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儒停下来,犹豫不决地看向秦迪。
感受到了他眼中的不安,秦老师用温和的语气轻声说:“一会直接去研究生院盖章,回来收拾好东西就搬过来吧,桑臾已经帮你安排好座位了。”
见王玉儒点头,她才转向马允森:“马老师,告辞。”
马允森仍是高高在上,没有答话。
秦迪退去,只剩昔日的师生共室。
熟悉的办公室里弥漫着陌生的愤懑、狂躁、怨恨与抑制。
沉默延续了接近一分钟,马允森打开抽屉,从堆叠的文件中翻出一张来,丢到王玉儒的脚边。
王玉儒捡起来,发现是两年前签署的师生合同。
“我完全可以拿着这个去告你。”马允森说。
手指发麻,像被高频的三相电贯穿到底。王玉儒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上天刚给他打开的窗似乎又要在疾风中紧闭。
“但是我现在刚升任副院长,不想因为你做这种身份掉价的事情。”马允森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透露着一股阴森之气。
王玉儒疑惑地看着他。
“你以后跟着那个死娘们儿,也给我把嘴巴管严实了,但凡让我听到有任何对我不利的言论,你就等着被挂名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王玉儒愣了好久。
虽然早有预判他会说出一些狠话,但没想到能狠到如此田地。
“知道了,老师。”他答应道。
“你给我记着,你是被我踢出课题组的,”马允森冷冷地说,“我当上副院长之后精力有限,学生太多管不过来,所以才把你分给秦迪带。”
“我记住了,老师。”
“还有之前参加培训的费用,必须全额结清,我这里都有记录,”马允森剪去茄衣,点上雪茄,恨恨地瞪着王玉儒,“岳新冉就在门口,你把他喊进来,我让他当场给你展示清楚你到底花了我多少钱。”
王玉儒应声说“好”,出门把师哥喊了进来。
果然和翟悉说得一致,从岳新冉电脑端显示的账目来看,总计62304.78元,这是他两年青春的售价。王玉儒拿出手机,问马允森能不能当场结算。
“你都准备好了?”马允森冷笑,“早有预谋啊,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机这么深。”
这样盖棺定论的指判王玉儒从来都是窝囊废一般地受着,那时候他没有退路,触底也不会反弹,只会丑态百出地摔死在水泥地面上。
但现在——
穿过两年崎岖,他即将柳暗花明。
王玉儒发起了转账。
“老师您没有看错我。”
是我看错你了。
“从您这里学到的知识,我会守口如瓶。”
因为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无人在意。
“今后不能再为组里付出了,还请多保重。”
你保不保重无所谓,同门的师兄弟还有师姐们请多保重。
“学生,”王玉儒深深地鞠下一躬,起身道,“告辞。”
他没有再看马允森,也不敢去想象此时那张脸会是怎样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但转过身,却无意间撞上了岳新冉的目光,那是一张麻木到惊悚的面具,王玉儒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对师哥点头致意后,王玉儒有史以来第一次底气十足地走出这间牢狱。
手里捏着轻飘飘的一张纸,可他却能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
蝉蜕之后的新生,风险与安逸暂且不论,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自由的。
后续的流程顺利到超乎想象,研究生院很干脆地盖了章,给他审核材料的老师还说了声恭喜,让他提前进入新组即可,其余就只需要在官网上走个流程就完事了。
王玉儒办完手续回到实验室,平时一坐在工位上就头疼的毛病也不见了,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他一直把在实验室喘不动气归因于不常通风,如今看来,到底是郁结在己,境随心变。
刚搬完电脑的周梓甄冲他招手:“我坐靠窗那儿,一会那个大四的师弟就来了,你赶紧选位吧。”
“大四的师弟要进组了吗。”王玉儒感到一阵悲哀。
“刚刚老马在群里说的啊,”周梓甄指了指手机,“你没看吗?”
王玉儒打开手机,【你被“马允森”移出群聊】几个字跳进眼底,他懵了一下,居然笑出了声。
“我被踢出群了。”他平静地陈述说。
“我的妈!”周梓甄吓得汗毛倒竖,“你又怎么得罪他了!”
王玉儒抱起自己的收纳箱,尽量用冷漠的表情说:“我换导师了。”
哪怕他极力伪装成熟镇定,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自己,四肢百骸都躲在躯壳下克制地震颤着,不得不承认,说出口的这一刻真的有被爽到。
“什么?”
周梓甄不知所终似地反问了一声,突然尖声叫起来:“什么!!!!”
王玉儒不想招来太多关注,哪怕这必然是件轰动全组的大事。他把最后那部分杂物收入背包,最后看向那个和他坐了两年对桌的面孔:“师哥,我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背上包走出了实验室。
没有留恋,全是逃匿。
走在离开的走廊上,还能听到周梓甄猿猴出世般的啼叫,还有随之掀起来的——群情激昂的喧嚷。
王玉儒笑了笑。
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终于能继续向前走了。
洒脱只是表象,实则心酸与痛快并行,告别了无所缅怀的过去,也意味着要抛弃一部分囿于己见的自己。
重生即为重塑,他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谁。
变成谁都可以,反正他也从来没做过他自己。
走进电梯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看消息。
收到了许多来自师哥师姐的恭贺,他在电梯运行的过程中一一回复。
电梯在三楼停下,机器人中心蔚蓝色的示明灯不知疲倦地亮着,仿佛在引领他走向一个崭新的将来。
王玉儒晃了晃神,收起手机,抬腿走了进去。
高适应能力是王玉儒苟活在这世上滋生出来的一技之长,转入新的课题组后,他只用了一天,就摸索出来了全部的规则。
秦老师的团队阵容不大,只有九个人,白天科研安排和其他组大同小异,但晚上和周末就相对自由许多,之前他周日给张纯政补课都是偷着去,现在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坦然地支配自己的时间。
这周张纯惠没在家,课间问她弟才知道是去翟悉辅导班帮忙了。
“听我姐说,”张纯政满嘴薯片,说话喷渣,“翟悉哥这两天都快要累死了。”
“暑期班开课了?”王玉儒突然间串起了一些因果,难怪那晚过后翟悉就再没来找过他。
“对啊,我们今年暑假放假早,”张纯政把袋子里剩的碎渣倒进嘴里,“我姐说,他这两天睡的觉加起来都不够六个小时。”
王玉儒皱了皱眉。
张纯政吃完薯片,嘿嘿一笑:“我姐还说,也就是看在他是你弟的份儿上,才去帮忙的。”
于是眉头锁得更紧了。
小孩儿正为自己无缝衔接的撮合沾沾自喜时,就被告知休息提前结束,今日辅导延长,另外课后作业多加三套拔高训练题。
张纯政不敢再乱说话了,端坐着认真听讲,脸上写满“已老实求放过”。
课上到一半,外面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啊,我姐回来了。”张纯政眼睛倏地亮起。
紧接着又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字句模糊不清,但音色依稀可辨。
张纯政眨了眨眼:“啊,翟悉哥也来了。”
王玉儒面无表情地敲了敲练习册:“看题。”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张纯政啪嗒一下低下头,眼珠子轱辘转,灰溜溜的目光在题目上刷刷划过。
房间外面的交谈声只维持了简短的半分钟,之后便是空无一人的安静。
王玉儒最终还是没能拖堂,按时下了课。交代完下一周的学习内容后,他就丢下满面愁容的张纯政走了出去。
他看见翟悉,嵌在铺了层绸缎的沙发里,睡相疲惫又平和,像一只倒下去的人偶。
“上完课啦,”张纯惠拿了两块西瓜给王玉儒,又转头看向翟悉,“他听说你来了非要跟我过来,结果进来往沙发上一歪就睡着了。”
“辅导班那边忙完了?”王玉儒问。
“没呢,一堆事儿,他喊他朋友去顶着了,”张纯惠叹了口气,“再不回来歇歇我都怕他吃不消,太累了。”
“别叫他了,”王玉儒声音很轻,“让他睡会吧。”
张纯惠点了点头。
本来打算在等王玉儒下课这期间略微小憩一会,结果睁开眼时身上酸软无力,仿佛走出了时空。
翟悉撑坐起上身,瞥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我靠,五点半。
他扶着沙发帮起身,脚尖落在地面上有麻麻的触感,摇摇摆摆走了两步,看到坐在餐桌边正在玩手机的张纯惠,他问:“我哥回学校了?”
“没走,等你呢,”张纯惠扬了扬下巴,“在我弟那屋,看着我弟写作业的。”
翟悉转身就跑,扑开张纯政的房门,看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又忽然懵在原地。
“哥,”他心里痒痒的,“你等我的吗?”
王玉儒扣上张纯政的作业本,朝他走过来:“嗯,回家吃饭。”
“你不着急回学校了?”翟悉脸上点缀着开心泡泡,他情不自已地迎上了几步。
走到翟悉面前,王玉儒忽然侧身绕过去:“不着急了。”
他走出卧室,抄起沙发上的书包,斜跨着往外走,路过张纯惠时只淡淡地道了声“走了”。
在他身后,翟悉像只顺拐了的萌宠,跳着步子眼巴巴地跟上去。
“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去?周末不用打卡了?”翟悉三步并两步地踩着楼梯,追随他哥的脚步,“哎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吗,你这都要飞起来了,哎妈我脚麻,你等我一下啊——”
王玉儒甫一走出楼栋,便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晚他几节台阶的翟悉:“不用再打卡了,我换导师了。”
碎碎念戛然而止。
震惊的表情在翟悉脸上虚晃一现,他忽然又哭又笑地冲刺下来,最后几层台阶直接跃起,整个人扑挂到他哥身上去。
忽然压下来一个人的重量,王玉儒脚步不稳地退了两步。
“你换导师了!你换导师了!”翟悉被乍然涌出来的情绪一逼,小丑一样啼啼笑笑的,他侧趴在王玉儒肩头,双手敲鼓似地拍击着劲瘦的后背,“是吧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甩掉那个死老头,你现在整个人都变年轻了你知道吗!哼!我哥那么好,他就不配给你做导师!可滚远点吧!啊啊啊啊啊你太牛逼了,我他妈太激动了……”
他在身上捶打摇晃,重心被撞得七零八散的,王玉儒只好依照力学结构兜住他的腿。
“还得谢谢你的资金支持,”王玉儒侧了点头,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谢谢你,翟悉。”
“值了啊,”翟悉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噎着伏倒下去,“我这个暑假就是忙死也值了哇——”
“胡说。”王玉儒轻声道。
“我没胡说,我是真的替你开心。”翟悉怕他不信似地,跳下来后退两步,用一张涕泗横流的笑脸来证明。
“嗯,”王玉儒没多做解释,温声问,“辅导班很忙吗?”
“啊——”说到这,闸门就不得不被掰开了,翟悉又哭丧着抵上他哥的肩膀,“开辅导班好累啊哥,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没想到全是屁事儿,打架的早恋的当众骂我的,还有上着上着课就突然哭起来拿小刀划拉自己的,我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好难啊!”
王玉儒把手掌搭在他后脑勺了,轻轻地捋了两下:“这么辛苦啊。”
“钱真难挣,”翟悉贪恋他哥的温柔,继续卖惨,“还有家长来找事的,就因为我给他小孩批改作业判错了一个,就说我不负责任,没资格当辅导老师。”
“这是家长的问题,太累咱就不顶着了,招两个助教来帮你看着,”王玉儒说罢,手往下滑了滑,在翟悉后颈处提示似地拍了拍,“这边人多,别再被你学生看到了。”
翟悉触电似地后退了一步。
差点就忘了自己辅导班老板的高冷权威人设。
攒了好几天的情绪一下子全盘钻出,收起来有点麻烦,翟悉低着头调转九十度,闷闷地往前走。
“回家再跟你说。”
王玉儒走上来:“好。”
翟悉盯着脚尖走了几步,又说:“你换导师我真的好高兴。”
王玉儒笑了笑:“有你的功劳。”
“嘿嘿,”翟悉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帮到你就好,但你可不许再偷偷有心理负担,我不想让你觉得欠我什么。”
“我知道,”王玉儒犹疑两秒,最终平和地补充道,“不欠谁的,以后你有需要,我也会无条件支持。”
翟悉心都要暖化了,总感觉经过换导师这件事的王玉儒更加真实,不再是挂在天上的明日之星,更像是开在他们凄黑家里的一盏灯。
到家时胡润妮正在炒菜,王玉儒洗了手去给她打下手,翟悉捧起来水果切盘枕在厨房门框上,举着水果叉,全情激昂地说着辅导班的杂事。有胡润妮在王玉儒的存在感就很低,说这半天都是他妈在回应他。王玉儒一直在做事,但翟悉知道他听得比胡润妮认真。
“还没开饭呢就吃吃吃,”胡润妮挥动锅铲唬他,“再吃把你丢锅里一起炒了。”
翟悉笑着跳开了,躲到王玉儒背后:“哥,妈要剁了我!”
胡润妮冲王玉儒撇撇手:“玉儒你起开,别护着他,我切了那水果给咱仨吃的,让他一个人就都糟蹋完了?”
“他愿吃,”王玉儒说,“我再切一盘。”
翟悉得了依仗便开始肆无忌惮,抓着果叉扶在王玉儒的腰上,从一边冒出来,冲胡润妮得意地叫嚣:“听着了吗!我哥给我再切一盘,我随便吃。”
“我看你是一天不挨揍就皮痒痒,”中间隔着个王玉儒,胡润妮也不好发作,转过身去继续炒菜,“等我哪天有时间再修理你。”
“我又不是属破车的。”翟悉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王玉儒就浅浅地笑着看他。
他也对王玉儒笑笑,背着胡润妮,扎了一块凤梨喂到他哥嘴边。
王玉儒摇摇头,常年寄居在眼里的柔和就被摇了出来。
翟悉用凤梨戳了戳他哥的嘴唇,很轻易地就撬开了,王玉儒含下凤梨,扭头走到一遍去蹲下剥蒜。
他哥这样真的很像一个被人调戏的良家少妇,翟悉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笑,我看你还不如属破车的呢。”胡润妮炒菜的声音都暴躁了。
这话翟悉没反驳,他突然就觉得这样也挺好,做事麻利却脾气泼辣的妈,寡言少语却默默偏爱的哥,和一个吵闹贪吃的自己,挤在不到六平的厨房,被油腥和烟气包围着,合力做着一顿不会被应付着吃的晚餐。
如此稀有的温馨。
今天胡润妮心情好得让翟悉不可思议,居然能一家人坐在一起,边吃边正常交流,吃完饭见王玉儒不急着回学校,她竟还要拉着俩人去商场买衣服。胡润妮的审美翟悉无福消受,赶在他妈出门之前用“辅导班还有事情”为由先行告退。
也不是故意要逃,能和王玉儒逛街买衣服他求之不得,实在是因为让余停顶班太久,这家伙又脆弱得很,怕是快被那群小孩给折磨死了。
到辅导班正是晚上第二节自习,余停从窗户里看见他就蹿了出来,迎财神一般作揖请进:“翟哥,你可算来了,我晚饭都还没吃,要饿死了。”
翟悉把从家里带的包子抛给他:“先吃点垫吧垫吧。”
“你上哪去了,”余停扒开塑料袋就啃,“找你哥去了?”
“嗯哼,”说到王玉儒,翟悉就美滋滋地笑了,“一块在家里吃了顿饭,我哥今天吃我喂给他的东西了。”
“呕——你已经没有底线了吗?”余停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索摸着胳膊,好像被瘆得不轻,“我说实话啊老翟……你真的不会觉得有点怪吗,就算他是你继兄,但你们现在喊同样的人叫爸妈啊。”
“那有什么,毛可芯迟早不也得喊你爸妈叫爸妈。”翟悉不以为然。
“哎呀我们那还早呐……”余停脸上一红,低头把包子整个塞到嘴里,吧唧着嘴吃完,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他喃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俩在一起之后怎面对你爸妈,你想过没有,你妈能不能接受你都是个问题,你还把你哥拽进来,你不觉得……有的事儿,它就不能起那个头吗?”
翟悉没动,靠着前台的桌沿,冷冷地挤出一丝哼笑。
“脑洞挺大,连撇都没有的事儿,你就想到天高地远去了,”他还噙着那抹遗憾的笑,“我最近有试探他,他直得掰不动,也比我道德感高,八成……没戏,一厢情愿罢了。”
余停手上有蟑螂似地猛一顿乱摆,满脸过来人的洞穿世事:“都是早晚的事,你哥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你要什么他不给你。”
翟悉脑子里咣当砸下来一块巨石,振得整个人几近麻痹。
他想起来,入夏后第一场暴雨,他说他想要看王玉儒换导师,没几天他哥就换了。
还有不久前,他想吃水果,他哥就给他切好满满的一盘,放在餐桌上离他最近的位置。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想要什么,他哥就给他买什么。
翟悉咽了口唾液。
那么——他想要王玉儒的爱,他哥就会满足他吗。
不对。翟悉瞬间清醒,王玉儒从来就没有吝啬过对他的爱,他早已经得到了。
但还不够。
“唉,你主意太大了我说的你肯定听不进去,”余停看了眼手机,“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自己拿捏好度吧,我得回去了。”
翟悉回了回神,笑着骂了他两句,临了又问:“你啥时候能来我这边干啊?”
“再两天,我拿到一个月工资就来,”余停笑着拂了拂手,“再不来怕你累嗝屁了。”
翟悉笑着说自己厚实,耐造,骂他滚。
这话不是为的让余停放心,翟悉就是浑身蛮劲儿,晚自习乱得跟馊了的水果捞一样,他进去板着脸吼几声就安静了,送完最后的学生他甚至还有精力打扫卫生,最后忙完回家都快十二点了,胡润妮困得吊死不活,打着哈欠骂他不着家。
门口没有王玉儒的鞋,他哥又回学校了。
“再不睡困死你个熊。”胡润妮的声音又从房间里撂出来。
傍晚在她身上流露的温情早已不见,何况现在他也没有王玉儒可以恃宠而骄,只好忍着气,压下声来说:“你睡你的,我洗个澡就睡。”
胡润妮嘀嘀咕咕又数落了他几句,说着说着音量落下去,睡着了。
开课之后翟悉忙到恨不得变成三头六臂,几乎都没时间去骚扰王玉儒,后来还是他哥从微信上找的他,问他是不是还很忙。
送上门的帅哥不聊白不聊。他跟王玉儒吐槽了一番最近发生的离谱事儿,最终又换来了那个招助教的建议。
-翟悉:我多招一个人不就得多发一份工资,自己干还省钱。
-王玉儒:这个没事,我替你发,换导师有剩的,平时也攒了些。
看完这条翟悉脑筋都要裂开了。就知道王玉儒不会平白无故来找他,果然还是花了他的钱有愧疚感想借此来抵消。
翟悉愤怒地输入“我又不是发不起”,想了想又删掉了,他确实是发不起。
-翟悉:我自己能干,不用别人,除了余停我都不放心。
-王玉儒:那发给余停的工资我来出。
翟悉又推辞了几句,可他哥好像铁了心似地要出一份力,搞得他很挫败,像是一种活雷锋被迫承接热心志愿的心盲。
他跟王玉儒话赶话聊急了,那边班里还有俩男生在掀桌子,闹得他头疼,看着他哥发来的最后那句“招助教你可以清闲点”,他直接钻脑袋不顾屁股地塞给他一句:清闲有什么用?清闲了在家也是一个人,你又不回来。
翟悉说完就去整顿班风去了,等训完俩浑小子回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零零碎碎的新消息有很多,来自置顶的却只有一条。
-王玉儒:我今晚回家。
于是翟悉立马笑咯咯地给余停打电话,喊他来帮忙看个晚班。
余停早猜到什么缘故了,抱怨说自己就是个工具人,仅在翟悉馋他哥的时候拿来使用。
“想想我在你爱情事业上的付出,是时候该回报了。”翟悉回家心切,跟余停把剩下的工作交接完毕就往外跑。
身体轻飘飘的,还有点害羞似地冒着温热。
他说一个人在家寂寞,王玉儒就要回家陪他,做哥做到这种地步的天底下还有几个。王玉儒对他可真好。
翟悉哼着**小舞曲,琢磨今晚要不要找个机会跟王玉儒贴贴,然而,悄声推开家门的间隙,他就敏锐地洞察到了一些异样。
客厅灯没亮,也没有饭菜的香气。
只有胡润妮那屋亮着,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营造出一片诡异又神秘的**感。
心脏骤然间莫名其妙地战栗起来,他缓缓吸了口气,朝光源走过去。
走近了,他听到胡润妮和王玉儒说话的声音,当“医科”“临床”“生物医学”等字眼飘进他耳朵里,脑中孤立的神经突然牵线搭桥串成一片电网,激得他胸窝里全是刺痛。
翟悉猛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吓我一跳!”胡润妮握着鼠标的手猛一哆嗦,“你用飘的啊,咋回来一点声都没有。”
翟悉看到电脑上的正在填的志愿页面,感觉眼前的两个人陌生到了极点。
“你们在干什么。”他抖着声问。
胡润妮没看他,还在继续研究系统:“这不明天就能报志愿了,我叫你哥回来,先教教我怎么填这个模拟填报,试一试省得明天再出错了。”
翟悉看向王玉儒,后者没有在看他,眼神泛泛的不知在看向何处。
像个懦夫。
翟悉踉跄着朝前走去。
可笑,太可笑了。
美好的幻想全是他自作多情,事实是,他哥不仅没有为他而归,还在为虎作伥,同胡润妮一起谋划一场剥夺他自主选择权的参天阴谋。
翟悉呵呵两声,终于走到胡润妮身边,手往前一抓,不由分说便关上了电脑显示器。
“志愿我自己填,”他几乎是带着恨说,“不用你们管。”
“你辅导班忙成那样你有个屁的时间填,”胡润妮把他推开,重新打开电脑,“我研究好几天了,给你选的都是最好的专业,保证你以后能——”
啪!
翟悉拔断网线,摔在了地上。
“我自己填,你听不到吗,我说我自己填。”
“谁让你拔的,给我插回去!”胡润妮凸着双眼蹬地而起,又突然捂住胸口喊痛,说要喘不动气。
她卖惨换同情这招早已经屡见不鲜,翟悉嗤之以鼻,直接略过她抓起桌上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毫不留情地撕成粉碎。
“我说了我自己填就我自己填,”翟悉在一片飞舞的碎屑中痛斥,“我说了我不学医就不学医!我不去東央第一医科大学!你非要让我学医不就是还想接着用你的思维逻辑套住我吗?我告诉你,已经没那个可能了!”
“翟悉,别说了。”一直缩在椅子上的王玉儒,这会儿倒开始刷存在感了。
翟悉直直地用眼神拷打他:“我偏要说!你不敢忤逆她,你是好学生,我敢!我就是要对她这种过分的行为说不!”
王玉儒看向他的眼睛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像是悲悯,却又多了点忧郁的绝望。
“谁家当妈的还给孩子填志愿啊?她就是不该管的瞎管……”
话到半截,余光里的胡润妮突然一头栽下去,翟悉心脏停跳了两拍,他赶紧转头去看,此刻的胡润妮侧伏在地面上,脸色苍白,头发贴在鬓角,随着艰难的呼吸滴下两滴汗来。这么费力地粗喘了几口后,忽然就一动也不动了。
翟悉双腿一软,咔一下跪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一双抖成筛子的手,要探不探地伸向胡润妮。
王玉儒好像也被吓到了,短暂沉静后便立刻蹲过来,理智地指挥翟悉:“拿垫子,先把妈扶成平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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