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方能致远。”青君的声音裹着山巅积雪般的清冷,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沉淀在尾音里。
“可弟子……早已无法无忧了啊,师尊。”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抠着衣角上早已干涸成暗褐色的血渍——不知是谁的。
黑暗再次裹挟而来,无边无际,浮沉间仿佛置身深海,却无窒息之苦。青君感知不到四肢百骸,唯有思绪如断线风筝般飘零。忽而,一道熟悉的嘶吼劈开混沌:
“谁也别想伤我师父!”少年怒啸,周身灵力如火山迸发,不顾一切地炸开!
“阿尧!”青君肝胆俱颤,下意识伸手欲拦,却惊觉自己并无实体——这分明是一段游离的时空碎片,他只能旁观,无力回天。
轰——!天地失色!刺目白芒吞噬万物,众人只惊鸿一瞥——一个布满金色锯齿的可怖圆轮悬于虚空!旋即,万物皆白。
混沌深处,一道浩渺如天道的巨声轰然撞入青君神魂:
“逆转天时者,乃命轮。”
“你,生于时间罅隙的冰雕,化形于仙草。时间……于你何用?”
“何意?!你是何人?!”青君头痛欲裂,颅内有巨钟轰鸣。
“你,没有未来。”
“无心草生了心,便是绝路。”
声浪骤歇,如从未出现。白光褪去,青君睁眼,悚然一惊——世界竟化为黑白二气,缓缓流转成巨大冰冷的太极图。他鬼使神差踏前一步。
“叮!”脚下金光爆闪!他抬手遮眼,再放下时,景象又变。
无垠奇异空间,淡色光点漂浮如星河。一卷古朴长轴静悬空中,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
“此乃……何处?”青君低喃。
“师父!不准伤我师父!”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年嘶喊突兀响起,清晰得如在耳畔!
青君心头剧震:“阿尧?!”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声源竟是那卷轴!他腾身跃起,一把抓住卷轴一角——轻若无物,却重若万钧。那声音再次传来,浸满迷茫恐惧:
“师父……我成了魔……您还要我吗……”
“不行!不能被吞噬!不能变成师父憎恶的模样!”
青君焦急呼唤,卷轴却毫无反应。他明白了,这是单向的心声传递。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师父,我想您……我想回家。”
“非仙非人非魔……我究竟是什么!”
声音渐远,意识愈沉。五感渐归,青君费力睁眼,视线模糊:“……大长老?”一开口,他自己先僵住——这声音……奶声奶气?!
他惊恐抬手——肉乎乎、白嫩嫩,五根小短指!
“…………”青君仙尊,威震仙界的巨擘,内心只剩一片死寂的咆哮。
一只温热大手覆上他额头。
君子周那张写满「吾徒危矣」的脸凑近,忧愁几乎凝成实质:“怎唤大长老?我是师父啊!君澈!你小子给我滚过来!看看你把无忧吃成什么模样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磨蹭着挪过来,身后还缀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尾巴。君澈规矩行礼:“少恒仙君……”话未说完,小尾巴君哲就梗着脖子嚷:“不怪哥哥!”
君澈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干笑:“仙君息怒!真不干我事!是无忧他……问都不问,闷头就吞,我拦都拦不住啊!”满脸写着“我冤,比雪还冤”。
君子周气得吹胡子:“不怪你?不拿‘忘忧草是仙门顶级零嘴’这等鬼话馋他,他能动嘴?他若真傻了,你俩就轮流伺候他一辈子!”
“啊——!我不要!”君澈瞬间垮成苦瓜。
“我也不要!”君哲有样学样,小脸皱成一团。
君子周气笑,捏住君哲肉嘟嘟的脸颊:“小东西凑什么热闹!功课做完了?你哥早溜号了!”
君哲疼得吱哇乱叫:“呜哇葛葛柴没做……”君澈眼皮狂跳:完了!坑哥货!
这时,一声软糯糯、带着巨大困惑的声音响起:
“师……父?”
君子周立刻回头,阴转晴:“无忧!认得师父了?”见那小不点头,眼神恢复些许懵懂,他长舒一口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下次再听那臭小子忽悠乱吃,为师就把他俩的糖葫芦全扣你碗里!”
君澈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太好了!无忧无恙!太恒君还候着我干活!少恒仙君告退!”话音未落,一手拎起揉脸的君哲,溜得比惊兔还快。
君子周对着空气啐了一口:“俩小崽子!”忽觉袖子被一只小肉手轻拽。低头,只见小无忧脸上又浮现那种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沉郁:
“师父,我为何在此?”
君子周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愁云惨淡:“唉,无忧啊,你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更呆了?君澈那混球骗你说忘忧草是仙果儿,你一口闷了十几颗!可还记得?”
青君心道:忘忧草……几十年前的糗事!他看着明显年轻的师尊,再瞧瞧这双毫无威慑力的小短手,满心荒谬无力——时间缝隙?命轮?那该死的声音!
念头刚转,熟悉眩晕感再度袭来,眼前一黑。
再睁眼,已是庄严肃穆的封君大殿。青君立刻认出,这是他及冠获封“青君”之日。
高居首座的大长老声音沉凝:“青君,此号即汝之名。无忧,既得仙门封号,当入世历练。仙门铁律,历练期间非生死攸关,不得归山。此乃磨砺,亦是考验,可曾准备妥当?”
青君压下心头翻涌的错乱,闭目沉声:“弟子,万全。”
话音刚落,旁边四位长老瞬间“活”了,热情似火围拢。
问道府苏洄长老动作最快,变戏法般掏出厚厚几摞书,不由分说塞进袖里乾坤袋,硬塞进青君怀里,语重心长:“此乃《仙法百经》,切记勤修不辍!纵使浪迹天涯,功课亦不可废!”
青君行礼:“谢苏洄长老。”
苏洄捋须,眼中精光一闪:“好说好说!只望你历练归来,记得来我府上挑个顺眼的……”
“呔!好你个老书虫!”金灿华服的岑夫子一个箭步挤开他,指鼻喝道,“人还没出山门,就急着推销自家弟子了?脸呢?”
苏洄胡子一翘:“老夫何曾说过?分明是你这老钱眼心思龌龊,倒打一耙!”
“呸!老匹夫贼喊捉贼!”
“老吝啬鬼血口喷人!”
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瞬间掐作一团,唾沫横飞,场面十分「活泼」。
掌管刑罚的悬金府长老张天维,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走来,自带寒意:“无忧,可还认得老夫?”
青君肃然:“张殿主威名,弟子谨记。”这位可是君澈兄弟的“噩梦之源”。
张天维点头,惜字如金:“后生可畏。”解下腰间一柄匕首递来。那匕首极尽精美,珠玉点缀,流光溢彩,绝非凡品。“万妖国所得,颇有灵性。若有机缘,或可蕴养剑灵。护身。”
青君郑重接过:“谢张殿主厚赐。”这匕首,他认得。
最后,一个圆滚身影灵活挤到最前,伐交府的晏子使笑得像尊弥勒佛,眼睛眯成缝:“嘿嘿,到我了到我了!”一把拉过青君,以迅雷之势将一件温热、触感奇特的红色物什塞进他怀里,猥琐地拍拍,压低嗓音:“下山历练,路途漫漫,寂寞难耐啊!老夫是过来人!这宝贝留与你‘学习经验’,好生待它!莫谢莫谢!”那表情,就差写上“你懂的”。
青君身躯瞬间僵硬如铁,怀中之物烫得像烙铁,声音干涩:“……谢宴殿主。”来了!这该死的「学习资料」!
大长老适时走下首座,终结这场“送礼修罗场”:“好了。礼既已收,时辰不早,去吧。”
青君刚欲应声,那熟悉眩晕感如约而至。他异常平静,甚至麻木:来罢,看这次又丢我去何处。
眼前景象再变,人间客栈嘈杂。一个清瘦少年端茶递来,约莫十多岁。
青君心头一喜:“阿尧!”
少年闻声抬头。
青君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不是阿尧!至少不是他熟悉的阿尧!那双眼底藏了太多东西,浓得化不开的恨意、戒备、阴郁……虽被极力掩饰,但青君何等敏锐,一眼洞穿!
少年见他迟迟不接,又轻唤:“师父?”
青君接过茶杯,指尖冰凉,心头疑云密布:这段记忆……分明是我自己的!可这阿尧……为何如此陌生?似曾经历,却又截然不同……
眩晕感来得更快,像赶场子。
竹林,溪水潺潺。青君刚站稳,前方便传来激烈打斗声与魔气波动。
是青山镇!他来寻……念头刚起,他已循声冲去。
只见尧芄正与那嚣张魔族少主激斗,剑气纵横,魔气翻腾。
“阿尧!”青君脱口。
话音未落,眩晕感如影随形,再次蛮横拖他入黑暗。速度越来越快了!
这一次,意识未清,一股冰冷刺骨、带着腥咸气息的巨力便狠狠撞在身上!
“噗——!”冰水灌满口鼻,窒息感如鬼爪扼喉!青君内心怒吼:这该死的乱流!能否有点新意!
黑暗漫长,就在他以为终结时——
眼前骤亮!视角诡异,悬在半空!
叮!叮!叮!阵法启动声急促不绝。荒山上光华乱闪,人影交错,激战正酣!
一个苍老决绝的声音穿透战场:
“封阵——!”
青君心神巨震:二长老?!
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带着少年意气却充满死志的声音厉喝:
“献吾心魂,祭吾前身!十方魔域,开——!”
仙门禁术!青君魂飞天外!
大地轰鸣,一道深不见底、魔气如墨翻涌的恐怖深渊裂开!无数漆黑魔气触手闪电般伸出,死死缠住一人,狠命下拉!
青君目眦欲裂!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徒劳穿空!
那是……!
一个名字几乎冲破喉咙!黑暗如贪婪巨口,再次将他彻底吞噬。
无尽混乱的记忆漩涡中,一段对话却异常清晰浮现,如沉海珍珠,散发温暖哀光:
“那是什么?”稚声充满好奇。
“青鸟,又名凤鸟。传说见之,一生好运,无病无灾。”温声解答。
“太好了!青君可以一生好运无病无灾了!”
“你也见到了,你也会好运,无病无灾。”
“那我要把我的运气都给青君!这样青君就有双倍好运啦!”
“为何要给我?”
“因为……我最好的运气,已经得到啦!”
“嗯?”
“就是遇见你呀!所以这份多出来的好运气,都给青君~”
“哈,好。那我……替你收下。”
若时间有序,错过是否注定?
若时间无序,错过……又能否真正挽回?
尧芄在无边无际、沉重粘稠的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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