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涉没理他,伊祁溪走到他面前凑上脸去:“先生怎么不理我?”
褚涉感受到光影变化,将头别了过去:“懒得理你。”
“诶呀呀。”伊祁溪佯装受伤,“先生这是在跟我生气吗?”
对面的人直接转过身去,朝着门外走去。
这地方除了他们还有几个普通人家,此时天刚亮起一条白缝,他们此时还在沉睡中,伊祁溪跟在后面,转头环视了一圈,微微皱眉。
褚涉已经上了马车,伊祁溪走过去牵住马:“先生,你跟我生气归生气,赌气的事情可不能做啊。”
车上的人缓缓侧过脸,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殿下放心,草臣很惜命的。”
似乎是察觉出眼前的人有些不悦,伊祁溪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诶呀,你让我坐你旁边可以吧?”
褚涉懒得说话,那人觉得对方同意了,牵着马车往外走,边走边说道:“这山上的庙也不知道是谁修的,也不见山上有村子啊。”
“这地方打家劫舍是常事,纵使有村子也跑光了吧。”褚涉回答道。
这倒是真的,昨晚上就有不长眼的见两人不像是穷苦人家,一个病了一个瞎子,便心生歹意,趁半夜起来——被褚涉揍了一顿。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黑夜与白日于那瞎子并无太大区别,反倒是对他们影响很大,那瞎子宛若在黑夜里长出了夜视的眼睛,他们反倒成了挨揍的那个。
伊祁溪站住了脚步,微微垂眸:“昨晚有人打你了吗?”
褚涉摇摇头,说道:“没有。”他已经很小声了,而且他还是在外面打得人。
伊祁溪又问道:“是刚才屋子里东边角落里那一个胖子和瘦子吗?”
昨晚发烧烧得迷糊,但并不代表着他丧失了认知,隐约间他看见了那两人冲他们走来,只是他觉得太过心安才没有起身。
刚才出门时他回头看,才忽然觉得那两人不对劲,那两人不像是在睡觉,更像是晕过去了。
褚涉没有说话。
“劳先生再等等。”伊祁溪说完就转头走了回去。
褚涉来不及拦人,自然他也没有拦住那人的必要。
那两个贼人也是倒霉,被人揍了一顿下了毒,早上还没醒就又被人揍醒了。
伊祁溪的力道很大,打断了那两人一人一条胳膊,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天边的光缝又宽了许多,他回头看了眼那小庙,牌匾上水神两字已经只剩个印子,“解厄”二字反射出朦朦的光亮,像是为往来的旅人撒下祝愿。
他们驱着车接着往前路赶去,随着太阳升起,鸟鸣渐起,转眼又是数日。
束瀛是在一个边关小城上与两人汇合上的,这座叫坞汀的小县城不算繁荣,但百姓日子尚未受到南方骚扰,且地处上游远离河流,也没遭遇大水的冲乱。
“这地方隶属西沅州潼明城,出了这里的关道就离开了大炀国。”束瀛低头回禀道,他已经在此处恭候二位多日了。
伊祁溪想了想,问道:“唐苻的地方?”
唐苻是潼明城城主,一年前还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比较中立的人,明面上看不出到底是属于哪一派的人。
朝中当官的都拉帮结派,朝中的官下又有更多的派别,这其中关系只要多下些功夫,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总有些例外,比如西沅州这块地方。
倒不是因为此地多么偏远或是易守难攻,而是因为这地方名义上是属于长公主伊祁嫣,大炀皇帝唯一的女儿。
伊祁嫣的娘亲出身乃为下等县城令主的女儿,算不上受宠,只是伊祁厥就这一个女儿,曾有过另一个小女儿不知怎么在一个冬日掉进冰里冻死了,剩活着的这个便多多少少会有几分怜爱。
这几分的怜爱就体现在赐封了她西沅州这一点上。
西沅州是这四州中最穷、也是最小的地方,但因距离西侧乾拔国较远,离北侧与西南侧的国家更是挨不上边,兼之又有沅水河作为天堑,倒落了个平静。
再加上伊祁嫣本人,好似带发的出家尼姑,常年在乌山别院里闭门静思,外面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整个封地都是半散养的状态。
所以便造就了这地方有些官吏使劲向上站队,有些官吏犹如唐苻一般明哲保身。
但伊祁溪知道,唐苻不是明哲保身,他只是站了一个最合适的人——伊祁嫣。
伊祁嫣并未在这些纷争中做了什么明确立场的事情,她只是不断地淡化自己在朝廷中的存在感,在一些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不得不做出一些能保住自己的事情。
唐苻的中立其实是伊祁嫣的中立,而中立也同时意味着她随时能倒向任何一派。
“是的。”束瀛回答道。
此时几人正处在城中的一处茶肆里,褚涉坐两人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两人连对了好几次消息,等提到伊祁嫣时,他忽然放下杯子开口问道:“长公主知道你还活着呢吗?”
伊祁溪看他,回答道:“我想,她暂时还不知道。”
“那也就是只有嵇邻正知道了?”褚涉接着问道。
“嵇暄也许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还不确定,我放在朝中的几个眼线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伊祁溪说道。
“殿下眼线倒是挺多的。”褚涉说道。
旁边的人笑了一下:“少了很多了。”
这一路上除了在睡驴山上,伊祁溪身旁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个人,听声音辨下来起码得有三四个,算上束瀛,这看起来并不像是诈死逃亡的。
“不会有问题吗?”褚涉问道。
“不会,除了你见过那几人,其他人并不知道我还活着。”伊祁溪解释道。
褚涉点点头,转移开了话题:“还是早点离开吧,避免夜长梦多。”
“先生说得是。”伊祁溪撂下杯子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由于是边关之城,他们此行需要经过两道关口,第一道是潼明城的城关,为了掩人耳目,两人分开走了,伊祁溪先单走过关,褚涉和束瀛后面再离开城里。
早在两人到来之前,束瀛就已经编造好了过关的文碟,不过等伊祁溪过关时还是出了点小问题。
守关的士兵看着伊祁溪迟疑了半天:“你要去投亲戚?”
“是的。”伊祁溪说道。
“你亲戚在温封?”那人又问道。
“是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去投亲戚的。”那人慢慢说道,绕着伊祁溪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许久,“倒像是去……”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人插嘴道:“这人长得有模有样的,确实不像是去投亲戚的。”
虽然已经打扮了一番,但眉宇间气宇轩昂的气度还是难以掩盖,那士兵点点头,却将身旁的同僚拍开:“查你的人去!”
然后将手中的文碟递给了伊祁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走吧,路上小心!”
伊祁溪诧异了一秒,随即收过文碟牵着马像前走去,那士兵将路障移开,路过时他听那人小声说道:“一路走好。”
语气颇为真诚,搞得伊祁溪心里却是一紧,不知是前面有人要送他上路还是真的在跟自己说“注意安全”。
所以接下来到西沅州州界时,他都是万分小心。
他不知道,那士兵还未入伍时曾于街上瞧见过他一眼,那时他还是少年将军,坐在城粮口前逼着城主放粮救人,让他娘不至于做了个饿死鬼上路。
他自幼记忆力过人,便是这份优势被安排在这关口做个小差使的主事,听闻南方一战三皇子已殁,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与皇子甚为相似之人。
他那声一路走好,便是借着眼前人的脸,遥祝对于已故之人的悼念之情。
幸亏伊祁溪不知道,不然他心中的复杂之情真是复杂到无法回应。
褚涉距离他也没多远,这番情景到让身旁的束瀛一字一句转述给他了,与伊祁溪不同的是,这次门关的卫兵只是扫了两人一眼就让他们走了。
等两人追上伊祁溪,听他讲了刚才那事,也同样觉得奇怪,到是褚涉揣测道:“难道是曾经与你一同打仗的部下?”
伊祁溪忽然冷了脸,有一瞬间的哀伤,语气倒非常坚定:“绝对不对。”
褚涉是看不见对面人表情的,闻言若有所思,又说:“那就是看着你像他认识的谁吧。”
这话沾边,伊祁溪也点点头:“最好是吧,我想皇帝那个老东西应该还未发觉我还没死,不然这边关早就已经都是他的人了。”
“陛下肯定是不希望你死掉的。”褚涉回答道。
“我常常觉得他巴不得我生不如死才好。”伊祁溪冷漠地说道。
褚涉点了点头:“这倒是的。”
束瀛吓得手一哆嗦,皇上不喜欢三皇子,三皇子也讨厌皇上,众所周知却无人敢言,这对父子的关系一直都是令外人捉摸不透的。还好他训练有素,此等大风大浪他小心离远点就是了。
他家主子其实向来阴晴不定,且喜欢笑里藏刀,笑容越大,出刀越快。
但碰上身旁那人倒是个例外了。
这两人都挺爱笑里藏刀的。
是那种稍不注意就出鞘的尖刀。
束瀛沉默地望着前方的道路,那是同他心境一般寂寥的广袤关域。
伊祁溪忽然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你也这样觉得?”
束瀛虽走在靠前牵着马,但他的眼睛不住往斜后方瞟,心里想着:完了完了,主子每次要刀人前都是这副样子。
岂料坐在马上的另一人也露出差不多的笑意:“皇帝本性多疑,喜好权力,朝中党派分明,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或许谁都不喜欢,只喜欢他身下那把皇椅。不过——”
褚涉顿了顿,侧脸看着另一匹马上的人,接着说道:“他讨厌你倒是挺明显的。”
坐在马上的人沉默了许久,等风吹来前方的冷意时,他终于缓缓开口:“他讨厌他的呗。”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伊祁溪与伊祁厥之间倒不是一直这样,皇帝喜欢小孩子,帝王家的情义在诸位皇子公主还小时,常为民间唱道,只是等他们长大,笑容就变了几分味道。
尤其是对他来讲,似乎是正处于乾拔国分裂之时,那人对他和他母后的态度便与从前判若两人,撕去了伪装,连装都懒得装下去。
究其原因,除了政治,伊祁溪想母后与那人之间或许连一点爱意都不曾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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