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三的缘故,虽然周行一早早就放假休息,还是在家里呆了两天才等到石兰回来,第二天一早就踏上了回内县的动车。
望着窗外那些在远处此刻隽永却又终将被车轮抛到身后的的风景,他的思绪漂回从前,“以前在荆南读大学的时候,还没有通动车,回家里只能坐大巴到外县,然后才能转车回家,或者是坐绿皮火车到涪陵,然后转大巴到外县或者内县。结果前年一毕业,就通了动车。”
她试着从他的嘴里问出关于她的信息,毕竟从那次在詹星那里听说后,就没有在他的话语中听说过,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是吗?那哥你该学立春姐一样休学一年,那样你就能在大学里体验一次了。”
听到她忽然提起的名字,周行一的心里仿佛被千根针扎一样,转过头看向石兰,此刻,她正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保持平和,她不想被看出自己那平静的话语下是怎样的痛苦。
而这些是这个在情感问题上大大咧咧的人永远都不会看出来的,他只会凭借本能去看,去想,去猜。“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跟你提过吧,她现在大四,过完年三四月份就出来实习,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国庆节的时候本来你们就能见到的,不过那时候她父亲生病了,她就回家了。最后一天还来家里来送东西来了,不过你那时候早就去学校了。”
“去年詹星姐送我回家的时候无意中说的。”也许是觉的话不够显得自己是多么风轻云淡,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当时我还以为能很快见面呢,结果需要这么久。”
“好事多磨嘛。”你看,他永远都不会从语气和神色去窥测女孩子。
终于,在晚上九点左右,车到站了。内县外县这两个地方,冬天一半时间都是阴雨绵绵的,另外一半大都阴天,偶尔太阳才能出来露个面,不过每天早上漫山遍野的大雾倒是不管晴天阴天还是雨天都从不缺席。
此刻,天空一如既往地瓢着整个冬天都在瓢着的毛毛雨,不过幸好也只是毛毛雨,让他们俩不至于太过狼狈。两人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汽车客运站,准备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再搭乘明天一早的客车回西桥。
直到两人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看着出租车走远,石兰才敢小声问他,“哥,你都不问价格的吗?就这么直愣愣的上车的啊。”
回应她的却不是往日里那熟悉的话语,她只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十分冰冷,还带着一丝嫌弃的味道,“问什么,我都懒得跟这些内县人说话。”
啊?这种话从那个往日里温柔的哥哥嘴里就这么以一种不可质疑的果决语气说出,她犹如堕入冰窟,难道平日里他所有的善良,所有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吗?对自己的那些好,那些耐心是否也是装的呢?她已经不敢多想,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害怕,体会到无助。
但是,她清楚地直到她现在只有一种选择,继续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她早已经中毒太深,无法回头了。她只能暗自祈祷今天只是近乡情更怯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不好意思,没房间了。”
两人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一连问了五家,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你们内县有那么多人吗?问了几家,全都满了。”
虽然他已经竭力隐藏,她还是能听出他的语气是那样的鄙夷。接着,她就听见那前台那瞠目结舌的回答,“兄弟,现在不敢呐,前几天县城发生两起强迫案件,公安局现在抓得很严,每天晚上十一二点都要来查。你们两个一起,我们也是没办法,谁想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你说是不。”
果然是不咋地的地方,她现在有些体谅哥哥了,她鼓起勇气向前台发出质疑,“我们本来就是开两个房间啊,你在想什么?我是他亲妹。”
前台还是不敢松口,只想赶紧送走这两座瘟神,“那也不行的,只要是未成年都不行,除非是有父母陪同的那种。”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它法。看来真的要在大街上流浪一晚上吗?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周行一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才发觉刚刚还在身旁的哥哥早就不见了,她应了一声,然后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小跑过去。
幸好因为就在这边待七天,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不然她今天得遭老罪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她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钱,抽出一张二十给了司机,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下了车。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到,“哥,你是不是又没问价格。”
“问了,上车前我就问了。我又不知道车站到这里需要多少钱,为什么不问。动车站到客车站我知道价格干嘛还要费口舌,走吧”
她现在觉得进了内县后,身旁的人就换了模样,让她越来越猜不透了,也许是有亲戚在这个小区吧,没地方住来借宿一晚。
小区的大门虽然有保安亭,但不用刷卡,相当于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被带进了楼梯口,她才小声说到,“感觉好简易的样子,跟我们住的地方差了十万八千里,哥你记得我们有次忘带门禁钥匙然后跟保安掰扯半天,最后趁着他们交接班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吗?现在想起来还是感觉好好笑。”
“不然物业费怎么差了好几倍呢,一分钱一分货。再说了,现在不也正方便我们两个吗?不然我们不知道又要掰扯到什么时候。把箱子给我,幸好只是在九楼,不然今晚真的要遭罪了。”
她忽然感到眼前的人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语气也变的温柔了,手不自觉的把拉杆收起,递给了哥哥。
最后,两人来到了九楼的家门口。她看见哥哥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钥匙往钥匙孔里一扭,然后门就开了。
“啊?”感情他有家里的钥匙还要去跟自己住宾馆吗?虽然这几个月的相处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有时候确实有一点神经质,会做出一些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像今天这样癫的还是头一次见,后来她才知道,这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她又看见他将门推开,把行李放在门口,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房间里走。她能听到幽暗的房间里传来鞋子与瓷砖摩擦的呲啦声音,然后停止了,然后就看见房间的一角亮了。紧接着随着他往门口走过来,灯也一盏盏地亮起。
直到他走到门口,她还是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他。“还站在外面干嘛?快进来。”
“哦”直到这时,她才从思绪中惊醒,姗姗地应答着,然后看见门口的鞋柜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把鞋子放在了鞋柜上,只穿着袜子进去了。
看着她脚上露出的白色袜子,周行一赶紧让她穿上鞋,“你脱鞋干嘛?我都没脱,光脚感冒了等下,快穿上,别把袜子弄脏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周行一当然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就又解释到,“这里就没住过人,房间地板上都是灰尘,鞋子比地板都干净,明天早上直接走就行了,反正一年可能就住这一次。”
然后她就看见哥哥进去了主卧,在衣柜里取出棉被和毛毯,你晚上就睡那个房间吧。他指着旁边的次卧。
随后,他又提醒到,“如果感觉冷的话,你就开空调吧。”说着,她就看见他往房门口走。
“哥,你去哪?”
“我去住酒店。”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没发现就一床被子吗?”
“好吧,那你小心点。”她清楚地知道,有些话是一定不能说的,一旦说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消失在楼道中,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她轻轻关上房门,先来到自己的卧室窗台,才发现这里是并不能看见楼下的情况。紧接着来到主卧,这里的飘窗刚好能看见小区的入口,她就关上门,又把灯也一并关上,掀起许久没打开过的窗帘的一角,默默等待着。她看着他从一楼走出,看着他穿过小区小花园,走出小区大门,走进旁边的小超市,逗留了一小会又出来了。
她能看见他点燃了香烟,一辆绿色的出租车也刚好过来。她看见他猛地吸了几口,然后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用力碾了几下,然后打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她才放下窗帘,来到床头柜的位置,打开了灯。她看着这个除了布满灰尘之外十分干净的房间,心里充斥着压抑的感觉。凭借直觉,她来到衣柜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了平开门。
她就看见衣柜的上层还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两个还未开封的被褥袋子,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大的囍字。
她又看见衣柜的一角,有一个大大的相框,不过里面的相片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壳躺在那里。她打开衣柜里的夹柜,里面除了一个红本,只剩下几张照片。
她拿起皱巴巴的照片,这些都是证件照,能分辨出其中一张是哥哥,而其它的只能看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子。她在衣柜里浅浅的翻了一下,确保看起来和打开衣柜时一样。
紧接着她打开了床头柜,在里面也发现了一些照片,还有一个不知道坏了多少年的小灵通,后盖和电池都没有了。她一一翻过照片,在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她想要的,虽然照片中的人没有戴眼镜,但她可以确定,跟衣柜里的那照片是同一个人。
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操场,照片中,那个人留着齐刘海的学生头,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双手紧紧地拉着他的右手,满脸笑意。而女孩的旁边,还有一个女孩子,也是学生头,虽然也露出一丝笑意,不过那笑肉眼可见地不情不愿,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原位,然后进入卫生间,发现这里面也是干净地只有灰尘,毛巾,洗漱用品是一样都没有。
她觉的在这里已经没有找寻的价值,就准备去其他的房间找,她将房子都简单地翻了一下,除了一个卫生间里的拖把,什么都没有找到,整个房屋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虽然装修的漂漂亮亮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从来没有住过人。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厨具也没有,冰箱电视机和空调的电源线都是没插,客厅的沙发用布盖的严严实实的。
她掀开盖着沙发的那块灰布,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找到了整个房屋里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于是她兴冲冲的去次卧把棉被拿出来铺在沙发上,躺上去试了试,觉的很不错。就去卫生间里用拖把把整个房间都拖了一遍,
她又去把所有的窗户都大大地打开,她躺在被窝里,满意看着这天衣无缝的杰作,心情大为舒畅,于是闭上双眼,就着这嗖嗖的冷风入睡。
她没有手机,昨晚又太过劳累,只听到小区外面的喇叭按得震天响,她才恍惚间睁开眼睛,她就看见房间里有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盯着自己。
“哥,你别吓人好不好。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叫我一下。”
“第一班车七点半就走了,只有十点的那班车了,时间还有一会儿,反正来得及。”周行一起身向主卧走过去,“茶几上是我买的包子和豆浆,你穿好衣服后吃一点。然后我们就出发吧。”
他看着这拖了一遍的地板,然后就看见满是灰尘的柜门上那几个清晰的手印,又看见床头柜也是一样的印上了手印。他看向客厅,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眼神对望的那刹那,就见她心虚地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幽怨的看向他,那每次做错了事就摆出的嘟着嘴的求饶表情让他每次看见都想笑。
她的那些小把戏他怎么会猜不出呢,毕竟她实在是有些单纯地自以为是了。他抽回准备拉开床头柜的手,回到了客厅,他知道已经不用说什么,他什么都明白。
他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不过直到登上回西桥的车,也没有等到她的追问。
大巴到达西桥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他的家在西桥的镇上,看着窗外那些熟悉的场景,他不由自主的又陷入沉思中。客车经过家门口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他才后知后觉的呼喊司机示意他停一下车。
两人拖着行李箱一前一后,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好一会才走回到他的家。
“哥,你刚刚干嘛了?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
让他怎么回答呢?他不知道怎么跟石兰解释自己的担忧,最后只能含糊的敷衍,“等下你就知道了。”
内外县的乡镇基本都是一些过路街,先有传统留下来的乡镇政府驻地,随着社会的发展,乡镇之间就会修建起一条主要的公路,这时公路附近的村庄就会把房屋建造在公路的两旁,附近的人有多少户,沿着公路建的自建房就有多少。
但由于这里基本没有就业机会,所以也形成不了商业街区,就纯粹是一个镇内人口自然而然集中的地方。所以沿着公路修建的自建房基本是一栋一户,一楼也并不是门面房,而是自家的房屋入口,主要的功能就是提供堆放杂物和停车。
周行一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和妹妹在家。听见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她们还以为哪位亲戚来了,都看着门口。直到门被打开,才看见前面的周行一,过了两秒,就是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石兰。
看见拖油瓶,他妈妈刚刚还露出的笑容直接消失了,尤其是看见周行一手上并没有行李箱,看来今年不仅是他不住在家里,还得给拖油瓶做饭,这又怎能让她不生气。
周行一倒是不客气,直接走过来在妹妹旁边坐下,用手指着身后的石兰,试图用一种尽量平和的语气跟她商量,“过年的这些天跟你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周钰本来以为一年没见的哥哥过来还会像去年那样给自己一个大大的红包呢,结果却是来分自己的小房间的,她盯了半天,确定他真的是一点表示没有,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石兰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着轻蔑,她甚至能听见从她鼻孔里传出的浓重的吸气声,随后她重重地关上房门,紧接着外面的三人就能听见里面传来哭声。
这一幕周行一母子二人倒是习以为常,毕竟都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不过倒是把石兰吓得不轻,毕竟这家庭环境也太诡异了,“哥,我还是……”
他没有理会,接着试图跟妈妈聊一下。她本就对平白无故多个拖油瓶不满意,虽然这是他们周家的事情,轮不到自己不用操心,但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赖着不结婚让自己在街坊邻里抬不起头就算了,现在带个不清不楚的女孩子回来就更丢人了,她就将问题抛回了周行一,“你去问你妹妹吧,她同意我就同意。”
就现在这个情况,周钰怎么可能同意,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年纪,现在再去问不亚于在火药桶旁边玩火。无奈,他只能看向石兰,“那这两天我带石兰去外县的酒店住吧。”
周行一的妈妈还以为两人都要去外县的酒店住呢,听到只是拖油瓶一个人去,心里倒是愉悦了不少,“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周行一带着她下了楼,打开车衣,又打开引擎盖,把电瓶连上,他打开后备箱,把妹妹的行李箱放了进去。
“走吧。我们去外县找地方住。”他启动了车子,向着车外的妹妹招呼到。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她才从震惊中舒缓过来,“哥,原来你的车跟詹星姐的真的一样啊,她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她还说什么了?”
石兰沉默了好一会,看着正专心开车的哥哥,始终不敢说,终于在看见对面过来几辆车,趁着他停车让行的几秒钟,鼓足勇气说到,“她还说,你跟立春姐终归不是一路人,要趁早,别到最后一地鸡毛。”
对于詹星,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边界感,这不仅是因为她是自己老板的老婆,自己是老板手下的打工仔,而不是老板娘手下的打工仔。他知道,她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心眼多,但人确实没得挑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没有与她撕破脸皮的原因。
他当然知道自己跟立春的差别,但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他不能轻易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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