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霜染层林,将孤寂山峦浸染得一片清冷凄迷。
一道身影在浓密树影间狼狈穿梭,衣袂被枝杈勾扯得凌乱不堪,正是尧芄。他跑得气喘如牛,活像只被猎犬追撵急眼的兔子,嘴里还不忘喋喋不休地抱怨:
“要了命了……刚出龙潭,又入虎穴!这破身体看着挺拔结实,跑起来怎么跟灌了十斤铅似的沉!”
片刻前·溪畔
尧芄被仙门弟子识破周身魔气,正焦头烂额百口莫辩,冷不防被真正的莫问从背后精准捅了“刀子”——一道裹挟着纯正凛冽仙灵之力的“定魂锁”破空而来,正中后心!尧芄只觉浑身奔流的魔气瞬间凝固,像是被骤然塞进了万年玄冰棺椁,连指尖都无法动弹,直挺挺向前栽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仙门弟子见这“凶悍魔族”竟被同门小师叔一招制伏,又惊又佩,正要上前擒拿,莫问却抢先一步,一脸“大义灭亲、责无旁贷”的凛然正气,沉声道:
“此獠魔气阴诡,凶险异常,寻常禁制恐难长久困缚。交由本……咳,由我亲自押送,以秘法囚入锁灵阵,方可无虞!”
尧芄像条死鱼般被两名弟子上前拖起,经过莫问身边时,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莫问那张属于“自己”的、写满道貌岸然的脸,无声地、极其缓慢地骂了句口型:
“莫问!我艹你大爷!!!”
锁灵暗室
阴暗潮湿的石室内,只有玄铁锁链偶尔碰撞发出的沉闷“哗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尧芄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周身被无形的锁灵阵力禁锢,体内原本浩瀚的魔气如同被强行抽干的河流,只剩几缕细流在经脉中艰难蠕动,涩滞不堪。
石门“吱呀”一声被沉重地推开。莫问逆光而立,那张本该阳光清俊、带着少年意气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冰霜,眼神锐利如刀。
“命轮召唤之法,说。”莫问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毫无转圜余地。
尧芄艰难地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嗤笑一声,嗓音因脱力而沙哑:“哟,这不是我‘亲爱’的、刚立下大功的小师弟吗?怎么,刚把师兄我关进这不见天日的笼子,转头就来‘深情探监’了?你们仙门什么时候兴起这套虚情假意的流程了?”
莫问眼神骤然一厉,指尖一道细微却危险的电弧“噼啪”作响,映亮他冰冷的眼底:“少废话!再油嘴滑舌,我不介意让你亲自尝尝‘自己’这身体修炼出的雷法,是个什么滋味!”
“哎哟,我好怕呀!”尧芄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扯出一个混合着疼痛与讥诮的欠揍笑容,“可惜啊,小莫问,你找错人了。命轮那祖宗,跟我早八百年就‘分手快乐’了,它现在认得我是谁啊?要不,你试试对着月亮喊三声‘命**大快显灵’,看它鸟不鸟你?”
莫问额角青筋狠狠跳动,显然被这滚刀肉似的无赖腔调气得够呛。他强压翻涌的怒火,逼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别耍花样!无尽海既能让你我复生,命轮之力必然尚未彻底消散!你既能引动它一次,就必定有办法引动第二次!”
尧芄心中猛地一动:无尽海复生?命轮之力尚存?他面上却依旧嬉皮笑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啧啧啧,原来堂堂魔尊大人复活是靠的‘无尽海至尊洗澡套餐’啊?那你岂不是欠了无尽海老大一个天大的人情?它没让你办个万年VIP卡?”
“尧!芄!”莫问终于被这不着边际的胡扯彻底激怒,掌心雷光暴涨,刺目白光瞬间照亮了阴暗的石室!
尧芄见火候已到,立刻见好就收,话锋陡转,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莫问:“急了?看来你这‘重生’也稀里糊涂,没搞明白状况嘛!怎么,是哪个‘好心人’把你从无尽海里捞出来的?捞你出来,就为了让你顶着我的壳子,在仙门玩这出卧底的无间道?”他故意咬重“好心人”三个字,目光如炬,不肯放过莫问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时间拉回现在:溪边草地)
尧芄(莫问身体)呈“大”字形躺在冰凉的草地上,望着头顶那条细密璀璨的银河,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带着草屑和血腥味的浊气。刚才在锁灵阵里那一番极限拉扯与试探,险象环生,差点真被莫问那疯小子用“自己”身体练出的雷法劈成外焦里嫩的炭烤魔尊!幸好最后关头……嗯?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谁把他弄出来的?!
旁边,那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玄袍如同自夜色中凝结而出,静静矗立,仿佛已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周身无意识散发的森然魔气,冰冷刺骨,冻得溪边生机勃勃的草叶都迅速覆上了一层脆弱的白霜。
“收收你的魔气,”尧芄没好气地裹紧身上那件在撕打中变得更为单薄破烂的衣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这么肆无忌惮地放冷气,方圆十里的花花草草、蛇虫鼠蚁都要被你冻成冰雕了!堂堂上古魔尊,能不能有点公德心,讲点环保意识?”
李空青(玄袍形态)的声音透过那片翻涌的黑雾传来,竟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意味:“嗜血如命,杀人如麻,铁石心肠……这些关于本尊的传言,看来你深信不疑?”
“可不是嘛!”尧芄想也不想地翻了个白眼,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这都是您老人家‘陨落’之后,江湖上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的丰功伟绩!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玄袍下缓缓流转的魔气似乎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片刻后,那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淡:“……谣传。”
尧芄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那丝微不可查的……落寞与萧索?他重新躺了回去,手臂枕在脑后,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悄悄瞟向那片黑雾:“既然这般‘伤心’,白天在街上,为何不与莫问相认?你都没看见,那小崽子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喊‘爹’的样子,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见犹怜啊。”
李空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无声地屈膝,在他身旁坐下,玄色袍角如流水般垂落在沾着晶莹夜露的草叶上,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
尧芄侧过头,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雾:“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莫问,对吧?从什么时候开始?”
李空青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何以见得?许是……你们打起来时互报身份……”
“得了吧!”尧芄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讥诮的笑,“你的反应太平静了。看莫问那激烈反应,你们父子感情绝非淡漠。若真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重生归来,就算你天生面瘫,魔气总该有点波动吧?可你呢?你的魔气波动,只在最初确认‘有人重生’的那一刻。至于重生的是谁……”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像个洞察一切的侦探,“你压根儿就不意外。甚至,有点‘果然如此’的淡定。”
玄袍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有赞许之意流转:“观察入微,聪明。”
“那你呢?”尧芄乘胜追击,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为何不与莫问相认?我认识他那会儿,这魔头骨头硬得很,被仙门围剿、被我算计、甚至被亲信背后捅刀子,血都快流干了也没见他皱下眉头掉滴泪。可刚才……”他回想起莫问死死握着那颗青梅、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着呼唤“爹”的模样,心头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有点发涩。
李空青沉默了。一种浓稠得近乎实质的悲伤与无力感,如同无声的潮水,从他周身的魔气中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这片溪边的夜色里,连虫鸣都仿佛黯淡了下去。
尧芄张了张嘴,那句“你……”还没问出口——
沙…沙…沙…
轻微却不容错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落叶而来。身旁的玄袍身影瞬间如墨入深水,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尧芄保持着躺卧的姿势没动,心跳却漏了一拍。一张顶着“自己”那副清俊出众、此刻却布满寒霜的脸,居高临下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出现在他视野里。
尧芄立刻扯出一个自认“和蔼可亲”、“人畜无害”,实则看在莫问眼里无比刺眼、无比欠揍的笑容。
“别用我的脸挤出这么恶心的表情!”莫问嫌恶地皱紧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不堪的东西,语气冰冷。
“哟,这不是白天没打尽兴,晚上还特地来送人头的莫大魔头吗?”尧芄懒洋洋地回敬,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躺姿,显得更加惬意,“随时奉陪啊,正好吃饱了撑的,活动活动筋骨。”
“哼,本尊没兴趣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一般见识。”莫问抱臂冷哼,下巴微抬,试图用尧芄的脸做出睥睨天下的表情,效果略显诡异。
尧芄瞬间弹坐起来,一脸震惊加夸张的控诉,手指颤抖地指着对方:“什么?!你偷看我身体?!莫问你个死变态!臭流氓!”
莫问气得脸都绿了,额角青筋再次暴起:“是我要看的吗?!是这破壳子它自己天天跟着我!甩都甩不掉!倒是你!”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且难以忍受的事情,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你……你居然敢不洗澡?!你怎么能如此糟践我的身体!暴殄天物!”
“放屁!”尧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对方鼻子骂,“谁糟践了?老子天天洗!爱干净得很!最多……最多也就三四天没洗而已!”
莫问动作一顿,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剥皮拆骨:“三四天?你不是三个月前醒的?”
尧芄也愣住了,眨眨眼:“按一昏一晨算一天,今天是我睁眼的第五天。准确来说,五天半。”
莫问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陷入沉思:“……我三个月前就醒了。”难怪这家伙打架时动作生疏滞涩,力量运用也粗糙不堪,完全是“新手上路”的磕绊模样。
“同一时间在命轮里嗝屁,换了身体,你三个月前就醒了,我却隔了将近三个月才醒?”尧芄摸着下巴,一脸探究,仿佛在思考什么学术难题,“莫不是你这魔尊身体太‘金贵’,启动需要漫长无比的‘预热’时间?还是说无尽海发货延迟了?”
莫问嗤笑一声,用尧芄的脸做出极尽嘲讽的表情:“我看是你那魂魄太废柴太弱小,根本驾驭不了本尊这具强大无匹的魔躯!水土不服!”
“嘿!说谁废柴呢?”尧芄不干了,被戳到痛处般猛地挺直腰板,一把扯开自己早已破烂的前襟,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胸膛,豪气干云道,“来来来!既然你不服,老子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强大的魔躯’!我这就去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巡游一圈,让青山镇的父老乡亲们都开开眼,评评理!”
“你敢!!!”莫问目眦欲裂,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扑上来就要捂他的嘴撕他的衣服,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尧芄灵活地侧身躲闪,得意洋洋地继续挑衅:“天底下有老子不敢做的事?!你看我敢不敢!”
“哦?是吗?”
一个冰冷彻骨、仿佛带着阴间寒气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陡然钻入两人耳中!
两人所有动作同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白衣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立在数丈之外的阴影里。腰悬一柄样式古朴的黑色长剑,剑柄处一串殷红如血、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的珠子在惨淡月光下幽幽发亮,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每踏前一步,落脚处的草丛便倏地亮起一簇诡异幽绿的符文光芒,如同步步生莲——不,是步步生咒!阴邪之气扑面而来!
阵法! 尧芄和莫问心头警铃疯狂炸响!
尧芄下意识就想脚底抹油开溜,保命要紧!然而眼角余光却惊愕地瞥见——莫问非但不退,反而如同被触逆鳞的狂龙,眼中杀机暴涨,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那白衣人猛冲过去!攻势凌厉,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卧槽!你疯了?!”尧芄目瞪口呆,失声惊呼。这疯子不要命了?!
那白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位“小师叔”会突然对自己暴起发难,仓促间举臂格挡,手臂上瞬间覆盖上一层淡金色的灵力护甲。
砰!
莫问含怒一拳,力道千钧,毫无花假地砸在对方手臂上!淡金护甲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白衣人闷哼一声,被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踉跄后退数步,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他反应极快,稳住身形的瞬间,反手就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用于求救的信号竹筒!
莫问眼神一厉,指尖微弹,一片普通的草叶被灌注精纯灵力,如同淬毒的飞刀般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啪!
那支信号竹筒应声而被从中击断,掉落在地!
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果决,毫不犹豫地甩手射出三颗龙眼大小、碧绿欲滴、散发着浓郁腥甜气味的小球,直射莫问面门!
“小心!是‘蚀骨瘴’!”尧芄瞳孔骤缩,厉声警告——那玩意儿极其阴毒,沾之皮肉立刻溃烂化脓,痛苦不堪!乃是魔道中人都少用的禁物!这白衣人分明是仙门弟子打扮,怎么会用如此歹毒狠辣的法器?!
莫问身形急闪,如同鬼魅飘忽,三颗碧绿小球在他身侧险险擦过,砰砰炸开!浓郁得化不开的腥臭黑雾瞬间腾起,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扩散,所过之处,青翠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小师叔!你当真要为了身后那魔头,诛杀同门?!”白衣人厉声喝问,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变调,手中又是几颗更加硕大的瘴丸甩出,意图逼退莫问,拉开距离求援。
莫问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眼中杀意已凝成实质的冰寒。他知道,此人手段阴狠,身份可疑,若今日让他走脱,后患无穷!他左脚猛踏地面,身形骤然定住,如渊渟岳峙,右掌高高举起,周身灵力疯狂汇聚,如同牵引着整片大地的力量,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狠狠向下一按!
“裂!”
轰隆隆——!
大地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与轰鸣!一道漆黑狰狞、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张开的嗜血巨口,自莫问脚下闪电般裂向白衣人!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白衣人骇然失色,拼命向后飞掠!然而那裂缝之中猛然窜出一条由坚硬土石与狂暴灵力凝聚而成的狰狞巨蟒,张开石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住了他半边身体!
“呃啊——!”凄厉至极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便戛然而止。
噗嗤!咕噜噜……
土石巨蟒裹挟着徒劳挣扎的猎物,瞬间缩回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裂缝之中。大地如同巨兽满意地合拢嘴巴,裂缝眨眼间弥合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留下几片被撕裂的白色衣角,和那柄坠着诡异红珠的黑剑,“当啷”一声,孤零零地掉落在被瘴气腐蚀得发黑的地面上。
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
尧芄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他看着那个缓缓转过身、站在清冷月光下的、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背影——那是“自己”的背影。强烈的割裂感与荒谬感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是这具魔尊身躯的本能在排斥这血腥暴虐的一幕?还是自己灵魂深处对人命最后的那一点敬畏与底线在疯狂尖叫?
是了……他是莫问。是纯血魔族。是那个视众生如蝼蚁、杀人如割草的魔尊。冷酷、暴戾、残忍才是他的底色。
自己怎么会如此天真可笑地以为,换了个壳子,就能改变那深入骨髓的本质?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尧芄左手悄无声息地捏向腰间暗藏的、从百闻楼顺手牵羊摸来的几个小玩意儿,眼底冷光闪烁,戒备提升至顶点。
一只冰冷彻骨、仿佛没有温度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不容抗拒的禁锢之力,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小动作!
“静心。”李空青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极近处响起,如同数九寒天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所有躁动。
尧芄身体猛地一僵,刚欲挣扎,那强大无匹的禁锢之力又如同潮水般瞬间消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这时,莫问已提着那柄样式古朴的黑剑走了过来,剑尖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落着混着泥土的暗红色液体。他看向尧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浓郁血腥味的、近乎残忍的嘲讽:
“我杀了你师兄。不报仇?”声音平稳,却带着挑衅的意味。
尧芄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是能掉出冰渣子:“怎么报?我杀‘我自己’?”他抬手指了指莫问现在正用着的、属于尧芄的那具身体。
莫问明显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随即爆发出低沉而畅快的大笑:“哈哈哈……有趣!当真有趣!如今你是我,我又不是你,这局面倒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分不清了!”
“分得清。”尧芄直视着他,目光锐利,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你是骨子里就浸透了鲜血与杀戮的魔头。就算披上再完美的人皮,顶着再光鲜的仙门弟子的名头,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本质。”
“而我,”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要以这具魔躯对抗整个世界的荒谬与不公,“只是暂时被困在这具魔壳里的、与你截然不同的人。泾渭,分明。”
森然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风暴,瞬间从莫问眼中弥漫开来,席卷四周。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令人心悸的雷光重新开始凝聚,发出危险的“噼啪”声,声音变得危险而轻柔,如同毒蛇吐信: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一了百了。这世上,便再无第二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
尧芄心中冷笑:天真!你爹还在旁边看着呢!能让你得手?面上却毫无惧色,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嚣张与挑衅:
“杀啊。反正我‘醒’得晚,修为没恢复,打起来肯定不是你对手。只要……”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的身体,语气变得轻佻,“你舍得你这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漂亮皮囊,被你自己亲手打成破布筛子。”
莫问沉默地盯着他,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半晌,那骇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平淡,仿佛刚才的杀机只是错觉:
“……不过一具皮囊。没什么舍不得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丢了一件穿旧了、厌烦了的衣服,毫无留恋。
他随手将那柄黑剑往尧芄脚下一抛。
“今日杀人,败兴。暂且留你一命。”他转身,背影决绝地融入清冷月色之中,声音随风传来,“管好你的嘴。忘了今晚所见。”
“莫问!”尧芄冲着他的背影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夜风穿过幽深树林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脚下那柄剑柄上、殷红如血的珠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黑剑。
溪边·巨石
河水潺潺流淌,倒映着天穹破碎的月光与疏星,粼粼波光如同洒落了满河碎银。
尧芄盘坐在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冰凉的巨石上,强迫自己五心朝天,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引气入体,沟通天地间那稀薄的灵气。这是他前世练了无数遍、却收效甚微的功课。
一刻钟后。
“……靠!”他泄气地垮下肩膀,像只被针扎破了的气囊,浑身写满了沮丧。体内依旧空空荡荡,只有那几缕不听话的、属于魔尊的本源魔气还在懒洋洋地自行运转,对他的呼唤爱搭不理。这就好比守着一座无人看守的金山,却死活找不到那把唯一的钥匙!他无比怀念自己那具虽然弱鸡但至少能艰难吸纳一点点天地灵气的原装身体了!必须想办法换回来!
他烦躁地抓起脚边那柄碍眼的黑剑。剑柄那串红珠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像是情人缠绵悱恻的眼波,与这柄剑本身的煞气格格不入。啧,定情信物?还是什么邪门法器?尧芄撇撇嘴,心中不忿,握住冰凉剑柄,用力一拔——
纹丝不动!
再加三分力!手臂肌肉绷紧!
稳如泰山!剑鞘与剑身仿佛铸死了一般!
“嘿?我这暴脾气!我还就不信了!”尧芄(莫问身体)来了倔劲,站起身,气沉丹田,调动起全身的魔气勉强灌注右臂,肌肉绷紧,青筋微凸,再次死死握住剑柄,双脚蹬地,准备来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硬上弓!
“你,在做什么?”
一个清润如玉、却又带着冰雪般剔透冷质的嗓音,毫无预兆地、极其突然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轰!
尧芄吓得魂飞魄散!三魂七魄差点当场离体!这声音……这声音是青君师父!!!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全部宕机!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了十倍不止——抱着那柄死活拔不出的破剑,像只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本能,就往河对岸那片茂密的黑暗林地慌不择路地窜去!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是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的!看到多少?!听到多少?!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之声!清冷的气息迅速逼近!青君追上来了!
尧芄吓得肝胆俱裂,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使出最熟练的仙门身法“流云步”加速逃命——电光火石间,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拉住了他:不能用!用了就彻底暴露了!现在自己是“魔尊莫问”!
这一瞬间的犹豫,导致脚步微乱,气息一滞。而就在这刹那,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微凉的手,已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看似轻柔的力道,轻轻地按在了他一边的肩膀上。
要命!
尧芄脑子一抽,身体的本能反应再次快过思考,回身就是一个狠厉的肘击!只想暂时逼退对方,挣开束缚——
糟了!是师父!他没设防!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刚划过脑海,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短促的、压抑的闷哼,以及——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尧芄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如同生锈的傀儡般扭过头。
清冷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里,一抹熟悉至极的、素雅洁净的青色衣角,正缓缓地、无声地沉入幽暗冰冷的河底……
他、他把师父青君!一肘子!打!下!河!了!
欺师灭祖!天打雷劈!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尧芄脑子里瞬间炸开一万道九天玄雷!所有的理智、算计、身份顾虑、后果考量全被炸得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疯狂刷屏:
捞人!立刻!马上!把师父捞上来!
他眼一闭,心一横,带着一种“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悲壮就义感,朝着那抹沉下的青色,双腿猛地一蹬岸边石头,纵身跃下!
哗啦——!
冰冷的河水瞬间没顶而来,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咕噜噜……
一串绝望无助的气泡从尧芄嘴里冒了出来。直到冰冷的河水疯狂呛入肺管,刺骨的寒意让他四肢百骸迅速僵硬麻木,他才猛然想起一个更加要命、更加绝望的事实:
卧槽!!!
他妈的!!也是個如假包換的旱鸭子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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