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褚涉，又丑又怪，常常戴着个草帽，面纱遮住半张丑脸，走起路还会一瘸一拐的，脾气不好，见人不高兴便是问候祖宗。
与眼前这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气质非凡的男子的确是八杆子打不着。
后来褚涉解释道：“若是长得好看，便不只会有像殿下这样的人找来了。”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你故意的放出？”伊祁溪惊讶道。
“倒也不全是，我的确瘸过一段时间，有段时间也的确喜欢戴着面纱出门，那时候过敏，脸上长疹子不能见风。”褚涉顿了顿，接着说道，“脾气算不算好我不知道，见面便骂人的事情的确是干过几次。”
“哦，原来是这样，那肯定是别人先惹你的，下次让我碰到就不劳先生了，我先给他腿打断扔出去。”伊祁溪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倒是不用，如今大家听说我瞎了，来找我得人已经很少了。”褚涉笑着说道。
伊祁溪抿了抿嘴，过去他不但听说月岚山人瞎了，还哑了，手脚也断了，基本废人一个，他派出去请人的手下便基本都被撤了回来，只留一个继续留意着，盯着他方势力，当时心中还有几分惋惜之意。
江湖流传说这就是得不到便毁掉——
暗指他废了这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伊祁溪咧嘴笑了一下，伸出手拉住了对面人的手：“我应该早点认识先生的，这样先生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褚涉微微抽了下被握住的手指尖：“从前我们见过的。”
“何时？”伊祁溪疑惑道。
“殿下慢慢想吧。”褚涉不打算说，时间紧迫，一行人趁着夜色出了城，这一路上伊祁溪也想不起来，等进入一段无名的小路时，他发现，自己不但想不起两人过去何时第一次相遇的，刚才梦境里与褚涉第一次得相遇他也记不太清了。
伊祁溪觉得自己这是没睡好，于是他转头跟车厢里的人说：“先生要不再睡一会儿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时半会我们都要在路上了。”
褚涉从车厢里伸出一只手，他手中拿着一个水壶：“殿下渴了吧，先喝些水吧。”
伊祁溪接过水壶：“谢谢先生。”
他喝了几口就将水壶顺着窗口又扔了回去：“先生也喝几口吧。”
车厢里没有声音，伊祁溪勾了勾唇角，这种对话这几日来不知说了多少次，可不知怎么说多少次他也不觉得腻。
夹了下马肚子往前快走了几步，伊祁溪叫住了束瀛，这条路并非是最快前往温封的道路，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需要再重新更改下行动路线。
束瀛听了主子这个安排，迟疑道：“殿下，那条路上难民非常多，恐怕——”
“越靠近边境难民就越多，不过，”伊祁溪有些奇怪，“为什么说那边有很多难民，那地方……”
“回禀殿下，边境失守，贼寇作乱，我们走这条路恐怕会耽误了行程。”束瀛将刚才要说得话讲完。
伊祁溪想了想：“弯鄱作乱吗？”
“是的，还有许多江湖流寇，此路会经过一处叫方埂的地方，那地方地处三界，城中被一个叫高戈的人控制着，嗯……属下尚未摸清此人的来历，若是走那地方，恐怕会多生事端。”束瀛回答道。
伊祁溪点点头：“那你便派一小队人马借道那边，最好在那停留两日，摸清了底细便向我汇报，再有派一队人沿着此路接着走下去到温封汇合，我们绕道睡驴山。”
束瀛的话说得多少还是收敛了许多，沿路的难民数量已经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但此路又是一条四通南北的路，但凡在边境一带南北行路便有很大可能在此交汇，所以行驶得马车还是络绎不绝。
边境与内陆都城人民的生活一直都颇为割裂，只是不知这情况又能持续多久。
有些个善良的老爷小姐分散些吃食给流民，他们大多已经快饿极了，都拿出拼死的力气往前挤着，甚至有些车子都被撞翻了，伊祁溪见状便绕开了他们快步往前走去，等行至一间废弃的驿站时，才停住了赶路的步伐。
褚涉摸着车沿，搭在伊祁溪的手上，从车上走了下来，说道：“殿下，这一路难民很多吧。”
“是的。”伊祁溪回答道。
“听闻中部黑汤河发了大水，下游的房屋都被冲了，炀国又与在弯鄱上吃了败仗，他们在边境作乱，纵容了许多从内陆逃来的流寇犯罪，此处的百姓也是无路可去了。”褚涉的眼睛没有聚焦，空洞犹如死水，他的声音也没有任何波澜。
伊祁溪轻生叹了口气：“边境失守，百姓无家可归，是我的责任。”
“殿下倒不必自责。”褚涉把脸转向身旁的人，微微勾了勾唇。“雁过岭也并非殿下的责任，世人大多仅能关注切身当下的利益，朝中人坐在高位太久，不如殿下常年带兵体会普通百姓的苦厄。”
“也许……”他想解释些什么，褚涉打断了他：“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殿下最清楚不过。”
伊祁溪难掩惊讶的神色：“先生怎么想的？”
“殿下怎么想的呢？”褚涉笑着看他，将问题踢皮球似得踢了回去。
“如出发前所想，这是我唯一的路。”伊祁溪回答道，离开那乡间的酒楼时，两人曾探讨过这个问题，那时的褚涉并未多言，只是表明定当追随殿下。
“那我便会一直陪着殿下。”
还是那句话。
伊祁溪笑了一下，眉梢上的阳光都显得格外明媚，谁知，对面的人忽然将手盖在他的脸上：“殿下人中龙凤，实在招人视线，如今我们算是流亡在外，还是收敛些吧。”
伊祁溪的笑容僵在脸上，褚涉还吩咐束瀛找来一个斗篷，让他出门最好都戴上。
其实若只有伊祁溪一人倒不算扎眼，他在外久了，皮肤有些棕色，一身黑衣行路极快，加上路上的人根本不会去关注这些，倒是有褚涉后，两人容貌都颇为出色，行路又慢了许多，来来往往总不免惹人注意。
所以，不出意外的晚上他们就被发现了。
倒是褚涉先反应过来，他自失明后耳朵就越用越发灵敏起来，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踢了一脚床沿，示意另一张床上的人赶紧醒来。
伊祁溪身手好，无声放倒了一个人后，便拉着褚涉赶紧离开了驿站。
夜色下，两人一路狂奔，直到进入深山后才歇了脚。
“放其他人在酒店没事吗？”褚涉担忧地问道。
伊祁溪抚着马鬓：“没事，那几人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暗卫，况且又有束瀛在，想必不久他们便会识破我分开赶路的小伎俩，束瀛他正好能帮我们打个掩护。”
褚涉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晚上也没歇多久，而是由伊祁溪赶着车接着跑了起来。
睡驴山破大，形似一头睡着得驴。传闻中有两个方士相互看不顺眼，见面就吵。其中一个方士养了头驴，那驴又懒又好吃，生得肥头大肚，一次两人碰上又吵了起来，吵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时，给那驴听得睡了过去，直到声音哑得只能出气后才停止，牵驴的方士拉着驴走半天那驴都没动，待低头一看，那头驴子早就风化成石山了，就是这睡驴山的由来。
传言神话没什么根据，但这故事中有件事情挺奇特的，便是那两个方士吵架最后只能用嗓子出气，这睡驴山有一道高险山脊，像是给山分成了两部分，一侧刮西南的暖风，一侧挂东北的凉风，像是两股正出气吵架的方士一般。
褚涉感觉到风得变化，其实在山中风吹并不明显，但露气沉重，两种风都吹后便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他还是忍不住提议休息一下。
伊祁溪表示没关系：“先生不用担心，我常年在外征战，身体硬朗得很。”
——这种话还是要少说为妙，当日晚上，某位硬朗的男子就躺进了车厢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并没有按照睡驴山的大道赶路，反而选了一条反方向的小路，这路是往原路折一半再往东北走的，他们顺着这道绕小半路就离边关不远了。
伊祁溪烧得迅猛，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开始昏昏欲睡了，在几次差点将车赶下山后无奈地叹了声气。
褚涉一撩车帘，从车里直接跳了出来，牵住了马绳：“殿下还是依我之言，休息一下吧。”
没给那人反驳的机会，褚涉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悦地皱紧了眉：“病了？”
等两人找到地方休息，伊祁溪连走路都变得迟缓起来，嘴里嘟囔着：“你等下，我去生个火。”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褚涉伸手拽到了草垫子上，这是一处荒废的小庙，里面供奉着的分不清是哪路神仙，除了红色的破布披风，身上的漆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剩两只突出来的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光辉。
伊祁溪站不稳，直接就往草席上倒，被人拉住后还被调侃道：“这不就有现成的。”
怀里的人体温滚烫，烧得脸色苍白，耳朵却快要红透了，褚涉看不清楚，只是扶着他腰的手放缓了动作，慢慢带人坐到了杂草上。
这地方有许多别人留下的破席子，褚涉摸索了好半天才勉强铺成了一张床，一会儿的功夫过去，他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点。
伊祁溪轻声开口道：“褚涉。”
“嗯。”褚涉盘腿坐着，低垂着眼，思绪颇多，他手里拿着刚吃剩下的药瓶，摇摇晃晃，似乎是不想多言。
躺着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在意这些，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语调微扬：“褚涉～嗯——”
坐着的人又“嗯”了一声。
伊祁溪似乎是心满意足了，偏了偏头，又嘟囔了一声，然后便沉入了看不清的梦境里。
那是一片白色的空间，像是在眼睛上蒙了层雾，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摸索到了一座铁石筑成地壁沿。
他感觉自己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那不足一掌宽的铁壁上，壁沿的另一侧好似是万丈深渊，没有风过，但自己的双腿却在半空中缓缓地荡啊荡。
等了一会儿，眼前忽然便能看清了，好像是一处深山，又好像是飘雪的森林大道，这些他好像曾经梦到过的场景，但仔细一看又像是从未见过一般。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可又下意识觉得平常的事物。
等第二天醒来时，伊祁溪已经将那些事物都忘记了，身上还盖着袍子，看着那人将头转向自己，语气温柔：“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伊祁溪站起来活动活动了筋骨，他的确是感觉好多了，昨日烧得那么凶猛是因为伤口发炎了，看着那平整的包扎手法，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多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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