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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永隔

长鱼舟在佰草山庄好生调养了一个月,日日无忧事,一个月下来人都胖了些,面色也红润不少,多少有些活人样子了。病已痊愈,二人收拾行囊下山。三匹小马踏着树影,蹄音嘎达嘎达。无遮未扬鞭,任他们慢慢行于花间小路。

山花烂漫,惠风和畅,无遮目光追着天上白云:“长鱼舟,之后半程我就不跟着你了。”

长鱼舟抬眸:“这么突然?”

“嗯,有些事要处理。”

长鱼舟掀起前窗帷抛给他一个剥得光洁的橘子:“此番欠你不小的人情,不知如何还,便先欠着。日后若再见,请你吃酒。”

无遮愣了愣,半晌唇角微扬。

“对了,那药沈郁用过不曾?”

长鱼舟摇头:“不清楚,大抵没有。”

无遮颔首:“那药一共五颗,若是状况好的话够用一年。药用完就寄信去凤霞镇最大的青楼‘点眉间’,我会来寻你。前提说好,可不是白给。”

凤霞镇倒是离雾山不远。

“何时给沈郁解蛊?”长鱼舟问。

无遮动作一顿,嘲道:“蛊你当这么好解的?至少还要几年。只是几年而已,他不至于疯了的。”

不多时又转过身来:“况且要我解蛊代价是很大的。为了沈郁,你什么都愿意对吧?”

“嗯。”长鱼舟肯定道,“再所不惜。”

马车沿着下坡小山路一直往前走,再不远处便是小镇。

无遮扬鞭:“一会儿去镇子里雇个车夫,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一抬手接住了长鱼舟抛来的东西,入眼是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满袋子安神香。可他明明记得长鱼舟的安神香已然用得不剩什么了。

“在佰草山庄闲来无事制的,那边药材齐全,需要什么使点银子就都有了,方便得很。”长鱼舟复又笑道,“若是安神香快用完了,写信给都城倾茗楼掌柜的,我再制新的给你。还有,安神香每夜一两丸便够,上次你用的量太大了,像块熏肉。”

无遮握着香囊,微一失神。面具之下,他的唇角悄无声息地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长鱼舟。”

“嗯?”

“我想好了。”

“什么?”

长鱼舟云里雾里,而无遮只是浅浅笑了笑。

“没什么,日后你会知道的。”

进了镇子,长鱼舟雇了车夫,无遮买了匹马,二人在城门口作别。

“就此别过,”无遮道,“你还欠我一顿饭。我喜欢鸡汤,和着野山菌耳的那种,莫忘了。下次找你讨回来。”

长鱼舟颔首一笑:“好,一路顺风。”

虽说前路遥遥,但迟早还会相见的。

作别无遮,长鱼舟一路向西南而行,心里头念着自家两个孩子,只盼着早日回到予君阁去,然途中收到孟千渝两封急信。

一封信说师傅已然不大好了,速归。

第二封说师傅殁了,尽快赶来料理后事。

长鱼舟双耳嗡鸣,面如菜色,险些站不住。随即顾不得方落脚,策马向雾山方向而去。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行了一路,总之浑浑噩噩,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牵着马站在了雾山山脚。

蜿蜒而上的山路隐于浓雾之中,似人间彼岸的间隙。长鱼舟驻足于岸的另一端倪,不敢上前。

如若不去往那一端,师傅便还是活生生的人,会捏着棋子杀他个片甲不留,再斥他不要优柔寡断;会口口声声说不用亲自下厨房,却还是笑得欣然;会耐着性子指导他用毒之术,细细叮嘱哪里需得小心……

可不过是自欺欺人。

长鱼舟拾级而上,路还是那条路,树上有他用铜钱镖钉下的标记。不过数月之前,还时常曾走这条路去镇上买些好茶和点心回山上与师傅饮茶对弈。

长鱼舟一直走,直到被薄雾笼着的林间小屋近在眼前。他在门前站立,小屋基本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屋外外面没有撒纸钱,屋顶也未升炊烟,只在屋檐上象征性地挂了条白布。

太寻常了,他立于门前时甚至有种错觉,仿佛推开门,师傅便会从棋盘上抬起眼来,道一句“云止来了?”。

可开门的是一身缟素的孟千渝,终是错觉罢了。

孟千渝面容憔悴,嘴唇干裂,眼睛肿得厉害。纵如此,此刻仍竭力维持着音色平静:“小公子,节哀。进去瞧瞧他吧。”

长鱼舟缓步往里走,屋中便是灵堂摆设,长鱼筱叶就躺在灵床上,身上蒙着白布,一片青衣袖角从白布边缘露出来,瞧得出这身衣服是新的,单看布料奢华而不张扬,是他惯穿的样式。

长鱼舟颤颤巍巍走到床前,盯着床上已故之人,咚地跪下。可心里还是木的,并未有师傅已故的实感。

好端端的人,当真忽然就去了么?

孟千渝也跪在他身侧:“人是半月前去的,走时很痛苦。他疼得厉害,一直咬着牙撑了几日,最后实在熬不住,呻吟了整晚,衣服被冷汗浸得像是淋了水,一早就去了……他说不想让你看着他咽气,他要在你心里体体面面的,可又觉得对你颇多亏欠,许多话想亲口说与你。”

长鱼舟长了张口,话也说不出了,眼泪倏然砸下来,沉甸甸的落上胸口衣襟,似无色的血。

若他未病倒在路上,或是未留在佰草山庄养病,大抵还能见师傅最后一面。

可人生没有倘若。

长鱼舟双唇张张合合,半晌才拼出句完整的话:“师傅他,沐,沐浴不曾?”

“沐浴过了,”孟千渝瞧他落泪,一时心口悲怆也跟着落下泪来,“自己洗的,出来时已经站不住了,碰翻了水桶,非觉得不干净,又洗了一次,不让人搀着,自己撑着桌子一点点爬出来的,自己换的新衣,又给自己备了防腐的药、口含……什么都自己打点好了,不想麻烦你,待你来,只需给他出殡就行。”

长鱼舟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沉沉点了几下头,孟千渝抹了把眼泪:“小公子,天暖了尸身放不住,今儿为他守灵一晚,明儿就出殡吧。”

孟千渝出房去做了两碗素面,回来的时候,瞧见长鱼舟悄悄掀了一角白布,她将面碗放在一边,也跟着又去看了故人一眼。

长鱼筱叶面色惨白,眼睛是紧闭着的,紧拧的眉头记载着他故去前的痛苦。他不忍再看,将布重新盖上去。

草草用饭,两人都吃不下东西,加在一起没超过半碗。

守灵。

转日一早天刚亮,山间雾气蒙蒙,长鱼舟望着远处熹微的亮光。

是时候送师傅上路了。

他要起身,跪了整夜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他没起来,伏在地上。

隐约记起幼时师傅在熬药,他就跪坐在草地中玩师傅给他编的草蚂蚱,稚子玩心大,总记不得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待再起身时,双脚麻得宛若虫蚁噬咬,根本站不住,没走两步就跌在杂草之间。那会儿师傅一边笑,一边将他抱在臂弯里。

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往事,遥远到长鱼舟早已将它丢弃在了记忆的某一个角落里。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如今才记起这些点点滴滴。为时已晚。

长鱼舟静默地等双腿恢复知觉,这时坐在桌边小憩的孟千渝也醒了,他与她对视,低声询问:“送师傅上路,棺椁呢?”

“不用棺椁,没人抬棺,”孟千渝哽咽道,“棺椁自他搬来这处,就准备好放在后山了,他不喜吵闹,不想请人来,又说你身子也不好,不用你抬棺。他身下躺着的就是个木板,直接抬去,放进棺椁里。”

长鱼舟眼底氤氲,他的师傅便是这个性子,平静地为自己准备好了后事,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从不曾与他说一个字。

二人抬着遗体去后山,虽说是后山,其实离这间小屋并不远,像是早料到了他宝贝徒弟抬不动比一个药箱更重的东西。

这儿是一处陵墓,为了方便抬人进去,墓穴口只以一团杂乱的荆棘盖着。大抵是时间不太充裕,墓室修得很简陋,只有十余步见方,正中间摆着棺椁,是最普通的杉木。

长鱼舟富贾一方,哪舍得将他的师傅放进这种棺椁中安葬,不由愧从中来。孟千渝看穿他的心思,安慰道:“他怕墓室棺椁太张扬,招了盗墓贼来窃他的陪葬。”

长鱼舟与孟千渝小心翼翼将人安置在棺中,问:“师傅的陪葬呢?”

孟千渝屋中取回一口一臂长短的箱子。

长鱼舟问:“这是什么?”

孟千渝道:“他说是儿子的旧物,他喜欢,死了也要留着。”

长鱼舟闻言,颤声问:“我可以打开看看么?”

得了应允,他举着火把将那口箱子打开来,里面零七杂八躺着一堆东西,竹哨子、木头鸟、小手帕……什么都有,样样都很眼熟。这些都是小泷的旧物,其中不少都是他曾给小泷的。长鱼舟轻轻将这些拿在手中细细的看,待翻到最后,忽而心头一震。

压在箱子最底下的是一摞五岁前稚子穿的旧服,长鱼舟将它们拿出来,只见这些旧服已经褪了色,沉淀了岁月,每一件都或多多少有着被火烧过的痕迹。

便是如此破旧不堪,长鱼舟还是认出来这并非小泷的衣服,而是他自己的。

长鱼舟握着衣服,心中颇为不解,遂看向孟千渝,孟千渝是他六岁后师傅带在身边的下属,这事她或许清楚。

孟千渝解释道:“先前你师父对你不好,他那会受了不小的刺激,看你……也有些难以接受,所以一时想将好生留着的你幼时的衣物全烧了,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扔进去又忽然舍不得,身边也没个能把衣服从火盆里捞出来的物什,就徒手下去捞,救回来这么几件。你看他手上,现在还有那时烫伤留下的疤。”

长鱼舟一时五味陈杂,眼泪再次滚下来,他失声喃喃:“你说……这些是他儿子的东西?我,我也是他的儿子吗……?”

“我想他心里是这般想的,”孟千渝道,“他曾那般对你,一直心怀愧疚,所以不敢与你亲近。我也知道他那时确实疯癫,但他其实也恨自己,待自己狠辣更甚于待你……我本不该多言,但还是想请小公子不要怪他。”

长鱼舟摇头:“我并不怪他。”

“他临走前几天给你留了封信,或许里面写着你想知道的事。”说罢从怀中出信封。

长鱼舟颤颤巍巍接过信封,信封并不厚,信纸褶褶巴巴,沾了几点水痕,还有一点血迹,上面是尽力保持端正却如同蛇蚁爬行一般潦草凌乱的字迹。

吾徒亲启:

当你读到这封信,我已不在人世,人活一世,生离死别本是寻常,莫要悲切。

想必你一直好奇我的过往,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出来扫兴,我本不愿与你多说,可想来若是不说,你我皆难以释怀,遂与你言明。

我本是巫月之人,因些迫不得的缘由从巫月逃出,来到东州后又结了新仇。为了躲避追杀带着你来到魔教,一待便是多年。

初次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啼哭小儿,麻烦得很,我一边躲避追杀,一边还要到处找村民讨要米糊喂你。那会儿我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养个孩子总是不得要领,想来你身子骨羸弱,大抵归罪于我,实在惭愧。

那时是我最难熬的日子,家人被擒、又辜负阿姐之托,我本想回去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可到底还是靠你才熬过了那段日子。然而你六岁那年,阿姐自缢于我面前,又逢爱妻难产而亡,我已是疯癫,恍悟先前种种不过是自欺欺人,便对你多加迁怒,恨你为何不是……一时又想将你养成一把锋利刀剑以报血海深仇,若非小泷劝阻,我早已酿成大错。

这么多年,我悔恨在心,无奈为时已晚,死不瞑目,只得于此信中与你言明,望宽恕则个。

我这一生,最为悔恨之事有三,一是未保阿姐无虞,有负阿姐之托,二是未见小泷长大成人,而这三,便是不曾好好养育你。

可叹我这辈子潦潦,两个儿子,一个短命,另一个也未曾好好珍视。

事已至此,不敢自诩为你之父,便是作为师父,我亦是有愧。多年来,虽对你颇为严苛,少有笑颜,可素来以你为荣。

为你之师,是我之幸。

东州大仇已报,我未有其他遗愿,这一生活得不自如,临了只你一个牵挂,愿你不要踏我前路,看清自己心之所向,哪怕需以命相搏也莫要畏葸不前。吾徒定要替为师痛痛快快地活一遭,莫留遗憾。

林中小室竹柜中有为师为你制的药和毒方,为师知你毒术医术不在我之下,此不过是我这个将死怀愧之人为自己爱徒所做的最后一点事。

江湖路漫漫,愿我徒一生顺遂。

长鱼舟将信捧在胸口,失声痛哭。

有些旧事师傅未在信中言明,可他也不想再去深究那些仇和怨究竟是什么。只若是知道他一直在师傅心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些他曾耿耿于怀的过往便全部都能烟消云散。

师父师父,本就占着一个“父”字。

一日后,长鱼舟用树枝和土以及荆棘填上了陵墓洞口,洞口前的石碑上以剑锋刻着:先考长鱼筱叶之墓。

没有纸钱,没有仪仗,没有哀乐。

师傅从不信什么烧纸钱这一说。人总爱用这种烧了纸钱便能在下面享福衣食无忧这般不知能骗谁的话来图个心安。可死了就是死了,眼一闭就什么都没了,与其这般大张旗鼓,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去,寻一处僻静之处,体体面面的埋了便算。

安安静静的走,如一阵微风。

之后长鱼舟又在屋中停留几日,收拾师傅遗物时,于柜底寻见张纸条,打开一瞧,是他们二人分别前师傅留下的书信——云止,为师云游四方去了,勿念。

云游四方,这四个字分外耳熟。他当时与无遮是怎么说的?若哪天他真熬不动了,就给沈郁留书信一封,说他云游四方去了。

长鱼舟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他不愧是师傅的徒弟,自小到大受着师傅潜移默化的影响,生成了个倔强的、固执的、不屈之人,受了再大伤痛也只咬碎牙和血吞,便是连此生终结,他们默契地以同种方式告别。

即便有过芥蒂有过隔阂,可你瞧,他落在地上的影子,都与师傅别无二致。

长鱼舟没在此处停留太久,临行前,他问孟千渝:“孟姑娘,今后师傅不在,你有何打算?”

孟千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这片迷茫很快化了开来,她望着遥远天边,什么也没说。

长鱼舟却懂了,心头无端响起声叹息。

“孟姑娘,就此别过,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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