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身旁那个声音再一次问道。
伊祁溪突然从过往中抽回出神思,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男子,轻声道:“褚涉?”
床榻前的男子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在。”
似乎是与梦中的一些场景重叠上了,梦里的那人也是这样的笑,只是多了些漫不经心与冷漠,那人常常那样笑,那股冷意就像一把尖刀一遍又一遍地刺进他的胸膛。
伊祁溪不由得浑身一颤,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顾不得腰间的伤痛,褚涉微微皱了眉,还来不及将人按回床上,就被死死地揽进了臂弯里。
“褚涉?”伊祁溪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不敢相信,他害怕失去,他无能为力,若有再见的时候,他定会去倾尽所有去珍惜。
怀中的人有些不解他怎么了,但还是任由他抱着自己,用手轻拍着:“嗯,我在。”
伊祁溪脑子里很是混乱,褚涉摸了摸他的后脖颈:“殿下这是烧糊涂了?怎么还……”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衣领忽然湿了。
“是做噩梦了?”褚涉换了个话语。
伊祁溪抬起头来,他生得好看,丹凤眼微微发红,泪水缀在黑眸里星星点点,加重了纤长睫毛的墨色,轻轻颤抖着,像是破出冷霜中的晶蝶,显出难得一见的脆弱美感。
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
两人离得近,褚涉的视线只能看到眼前人半张模糊的脸,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由一呆,说道:“怎么还哭了?”
伊祁溪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嗯。”褚涉轻轻应道。
“梦里我不叫伊祁溪,你却还叫褚涉。”伊祁溪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他清晰地记得梦里发生得一切事情,他梦到了一个叫“冯涧桥”的自己。
“那是谁?”褚涉问道。
“我。”伊祁溪皱紧了眉头,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许是现在梦醒了,睡着的时候的事情便隔在了另一层,只是那种种过往与感觉此刻还历历在目,“我的转世?”
他当然不信什么转世轮回,或者说此前是绝对不信的,只是做了那个漫长的梦后,他有些迟疑不定了。
“冯涧桥?”褚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声音同梦中叫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
伊祁溪听到这声音,脑中像是被忽然打通了般,将梦中那光怪陆离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身份的时候,就觉得咱俩肯定没戏了。”
说道这地方,褚涉轻笑了一声:“殿下看起来从一开始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啊。”
伊祁溪点点头:“你说得对,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又瞎又哑,不得不承认本皇子还是心动了。”
褚涉听出了他在胡说八道,顺着说下去:“怪不得殿下后来对草民死缠烂打。”
伊祁溪轻轻咳了声:“诶,那是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哈,先生说得我好像那般不要脸一样。”
“哦——”褚涉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话又被对面的人抢了过去:“后来在梦里,那个我与你又一同进入了一个世界里——”
褚涉耐心地听他接着说下去,当听到梦中的自己死在一条名叫“火车”的路中央时,也不禁皱了皱眉,面前的人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前者说道:“只是个梦罢了,殿下说得那些东西这世上就不存在。”
“我想着也是,只是那也太真了吧,当时我恨不得死去的人是我。”伊祁溪鼻尖有些酸,他几乎是不怎么哭的人,只是不知怎么做了个梦,今天便要哭出来两次。
他这一生,生杀荣辱,大起大落,难得有什么值得哭得事情,因为他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不能讨得圣上欢心,更容易沦为被别人利用的把柄。
想到这点,他心里忽然冷了下来,刚汹涌出的酸楚便被憋了回去,身旁的人说道:“按殿下的意思,梦中的我既然成为了神,便是不死不灭的,等殿下在梦中将那几个世界都经历完,梦中的我们自是会再相见的。”
伊祁溪当然明白这一点,声音也恢复了平静:“不过都是梦罢了,这世间哪有什么逆天改命的棺材,这个设定未免也太荒唐了,倒是里面那些新奇的东西,想起来倒还挺有趣的。”
“确实,那些物件的确有趣。”褚涉应道,只是眼中有些沉默,但他是半个瞎子,对面的人倒也没看出什么。
两人此时正是在离开大炀国的路上,昨日伊祁溪独自外出时碰上了刺客,腰部中了毒箭,幸运地是褚涉医术还算不错,他很快就脱离了危险,只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伊祁溪从床上下来,活动了下筋骨,神色已经如常,坚毅又孤傲,只是看到面前人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带上笑意:“先生,时间耽误地太久了,我们该启程了。”
“殿下不再休息一下吗?”褚涉也站了起来,他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毕竟多待一会儿便多一分危险。
“眼下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算算速度,那几个人此时必已知道我还没死,嵇邻正不会放我们出境的,今夜我们必须赶在宵禁前离开这里。”
当朝右丞相嵇邻正,位高权重,朝中党羽众多,他的女儿嵇暄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膝下有一儿一女,四皇子虽然年幼,但依靠着母后的关系,看起来是最有可能夺得皇位的人选。
其众多党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大司马管伧,两人一文一武,把持朝纲,管伧此人只有一个小女儿,将来若许作四皇子做配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那么摆在两人面前的,或者说是挡在四皇子前面的人,便是太子和三皇子,太子母后家族不算强盛,且母亲早已带发出家,远离皇宫不闻世事,他虽位居东宫,确是笼中雀鸟,被驳得手无寸铁。
剩下便是三皇子,其后母族乃是西方第一大国,乾拔国,虽比起大炀国小了许多,且已经分裂了,但其背后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哪怕他母后已经疯掉了,也没能令那生性多疑的丞相放下多少戒心。
且右丞相联合自己的女儿已经多次下手刺杀,可那三皇子还是活得好好的,倒是更加肯定了他背后定有一股隐藏的势力。
这倒是让嵇邻正猜对了。
他除了自己手下有一批江湖中顶级的杀手外,能次次帮助他化险为夷外,另一股真正在他背后的势力便是当今圣上——伊祁厥。
这个皇帝表面上像是个和事佬般,像模像样地坐在朝堂上,看着下面各位朝臣明枪暗箭,左边搪塞一句右边装模作样一番,实际上却将各方势力都摸了个清楚,四两拔千斤般就将诸事平衡住了。
他当然不会希望自己那么早就死掉——伊祁溪从十六岁随兵出征北面云羸(lei)之时,那个贴身护住他,捡回他一条命的便是伊祁厥暗中派来保护他的人。
从那时起,他好似开了窍般,连带着看伊祁厥的角度都不同了些,因为那个将他置于死地的人是此人,死地中又给出复生之路的人也是此人。
他虽然不甚理解,但也不会真的蠢到去问个明白,所以从那时起他便于暗中偷偷组织起了自己的势力。
这便是他与当今太子最不同的地方,他常年驻军边关,搜罗江湖术士多少容易了些,不至于独坐高位而孤立无援。
太子之下原本还有个二皇子,他的母妃不过是地方小县丞的女儿,身体弱不禁风,自打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了,而他本人也没活过十岁便也突发恶疾死去了,有时想想这二位母子有次遭遇,不知是不是另一种运气。
说起来,嵇暄与二皇子的母妃长得有几分相像,而伊祁厥当时最喜欢的莫过是那位娘娘了,后来或许多少或许也带了些缅邈故人的意思,只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但嵇暄的盛宠,后宫无人不知,且其本人性格体贴,鲜少争风吃醋,虽偶尔有些小小的跋扈,却不过分,对待下人也算是一视同仁,皇帝很是喜欢这般识大体又性格鲜明的样子,诸事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不过,伊祁溪知道,嵇暄与她父亲嵇邻正想要弄死自己这件事情,伊祁厥是知道的。
但他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人有足够的信心,他俩这事情办不成,纵使办成了,他便更有理由废了这整个错乱盘根的朝纲。
那便有利于一直隔岸观火的太子一党。
比如,就此次雁过岭一战,众人都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数,更没想到弯鄱国用兵如神,兵力强劲,让本就处于劣势他们的更加惨烈不堪,三千士兵全军覆没,边境黎民与战士全部被屠,城关烧了两日才被雨浇灭。
听闻此事的伊祁厥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嵇邻正和管伧被削了兵力,不得不噤声了些时日,连嵇暄都在宫中被禁了足,同时也被削弱了后宫中的些许实权。
传回宫中的消息里他已经死了,那被削若的部分便只得被转移到了东宫太子身上。
伊祁溪冷笑了一声,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从不认为那只笼中雀如表面那般温良恭俭让。
虽然计划出了些意外,但塞翁失马,祸兮福之所倚,这不也恰巧让他找到了闻名江湖的第一谋士——月岚山人,褚涉之。
曾经他花了好大的功夫也没请来此人,倒是让他摔了崖便捡到了。
此人惊才艳艳,很受多方势力的赏识,多得是巧思秒解,只是不爱朝堂之争,喜好山水平静,多数时候行踪不明,几次出手也仅仅是为了一方安宁,但却足够令众人钦佩,想请他出山的人也从未放弃过。
伊祁溪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没想到这么早便碰上了,他原本打算时手握兵权后再延路拜访,却没想到先被此人救了,命捡回来了,心头却丢了些东西。
“先生,此去路远,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吗?”伊祁溪开口问道。
“当然,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身旁的人语气不悦。
“只是今晚出了城,先生可就不能再后悔了。”伊祁溪微笑着说道。
“我当然不会后悔,再说,我一个瞎子,后悔了也跑不远。”褚涉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伊祁溪干脆笑出声来:“这话可要做数,还有,你不要总说自己是个瞎子,有我在的话,先生不会是个眼盲之人。”
他这话是有几分心虚的,他总不好说眼睛的问题是他的责任,所以更加生了愧疚的心思,想要弥补这事情,当然他更多的,还是喜欢的心意。
伊祁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虽说当世并不禁男风,但世俗上还是偏男女传统多一些,他从未想过要喜欢一个人,男的女的在他眼中都一个样子。
但也或许正是这种念头,褚涉一出现,便给了他一种此人不是一般样子的感觉,山中岁月静好,远离浮世杀生,难得的安宁给予他片刻休憩,令他有心思去观察这世间的一草一木。
草木间的人影令他欣赏,发现此人身份的时候还惊讶了许久,怎么看这人也与传闻中不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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