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残阳将槐树的影子拉得细长。
孤槐正倚在树干上削着一截黑木,枯妄懒洋洋地缠在腕间。
忽然,戮仙剑在鞘中剧烈震颤,暗红的纹路如血管般凸起,剑格处镶嵌的魔晶迸出刺目红光。
"小主,该回来了。"
剑灵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割开暮色。
孤槐手中黑木"咔嚓"断成两截,木屑簌簌落在衣摆上。
他下意识转头——白洛秋正蹲在药圃边移植一株夜交藤,沾满泥土的指尖小心拢着嫩叶,对身后的异动浑然未觉。
枯妄鞭突然暴起,银色的鞭纹如活物般游走,死死缠住剑鞘。
戮仙剑发出不甘的嗡鸣,震得地面落叶簌簌作响。
"你今日心神不宁。"
灯下,白洛秋突然搁下朱砂笔。
砚台里的残墨映出孤槐晃动的影子,像一尾困在浅洼里的黑鱼。
戮仙剑再次震颤,这次连案上的茶盏都跟着轻颤。
白洛秋的目光落在剑鞘上,忽然伸手按住孤槐的手腕。他指尖还带着墨香,掌心却冰凉:"别走。"
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枯妄骤然绷直。
槐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飘飞,落在棋盘未收的黑子上。
"还会回来吗?"白洛秋问。
孤槐盯着他的眼睛,“……会吧。”
白洛秋却曲起小指,轻轻勾住他的:"拉勾。"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
孤槐看着两人交缠的小指,白洛秋的骨节分明,自己的却布满练鞭留下的茧。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在锦水城初遇时,这双手递来的那块沾着泥的桂花糕。
"......幼稚。"
嘴上这么说,小指却收得更紧。
白洛秋从袖中取出个同心结。
红绳编织得极精巧。
他将结绳放在孤槐掌心,红绳触到鞭茧时微微勾缠,像不舍的挽留。
"这是什么意思?"
"等你回来。"白洛秋指尖拂过空穗,"再告诉你。"
烛光将他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孤槐突然想起那日雪夜对弈,白洛秋也是这样垂着眼,把甜的那半块槐花糕推给他。
枯妄鞭突然卷来案上的裁纸刀。
孤槐割断腰间玉佩的系绳,青玉司南佩落入掌心。
玉佩中央的磁针泛着幽蓝微光,在黑暗中指向北方——魔界的方向。
"戴着。"他将玉佩系在白洛秋腰间,指节无意擦过对方腰侧,"持此物可自由出入魔界。"
玉佩上还带着体温,白洛秋低头时,发丝扫过孤槐尚未收回的手背,激起一阵战栗。
戮仙剑第三次嗡鸣时,天际已现残月。
孤槐站在槐树下,枯妄鞭缠着剑鞘,勒出细碎的裂纹。
白洛秋忽然从身后抱住他,这个拥抱很轻,却让鞭梢瞬间僵直。
"我会去找你。"白洛秋的声音闷在黑袍里。
孤槐没有回头。他甩开鞭子震落满树槐花,花瓣雨里,戮仙剑化作血色流光划破夜空。
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时,白洛秋拾起孤槐削断的那截黑木——断面处歪歪扭扭刻着个"秋"字,刀痕新鲜,还沾着小魔君指腹的血。
魔界的天空永远暗红,烬余殿内,苍寒倚在王座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他的目光落在孤槐身上带着几分温和。
“荨儿,你此次游历人间,可有所得?”
孤槐垂眸,枯妄鞭缠在腕间,鞭梢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过随意走走,无甚特别。”
苍寒轻笑,抬手一挥,殿内水镜浮现出锦水城的画面——白洛秋站在槐树下,仰头望着天际,手中握着那枚青玉司南佩。
“与凡人牵扯过深,终会影响心性。”苍寒的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将来要继承魔君之位,不该被这些琐事牵绊。”
孤槐盯着水镜中的身影,指节微微发紧,却终究没有反驳。
夜深时,孤槐独自站在烬余殿外的老槐树下。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同心结。
夜风拂过,结绳轻轻晃动,像是无声的质问。
“麻烦。”
他低嗤一声,抬手将同心结挂在槐树枝头。
红绳垂落,在蚀骨风中微微摇曳,与魔界的暗红天色格格不入。
枯妄缓缓抬起,鞭梢凝聚出一缕暗芒,点在同心结上。
“封。”
刹那间,红绳上的每一根丝线都泛起幽蓝的光,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抽离,化作流光没入结中——
- 初遇时泥泞官道上的那个倔强少年。
- 偏院里冻红指尖仍坚持批注的身影。
- 雪夜对弈时,白洛秋垂眸捡棋子的侧脸。
- 离别前,他轻声说“我会去找你”时的温度。
光芒渐熄,同心结恢复如常,只是再无人记得它承载过什么。
封印完成后,孤槐转身回殿。
踏入门槛的瞬间,他忽然顿了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槐树枝头的同心结在风中轻晃,红绳缠绕处,一片枯叶悄然落下,擦过他的肩头。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却又想不起丢了什么。
“罢了。”
枯妄鞭甩出,殿门轰然关闭。
*
锦水城的黄昏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孤槐站在那间爬满青藤的旧宅前,枯妄在腰间无声地颤动。
门楣上"栖云小筑"四字已经斑驳,却仍能看出当年刻工的精巧。
他抬手推门,积尘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像是岁月的一声叹息。
"君上果然还在此。"
孤槐没有回头,指尖拂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皲裂的树皮。
二十年过去,树干上那处剑痕已经长成扭曲的疤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白洛川一袭靛青长衫站在月洞门下,手中折扇轻摇:"小宛那丫头看见君上还站着,吓得躲进了厨房米缸。"他顿了顿,"她说君上今日眼神要吃人。"
孤槐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槐树疤结。
树影婆娑间,仿佛又见那个白衣少年在树下抄书。记忆如潮水漫过胸腔,他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院墙外突然传来窸窣声响。
扎着歪髻的小脑袋从墙头冒出来,又"哎呀"一声滑了下去。
"小宛。"白洛川无奈地合上折扇,"再摔坏本官的紫竹扇,就把你送去绣坊学女红。"
墙外传来小姑娘的嚷嚷:"城主哥哥骗人!上次还说要把我送去书院呢!"一颗沾着草屑的脑袋又从墙头探出,乌溜溜的眼睛偷瞄孤槐,"那个...魔君大人要不要吃桂花糕?厨房阿嬷刚蒸的..."
孤槐看着小姑娘扒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不必。"
"哦..."小宛瘪着嘴正要缩回去,突然惊叫一声——墙头的砖石松动了。
白洛川身形一闪,折扇轻点墙面,另一只手稳稳拎住了小姑娘的后领。
"第三次了。"城主像拎小猫似的把她放到地上,"上个月修墙的银子还没从你月钱里扣完。"
小宛吐了吐舌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白洛川:"给城主留的!豆沙馅儿!"说完一溜烟跑了,鞋还掉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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