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窗外突起的风刮得凛冽,裹挟树枝拍打着窗棱发出噼啪的恼人声响。
钟毓满腹心事,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风声像是在放肆嘲笑着她的蠢笨与自不量力。
即使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如现在这样无措。
若是父亲真的如外面传言那般再也不能回京,她只能找个靠山才能免于被陈婉云和圆觉算计,才有可能保住钟家的家财不落到外人手中,可现在看来,一切似乎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
今日有李念北和余广川让她猝不及防,明日可能还会有别人挖好陷阱等着她栽进去。
陈婉云嫁到钟家多年,平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若不是钟毓亲眼撞见,根本发现不了她的隐藏的龌龊心思。
那些不在意她污名同她来相看的男子必也是对她和钟家有所求的,她怎么能在短短的几次会面就能了解他们的本性如何?
钟毓的叹息声在安静的屋中回响,快到天亮时才息止。
这几日白天太阳高悬,阳光暖融融的晒在身上很舒服,到了中午室外比室内温度还要高些,钟毓索性搬了躺椅在院中晒太阳。
守门的小厮将一封信送到后院,钟毓头也没抬,吩咐小厮立即将信烧掉。
昨日银雪已经将不再收李念北东西的消息告知家里的下人,守门小厮当然也是得了信儿的,他直言:“不是李公子的信,送信的人此前并没来过。”
钟毓将信将疑的把信纸展开,最先留意到下方遒劲的落款:项邯。
项邯没有将信送给沈赤,而是直接送来钟府给她,且上面只留了时间和地址,再别无其他,时间还是……晚上。
项邯是要同她相看还是暗示她今晚要同他做些什么别的……
钟毓的贝齿紧紧扣在下唇上,将粉嫩的唇咬得殷红,她将信一把扔到桌上,气恼的不愿再多看一眼。
项邯倒是个丝毫都不想掩饰的。
他如此惜字,若是真的如沈赤所言,他有意娶她为妻,必定不会是这样的姿态,但是让堂堂国公来求娶她怕不是痴人说梦。
她名声这般不好,又凭什么呢。
钟毓一头倒在躺椅上,紧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院中两个婆子正在挪动着院墙下的花盆到阳光下晒太阳,突然孙婆子先是“哎呦”一声,紧接着踮着脚朝着院墙外面大骂了起来。
随着她的叫骂,院墙外隐约传来了几声男子的起哄。
丹桂怕孙婆子吵了钟毓的清净,没好气的上前制止:“你这老货,也不看看谁正在院中,就这样大吵大嚷的。”
孙婆子委屈地指着墙下一盆茂密的竹子道:“我就是为了二姑娘才骂的,丹桂你看看,挂在后面那条枝子上的是什么腌臜玩意儿。”
丹桂绕到花盆的后头,待看清上面是什么瞬间“呀”了一声,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的眼睛剜了。
一条白色的男性亵裤挂在竹枝上,随风轻轻晃荡。
丹桂知晓钟毓正为李念北的事心烦着,不忍让她更添一层气,强忍着厌恶拿了一根竹竿将亵裤挑起来让小厮拿去烧,可抬眼一看钟毓已经从躺椅上起身往这边来:“怎么了?”
未等丹桂开口,孙妈妈指着竹竿上的亵裤怒声道:“二姑娘,老奴正在墙下搬花,谁知道院子外头突然扔进来这么个玩意,这些混账也太胆大包天。”
钟毓昨日的闷气本就压在心里还没消化掉,看了亵裤觉着五脏六腑都被烧得火红,若是任由这些登徒子继续欺辱,她这辈子怕是只能困在这院子里憋屈的做个老姑娘。
今日非得让他们吃点皮肉之苦,长长教训。
钟毓朝屋内喊道:“银雪,烧一壶开水来。”
钟毓搬了两张凳子摞放在墙下,拄着丹桂的肩头站了上去,胳膊搭在墙头往下看。
两个十七八岁游手好闲的少年正蹲在墙下,一个吹着口哨,另一个打着哈欠往墙上瞧。
俩人本就是恶作剧,没想到钟毓真的会展露面容,猝不及防看着天仙似的人儿懒洋洋的趴在墙头,打哈欠的少年用手肘怼了怼同伴。
俩人抬头仰望着钟毓娇美的姿容,顿时觉得今天来得太值得。
少年嬉皮笑脸的同钟毓调笑着,口中说着污淫词秽语,钟毓潦草的回应了几声。
待银雪将开水壶递上来,钟毓朝墙下抿唇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既然送了我东西,我也还你们点好的。”
钟毓话刚落音,冒着热气的滚水当头浇了下来。
墙下少年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阵灼热烫得俩人哀嚎了起来……
少年边跑边撕扯着身上滚烫缠人的衣裳。
看着俩人身上,脸上一片绚烂的赤红,钟毓才稍稍解了气,笑着从墙头轻快地跳到了地上。
如今没人能帮她,难道要每日忍着这样的羞辱过活么。
总归要挣扎一番才甘心不是么。
钟毓又将桌上的信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虽然不明白项邯到底意欲何为,但这封信却如同她在暗黑夜里寻到的一束萤火,虽然不甚明亮,但总归是一线让人不忍掐灭的希望。
如果真的如沈赤所说项邯是来求娶她的,她也不是不能忍着恐惧每日同他周旋,但若是他只是听闻了外头的传言,只想同她欢好,她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钟毓放下信笺,在果奁中抓了一个庄子上今早才送来的柑橘。
柑橘黄橙橙的,品相极为诱人,她剥了一瓣送到嘴里,酸爽的汁液激得牙齿都要倒了。
她咂了咂舌,将剩下的大半个扔到桌上,直到她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才发现手指被桔皮上的汁水染黄。
钟毓看着蜡黄的手指暗自出了会儿神,唤银雪:“备水,我要沐浴。”
—
当晚申正,钟毓出现在了三明酒楼。
她曾是这里的常客,殿中掌柜和伙计大都认得她,她不得不用帏帽遮挡得严严实实才不至于顶着这张可笑的脸被认人出来。
钟毓按着信上的地址寻去酒楼的顶层,此层僻静,是身份尊显贵客的私用房间,掌柜伙计若是没得召唤,不会没眼色的过来晃荡。
她站在门口抚着胸口平定了会儿心绪,方伸手摘掉帏帽,露出暗黄的一张脸来,将衣领向上抿了抿,才推门而入。
入眼的是一张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钟毓稳步走了进去。
绕过插屏便见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副极大的山水画,一个肩背笔挺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画前,正凑近墙上的画细看,或许看得太投入,并未留意到钟毓的到来。
几盏落地明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成年男子高大的身姿映在赤白的灯光中,像度了一层凌厉的光晕,刺得钟毓眼睛难受。
即便眼前男子正在做着雅事,挺括的肩背也透出一股森森寒意来。
突然想到被他踩碎掌骨的那只手,或许还有一根喂了狗的舌头,钟毓心尖兀地揪起,冰凉的手指紧捏帏帽,压着惧意垂眼道:“小女见过魏国公。”
钟毓盯着月白色襦裙下露出的精致鞋尖,她今日特地穿了月白的衣裳,两相对比,衬得她的脸色更难看。
她就不信项邯见了她这副模样还能起什么歪心思。
低沉暗哑的声线传来,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心头一颤:“钟二姑娘怕我?”
钟毓将脑中骇人的画面挥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怕,只是不知道国公邀小女来有何事。”
“既然不怕,便抬起头来,我们慢慢说。”
钟毓缓缓抬头,男子负手立在她身前,待最后看清那张脸时,钟毓几乎要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她将险些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脸上蓦地烧起来。
他居然会说话!
那日在栖云寺中,和她一起听陈婉云和圆觉欢好的没皮没脸男子,是传闻中狠辣的魏国公项邯。
真是可惜了他这副万里挑一的俊美皮囊。
项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黄岑岑的脸看了许久,薄唇勾起:“钟二姑娘脸色这样差劲,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如此歹毒。”
看到项邯的信时,钟毓笃定他是一个闻色起意的下作男子,这才起了将自己扮丑的心思,若是他不是真心求娶,这张脸起码可以将他吓退。
在栖云寺时项邯已经见过她的模样,想必也能猜到此时她这幅样子是故意而为。
钟毓手心冒了一层冷汗,不知道项邯知道自己存心捉弄他会不会起杀意。
钟毓抖着唇勉强挤出个尴尬的笑:“前几日确实身体不适,不过现在已经无妨了。”
项邯抬脚走到桌旁,声音、脸色皆不辨喜怒道:“钟二姑娘,请坐,那日在栖云寺我嗓子施过针,不方便开口讲话。”
钟毓应着,提着七上八下的心走到他对面,在桌边坐下。
项邯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修长的指骨按在纸上划到钟毓面前:“这便是我请你来的目的。”
钟毓冰凉的指尖展开捏皱的纸条,她的字迹映在眼前,正是她在栖云寺让小僧递给定慧大师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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