玄明步步后退,转眼被逼至背靠山坡的绝境,冷汗顿时从他额上淌下。
就在这时,后方的密林之中传来了沙沙的嘈杂声,玄明紧张地回头瞥了一眼,又赶紧正视着眼前二人,作防备之势,一刻都不敢分神。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玄明身后忽然传出一阵疾行的响动,被逼无路的玄明慌忙之中侧身闪躲,却见眼前闪出了几道黑影。
银光乍现,鲜红漫天。
短短一息的功夫,欲行刺的二人竟人头落地,连近在咫尺的玄明都没看清在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爷!”惊魂未定的玄明稍稍凝神,定睛看清了侧对着自己的高大男子,不禁激动地惊呼道。
“这两位,小五,十八,都是靳大人最忠心的部下,陛下您可以放心信任他们。”二爷淡定地指着身边的两名男子,逐一介绍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暮隐斋不是被朝廷收编了么?”此刻玄明心中满是疑问。
“靳大人前往江州赴任之前,特意关照我,您与皇上之间因为某些事情,未来或将反目。他为报答您的恩情,于是命我等三人一直暗中监视着您的动向。”
“咳咳——你这监视一词,实在不大恰当……”
“毕竟咱们过去那么多年,一直在做这些,说顺嘴了。”
“你倒也不避讳。”
“多问一句,陛下这是要去哪儿?”二爷指着满车的行李问道。
“呃……没想好。”玄明犹豫着,缓缓走到已咽了气的徐四身前,伸手为他合上了双眼,“我这一生都在京城,从未远行过。如今也算是被赶出了京都,先四处走走看看,随遇而安吧。”
“靳大人曾飞书告知,若陛下之后离京,他愿替您隐蔽行踪。”二爷说着,将靳伯申亲笔递给了玄明。
玄明不禁点头赞叹道:“这等深谋远虑,心思可真不一般。难怪像刘恭这样阴鸷的人,也愿意与他合作……”
“方才情势紧急,都忘记谢三位救命之恩了!”玄明双手作揖,深深鞠躬。他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这三人出手相救并非本分,而他们常年隐居暮隐斋之中,信奉实力至上,冷漠无情却也心思单纯。眼下自己屈尊致谢,能够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有利于培养他们的忠心。
“此乃我等本分,陛下之礼我等不敢受。”二爷鞠躬回礼,另外二人也跟着效仿。
玄明赶忙将三人扶起,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
——“刘恭以为暮隐斋的众位个个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但现在看来,靳伯申在这些人之中也挑选了个别作为心腹培养,传授了他们礼节与道义。”玄明如是暗忖道。
片刻过后,稍作休整,两架马车重新启程,向着南边江州境域进发……
……
冉冉升起的旭日,点亮了朝晖殿内的昏暗。
透过窗缝照向床榻的一缕阳光,刚好投射在玄业的脸上,驱散了迷离眼前的惺忪。
“你怎么在这儿?!”玄业醒来,震惊地将裴玉推开,随后瞥见床褥上的狼藉,满脸懊恼。
“陛下,昨夜是您将臣留在身边的,您为何……”裴玉赤身跪在床前,欲言又止,满脸无辜。
玄业扶额,宿醉后仍残留轻微的晕眩。
他紧闭这双眼摆了摆手,“你赶紧穿好衣服,出去。”
“唯。”裴玉答应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失落。
过了一会儿,裴玉收拾好姿容,抬起门闩拉开了寝殿大门,他才刚刚踏出门槛,已在殿外等候许久的秦黎一把将他推开,直冲殿内。
“啧……这是什么?”
玄业还没穿好冠服,却见秦黎重重地将一封糊上的卷轴摔在他的面前,不满地责问道。
秦黎没好气地瞥了玄业一眼,阴阳怪气地回道:“您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玄业白了秦黎一眼,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动手将卷轴的封口处扯开,亲自阅览。
“是玄明的字!”
刚打开卷轴一角,玄业一眼就辨出了字迹的主人。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紧张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空荡荡的卷轴上,只写了寥寥四句诗句,没有题目,没有落款。
弗念往昔魂犹牵,
遥遥思君弗可见。
寻寻觅觅终未得,
吾心姑寄山河间。
“不要寻我……”玄业默默读出了四句首字的谐音,心中顿时被前所未有的慌乱充斥。
“何时给你的?!”玄业疾声问道。
“今日丑时许。”秦黎平淡地答道。
“丑时?!怎么才拿来!”玄业从床上弹起,随手套好了外衣,同时质问道。
“太上皇已经离京了,您别赶去寻他了。”秦黎神情漠然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来禀报?”玄业抓着秦黎的手臂将他扯到自己身前。
“禀报?呵呵。”秦黎将玄业的手推开,语气冷冷地回道,“我子时四刻便到门口了,奈何您的男宠衣冠不整地打开门,命我在门外静候,不准再发出声响,打搅您的休息。”
“你管他作什么?你不是一向主意很大么?”
“陛下,您有何立场将责任都推到别人头上呢?太上皇曾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吧,但我也从未见您和他像昨日这般。兴许裴侍郎身上,有着什么无人可及的、吸引您的地方呢?您登基之后心性大变,我虽是您身边旧人,也愈发看不懂您了,又岂敢忤逆您的新欢,触怒龙颜呢?”
“秦黎!朕一直太纵着你了,竟敢这般和朕说话了?”玄业双目圆瞪,怒意满盈。
但秦黎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仿佛没有听见玄业的斥责之声:“不知陛下究竟纵谁过了度,以至此人敢在呈给太上皇的庆寿糕点里,投下砒霜。”
“什么?”玄业被这一番话惊得石化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是在说,太上皇……被下了毒?”
“没错,下的还是剧毒的砒霜。”
“他人怎样?没吃下去吧?!”玄业十指死死抠住了秦黎的肩膀,“对……既然他发现了,一定没吃,对吧!”
秦黎侧过头,避开了玄业炯炯的目光,答道:“太上皇中了毒,好在有钱旭在旁侍奉,侥幸脱险。”
玄业听见此话,身子顿时垮了下去,他忐忑不安地咬着手指,眼中急得有泪光闪烁。
“是……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太上皇的贴身内官——福子。太上皇本已拟旨将他安排去正宁宫安度余生,可福子却忠心一片,在向我转交此物后,便追出了京城。”秦黎的话,似在讽刺玄业这位亲哥哥对玄明的关心,还不及一位内官,不过玄业并不介意。
“他可说过去哪儿?除了这些,还说过什么?”玄业不安地追问道。
秦黎摇摇头回道,“他没说要去哪儿。他临走前拜托我,说若毒不是您下的,就转告您叫您放心,他会好好照顾太上皇。”
临近平日出发去宣政殿的时辰,但此刻玄业再也无心朝政。他迅速地换上一身常服,吩咐道:“备马,去观澜殿。让罗胜传下去,今日取消上朝。”
短短两刻后,两匹骏马一路疾驰,最终在观澜殿门前停下。
守在殿门口的御林卫,见到来者,恭敬地打开朱红色大门,仿佛宫殿的主人还在里面一般,这让玄业心中竟燃起一丝希望。
寝殿的大门紧闭,玄业迈着忐忑的步伐上前,轻轻叩响泛着铜绿的门环。
门内无人回应,徒留意料之中的安静。
推门而入,床头烛灯仍在忽闪,案上香炉依旧冒着青烟,屋内残留的温度好像在等待玄明的归来。
玄业缓缓来到书桌前,拾起留在桌面上的信封,小心将它拆开。
“萧家、白家无意权倾,请皇上周全,昔日服侍母亲的旧人,也望兄长准允他们安度余生。至于把守大门的侍卫,乃朕命他们不准入宫通报,兄长勿要怪罪。玄明此别,无意再归,兄长莫生忌惮。君已执掌天下,往后新欢常有,然莫要倾注真情,反伤自身。终了,望君康健,王朝万年。”
玄业沉默,将信纸塞回,装入怀中。
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屋子里,再无玄明在此居住过的痕迹。
空荡的房间,一如空荡荡的心。
玄业离开时,行宫门口的御林卫见到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内心七上八下,不过玄业只是漠然从他们面前经过,并未责问。
回到朝晖殿,玄业便将自己独自关在殿内,一言不发,一人不见。
不过看似沉默的平静之下,亦有暗潮涌动。
秦黎带着御林卫,立马将御膳房所有人押下去逐一审问。与此同时,罗胜拿着玄业亲笔的圣旨,匆匆交代下去,命人快马加鞭奔驰江州,交给刺史靳伯申。
午后,天空中飘下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滴落在朝晖殿前的池塘中,激起点点涟漪。
裴玉打着油纸伞,迈着拘谨的步伐踏入殿内,心情犹如水面上的波纹,紧张忐忑之下,亦心怀激动。
“今日陛下吩咐,不见任何人,裴大人对不住。”罗胜挡在寝殿门前,恭顺地鞠躬行礼,语气却非常坚定。
与此同时,玄业正坐在大门正对的餐桌旁,轻轻抚摸着“无央”宝剑上的雕纹。他听见门外的说话声,余光向门缝处瞥去,眼神凌厉如利剑锋芒。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裴玉仍不死心,直接朝着屋内唤道。
“进来吧。”玄业收起宝剑摆到手边,回应道。
“太史令夜观星相,最近的黄道吉日分别为七日后与二十日后,请陛下决定于何日举行封后大典,臣也好早些吩咐下去作最后的筹备。”裴玉来到殿内,一眼便发现了横在饭桌上的宝剑。
“你可知,太上皇凌晨时分,为何突然离京,不知行踪?”玄业没有理睬对方的问题,脸色严肃。
裴玉眼神闪躲了一下,答道:“许是在行宫呆腻了,太上皇一时心性,我等臣子又岂能知晓呢?”
玄业冷笑一声,“呵呵,看来你并不奇怪,朕为何忽然免了早朝,也不意外太上皇为何会离京啊?”
裴玉嘴角隐蔽地抽动了一下,回道:“身为臣子,陛下问什么,臣答什么,不敢多虑。”
“很好。”玄业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臣方才实在不知出此大事,还以微末小事打扰陛下,请陛下恕罪。”裴玉跪在玄业身前,姿态卑微。
玄业瞟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将裴玉支了出去。
片刻之后,玄业打了个响指,从大殿后侧的阴影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此人原为暮隐斋中序列十一的高手,经靳伯申举荐,被玄业留在身边,并赐名墨生。
“替朕暗中盯牢他,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仔细替朕记下。”
“唯。”
眨眼之后,墨色长袍的男子凌空跃起,翻过丈余的围墙,消失于皇宫之中……
玄业深深叹了口气。当他今日清晨听完秦黎的话,便命人四处搜寻玄明的行踪,然而半日过去,依旧无果。
他缓缓走到床头自己策马奔腾的画像之前,颤抖的指尖缓缓划过画卷上流畅的笔触,一股强烈的空洞感侵蚀着全身。
——“是啊,这皇权与江山,本非我所追求的。最开始,我只是想要得一人心,好不容易经过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当我发现彼此竟是相互爱慕,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庆幸与兴奋。从那之后,我想得到的,不过就是我们二人,平平安安地把往后余生共同度过。
直到那一日……我惊恐地查明了主导母亲之死的主使,还得到了他的亲口承认。那一刻,我觉得眼前的世界,和未来的憧憬,都在心中一点、一点地崩塌。
然而没过多久,我又开始幻想,整个事件的背后,是否有我所不知的隐情?但我又立刻将这样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因为我害怕,如果玄明真的有不得不杀了阿娘的原因,我很可能会因此心软,会试图去理解,原谅他……
那么,我身为人子,又如何去面对生我养我、为我呕心沥血、为我甘愿付出一切的阿娘呢?更何况,玄明以我的命相要挟,逼阿娘饮下毒酒。对于这样残忍的作为,我若选择原谅,便是愧为人子。
就在这个时候,裴玉被献到我的面前,于是我欣然接受,试图借他来转移自己的情感,同时也试着让其他事情充斥自己的每一刻,来帮助自己去淡忘他……
可现在看来,我失败了,或者说,我输给了我自己……
一个贯穿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直至今日的人,一个从我年少懵懂之时,便开始偷偷从身后投去关注目光、倾注独一份情愫的人,他在我生命中所镌刻的烙印,原来远比我自己以为的,要深得多。
河山茫茫,北方有巍峨冰川,南方有烂漫花海,西端有苍茫戈壁,极东是漫漫长滩……天下之大,你选择一别两宽,纵然我们彼此站在江山之巅,却也犹如沧海一粟。
曾经我们都在彼此的手心,如今失之交臂,来日远隔重山。
如果以后,我后悔了……我想与你重新回到过去……我又如何,才能寻到你的踪迹?”
玄业的背影微微颤抖,在他心中感慨的时候,并未发觉脸颊之上早已布满了泪痕。
忽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叫来罗胜,取来纸笔砚台。
洁白的银光纸摊在面前,玄业抬笔,闭上双眼,在心中细细勾勒着玄明的模样。
现在的他,心中无比恐惧,害怕玄明若再也不归,自己有朝一日会难以回忆起此生至爱之人的模样。
心中有形,落笔有方。玄明棱角有致的脸庞、柔和的眉眼、纤薄的嘴唇、骨感的颌角,逐一呈现在纸上。
若有一笔画错了,或是某处描摹得与心中之人稍有偏差,便得揭过重来。
日暮西斜……
星月交辉……
寒鸦凄鸣……
被摆在一边的膳食早已凉透,可伏在案上的玄业抓乱了发髻,全然没有注意到时光流逝。
“陛下,您先吃些东西吧!再过两刻,便到子时了。您可不能熬坏身子啊!”罗胜在旁研着墨,一脸担忧。
可玄业摇了摇头,“我数月没见到玄明,心中他的模样,仿佛已隔上了一层薄纱。若睡过一晚,他的样子更加模糊,我该怎么办?”
玄业无助地看向罗胜,眼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叫人心疼。
罗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思绪,答道:“陛下,恕小奴直言,我瞧您现在心神不安,神思困顿,若不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接下去画得,不可能比前边的这些更好。”
此刻,在书桌周围的地上,被凌乱扔在地上的纸张,几乎已覆盖了整间屋子的地砖。
玄业点了点头,无奈地放下毛笔,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罗胜则赶紧端着膳食赶去了御膳房,命仅剩的宫人将饭菜热了热,又一路小跑着回到朝晖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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