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你从前从来不会为难我们兄妹俩,这次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那个死了不知多久的凤苌泓?”
“阿迟,凤苌泓作恶多端人人皆知,你为何宁肯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不肯相信我们?”
“阿迟,求求你了,看在爹爹的面上,放过哥哥一次。”
“宛丘已经没有爹爹了,不想再失去哥哥......”
宛丘的哭诉凄婉哀柔,江行没有听到凤栖迟搭话,他似乎可以想象到凤栖迟犹豫的模样。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时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正准备离开时,身后的门哐的一声被推开,随之是越来越近的啜泣声。
偷听墙角被抓包,江行还不知该如何反应,忽地被宛丘一把拽住手。
许是情绪太激动,这一抓用上了十成力气,抓得江行手腕泛了红。
“是因为他吧?”宛丘凄声诘问,被凤栖迟惊怒呵斥:“宛丘,你给我放手!”
江行是被莫名其妙殃及的池鱼,刚想挑起一个笑劝姐姐莫哭了,哭花了脸可心疼,这话还没说出口,眼睛上的布骤然被宛丘伸手挑开,凉风袭来,往眼眶中灌。
自洋城心魔一事后,他脸上可怖的疤痕已经随着魔息封印的解开而消散,于是眼睛处藏得很好的红莲便轻而易举地展现在眼前。
啜泣声停止了,气氛陷入一瞬间的凝滞。
宛丘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良久,她喃喃道:“果真是因为凤苌泓。”说完凄厉地笑了一声,转身,窸窣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深处,独留凤栖迟和江行两人,隔着一扇大开的门对视,站在门外的人脚边跌落了一块黑布,站在门内的人脸色苍白。
他们都没有说话,屋中却自有一种黑沉沉的压迫感,如同大雨来临前的乌云压顶。
江行想过这一回不再瞒着自己的身份,故乔装打扮得甚是潦草,但他着实没想到的是,暴露身份竟然是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情境之下。
不,也许察觉得更早,这样方能解释这一回凤栖迟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态度。
他慢条斯理地弯腰,这个动作打破了此时寂静,方才还沉默的人比他还慌乱,先一步弯腰捡起那布,两人的手不免触碰在一起,那只温热的手仿佛被他冰凉的手烫到了一般,手下意识一抬。
江行的手一顿,也只是一顿,才若无其事地捡起布,重新系在眼睛上。
他觉得自己站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即使是要叙旧也该关上门好好叙旧,便抬脚进到屋子里,顺便把门关上了。
他摇头晃脑地叹气:“哎,师父,苌泓没死,让你失望了。”
凤栖迟顿时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江行的手腕。
“苌泓,我不是...我没有..”
此时的他很是慌乱,说话也语无伦次,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喉咙口里艰难地挤出来,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翻来覆去好几次竟然哽住了,红着眼说:“你能回来,师父很高兴。”
江行哭笑不得,戏谑道:“师父,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热情,苌泓身子骨娇弱,恐怕...”话未说完,那“有点吃不消”还含在嘴里,人已经被凤栖迟抱住,双臂勒得死紧,肩窝上还埋上了一个脑袋。
濡湿的触感在肩上晕开,江行欲推开他的手便一顿。
“瘦了,瘦了。”凤栖迟念叨着。
江行:“......”
他忽然就…沉默了。
如果换个人,譬如换成江未央,抱着他说“少爷,你瘦了”,江行都能一脸带笑地回:“瘦了?瘦了好看。”以此含混过去。可说这话的人是凤栖迟,是养了他二十来年的凤栖迟,他总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
从前,凤栖迟每过一段时间会从他身上取血,他在取血过后身子虚弱,总会在床上躺一段时间,食不下咽,凤栖迟给他吃什么他便吐什么,有时还吐了凤栖迟一身。
凤栖迟最爱干净,上次他养的那只刁钻任性的鸡因为蹭了他衣摆一爪子泥巴,便被凤栖迟逮着把毛拔了了个精光,这事江行记得很清楚,因为凤栖迟在拔毛的时候,江行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当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时,面对凤栖迟那神色不明的脸,江行便会苍白着一张小脸,眼泪花子要掉不掉,然后张开手臂要抱。
倘若凤栖迟没反应,他便会固执地看着他,神色愈发委屈。
只需片刻,凤栖迟便会禁不住妥协。他先是叹气一声,随后脱下满是污物的外袍,抱住他,无奈道:“你看你,也不肯好好吃饭,瘦了不少。”
他那会不谙世事,总以为这是凤栖迟心疼他的表现,犯错不必被惩罚,提的任何要求都有可能被答应,后来被逐出了神医谷,独自一人熬着心魔,再回想起这些事情时才明白,也许不是心疼,而是愧疚,对他的愧疚。
而这一次,兴许是更深的愧疚罢了。
“苌泓,你不在的这八年,师父一直在找你。”凤栖迟较从前话多了不少:“师父想找到你,和你说声对不起。以前是师父错怪了你,那时你为了一个魔童,宁肯死也不放过宛渊。我生气你为何不爱惜自己,可最后伤你最深的却是我。”
“师父不该冲动,在聚灵台那日,你一定很疼...”
江行叹气:“师父,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凤栖迟像是听不到似的,自顾自说自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哽咽,直到最后,他还说了一句:“苌泓,我爱你…”
江行:“……”
他听见凤栖迟说了什么?说了句“我爱你”,他说的是我爱你,而不是我心悦你,江行闻言顿住了。
从前,当他明白那些都是欺骗,待他的好也不过是披着心疼的皮的愧疚时,恨吗?
恨过,因爱生恨过。
恨凤栖迟为何不继续欺骗他,恨他为何养了他又扔了他,恨他为何不爱自己。
可彻骨的恨后,是比恨更深的茫然,其实凤栖迟也未曾做错什么,他这样成天想着和人家同归于尽倒更像是十恶不赦的那个。
而茫然过了,那些爱恨便通通沉寂,成了一潭死水。
甚至是现在,这句“我爱你”也未曾激起一丝波澜,这明明是他曾经最渴求的事情。
这人在说了那句话后就一直心中忐忑,埋在他肩窝处的脑袋不敢抬起,担心从那苍白的脸上看出冷漠、无动于衷以及令他恐惧的厌恶。
可江行的回应却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轻轻伸手回拥住他,两人的脖颈交缠,温热的鼻息靠得那么近,就在耳边。
体温的传递使得这人不再冰冷。
凤栖迟几近绝望的心里竟然升起一点希望,他颤抖着手回拥住江行,回拥住这久违的温暖,却听得江行温柔地道:“师父,对不住了。”
话音落下,凤栖迟只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垂首一看,一把匕首静静地插在那里,鲜血汩汩流出,染得他青色的衣衫变了色,这一刀未留情面,是冲着他性命去的,他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比初始见面时还要白。
虚伪的温情不过片刻,便显出了他残忍的真面目。
而罪魁祸首江行已经退开几步远,来到了窗边,大开的窗户灌进来一阵寒风,吹得他头发飘起,脸色也苍白了不少,反倒显得唇色愈发殷红。
江行看着捂着胸口的凤栖迟,一脸怔愣地杵在那,仿佛还未从眼前发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他叹息似地摇头摇头,希望凤栖迟能原谅他的卑鄙,卑鄙的利用了他对自己的愧疚,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本不该如此恩将仇报,可是有什么办法,早在八年前,他们已经处在了正邪两端,在一条路上相反的两个方向渐行渐远。
“师父的话着实令苌泓心生欢喜心生欢喜。”江行笑了笑,“只是红尘故人再相逢,苌泓已不值得你如此。”
江行的话随着他的离开而飘散在寒风中。
凤栖迟捂着一手的血,心也随着江行的离开一点点地变冷,他走神似地望着江行离开的方向一会,苦笑一声,利用传声咒叩开眉山的房门。
......
江行从窗户上跳下来,差点没摔断腿。
今午时刚要放晴的天真如他所言下起了大雪,他窝在雪中站了一会,听得客栈上方寂静被打破,忽然而来的一阵兵荒马乱,闹得人仰马翻,甚至还听到了青云宗那老头子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八成是又要将他提出来鞭笞了。
江行思及至此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倦了,嘴角不由自主抿直,抬首望着远处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将下巴埋在了衣领子,清瘦挺拔的身子埋入夜色深处。
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凤栖迟给他的,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狠心一些,在离开前把衣服也一道留给凤栖迟,思索再三又觉得何必对自己如此残忍,衣服留下了,等会该冻着的还是他。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心乱如麻,那陈年旧伤也想掺和一脚,在心口隐隐作痛。
江行在角落里躲了会,发现无人追杀,客栈亦在最初的慌乱后重归寂静。
他不放心,始终担心这是一个陷阱,等他一出现就跳出一圈人围住他把他抓回去,故硬撑着等了许久,才估摸着时辰踏上寻那小魔头陈养生的归途。
小魔头已经等候他多时了,这回连阶梯都无需他攀爬,人刚露出一个影,便冲了下来,扑进他怀里,扑得江行差点呛出一口老血。
陈养生开门见山:“哥哥,你已经把他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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