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胜新欢。
宁予一入主东宫以来,从没睡过晌觉,今儿慕容歆回京,惯例瞬间便破了。
夕阳斜挂,五彩云霞漫天之际,陈正慈挎着药箱来东宫为宁予一请例脉,平素宫人只引她到前殿,今日却径直入了内院的寝殿。
廊下候着的南星瞅见她,忙不迭地往檐下搬了把靠椅,迎上去叉手道:
“劳院判稍待。殿下歇着未起,婢子这就去通传。”
“歇着?”
陈正慈略显意外,宁予一就差把自己累死了,原也会睡的?
“是,慕容殿下晌午引她入殿,二人一道歇了。”南星再施一礼,转头进了殿。
听得慕容歆归来,陈正慈眼尾的皱纹渐深,俨然一副原是如此的了然表情。
正如是想着,殿门大开:“院判,请。”
她信步而入,宁予一刚落座外间矮榻,顺势推了杯茶近前:“劳您久等。”
“臣之职分。”
陈正慈摆好脉枕,切脉时拧眉不语。
披好外衫的慕容歆从屏风后绕出来,悄声坐来宁予一身边。
陈正慈搭着脉,神色渐趋凝重,收回手才起身朝她见礼:“公主千秋。”
慕容歆素不在意宫内的礼数称谓,她如今正指望陈正慈医好宁予一,遂起身亲递了盏茶示好,莞尔道:“陈老妙手,殿下的身子多久能好?”
陈正慈捧着茶,不方便喝放下又不妥,面色稍显为难,斟酌半晌才道:
“臣,能力有限。二位若别居,殿下或能好得快些。”
“别…居?”
慕容歆揣摩着话外音,倏地别开了脸,奈何贼心不死,厚脸皮道:“她…三日一次可否?”
陈正慈回以沉默。
宁予一恨不得去钻地缝,搁下茶杯起身:“有劳院判,吾送您。”
“殿下记得日服汤药,留步。”
老人麻利收拾了药箱,躬身告退。
慕容歆的羞赧慢人半拍,见宁予一主动赶人,她才觉出别扭,灰溜溜躲回了里间。
而宁予一则追去了廊下,拦住院判低声问着:“托您的事,可有进展?”
陈正慈眸色骤黯,落寞摇首:
“请殿下尽快另寻他法,臣已竭尽所能,现下的方剂至多可延三五个月。”
轻飘飘的话音过耳,宁予一竟觉出千钧压顶般的憋闷,身形不自觉晃了下。
她阖眸缓了许久才接纳现实,怅然的视线回望殿内,气音叮嘱:“吾知晓了,此事请您务必瞒着她。”
陈正慈的唇角翕动,本想争些什么,余光却映出宁予一坚决的眼神,迫她欲言又止,只得颔首离开。
“殿下!”
太医前脚走,宁康后脚赶来院中:“中书令柳公求见,要事相商。”
心绪不妙的宁予一不敢回殿与慕容歆寒暄,免得鬼精的狐狸发觉她情绪反常,有臣子前来,倒是个名正言顺的抽身机会:“就来。你去传尚服,为王…公主量尺寸。”
“是。”
带南星往前殿的半途,宁予一又耐心嘱咐:“她若饿就传膳,不必等吾。一会问问她可有惦念的菜色,命膳房加上。”
“是。”南星应下,思及方才宁予一的口风,试探道:“日后奴等称她‘公主’,还是储妃?”
宁予一顿住脚稍作沉吟,而后笃定道:“先称公主。”
她无意给慕容歆强加身份,甘愿给人时间考量,但仍盼着狐狸能有主动接纳身份,与她携手并肩的一日。
三国局势不稳,暗潮汹涌无止休。无论是眼前棘手事,还是日后将面临的国利矛盾,皆是皇族中人无法忽视的,慕容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玩几次失踪。
奔走两国危险重重,可不是串门。
天意眷顾,慕容歆此次平安回返,但难保下次、下下次,还有全身而退的机缘。这份不安生的顾虑,成了宁予一挥之不去的心病。
若要慕容歆踏实地长留她身侧,光有大魏安定是不够的,各国势力交锋总会惹出五花八门的祸事,见招拆招治标不治本,能根除她心病的,仅一途——
普天之下,共奉一主;承平盛世,四海咸宁。
任重道远。
宁予一清楚前路何在,便更知行路多艰。
她立于书阁外仰望残阳隐退,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殿下,身体为要,切勿忧思。朝事虽繁,一件件总能料理完。”
一声关切自身后传出,宁予一连忙回身,略显歉疚地笑道:
“让柳公见笑了,何事?且入殿详谈。”
中书令拱手一礼,待入殿后,自袖中取出奏本奉上:
“燕鸿胪寺呈国书,言及燕太后知悉您正位东宫,欲遣使来朝,以表祝贺。”
从前两国逢节庆大事,皆互派使节,但自云澜掌权后,已十余年没来往了。
这封国书反常,不可贸然应允。
宁予一赶紧接了奏本来读,疑惑蹙眉:“她这是何意?”
“燕太后仗邻国君主与长辈身份遣使参与我朝册储大典、托臣工探望慕容殿下并致祝贺,此请无可非议。且人家道是来贺,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此话术于情于理,臣等不好驳。”
宁予一心道,怕什么来什么,正发愁慕容歆不肯安稳留宫呢,云澜的后招竟先招呼上来了。
中书令这对答,分明是想把难题推给她料理。
她稍一思量,哂笑道:“于公,燕魏联姻,燕太后此请颇有修好诚意;于私,她是吾的姨母尊长,吾若回绝,燕人怕要嘲吾小家子气,这事不该吾驳。”
柳公官场沉浮半生,发觉宁予一同他打太极,本着踢走的皮球不可踢回的宗旨,狡黠提议:
“国书既称是为您与慕容殿下的册封典道贺,臣以为,慕容殿下身为燕后之女,又兼魏国储妃,答复此国书最合适的人选,非她莫属。她若回绝,燕太后挑礼也只能挑女儿的。”
语毕,殿内默然。
将难题推搡给慕容歆,可真会取巧。
宁予一如何舍得烦扰慕容歆,听罢馊主意,她斜倚凭几缄默良久,回视老臣的灼灼目光时,唇边忽绽一抹娴静的笑靥。
只这笑禁不住看,清清浅浅,冷飕飕的,有些阴恻。
柳公招架不住,惶然敛眸:“燕多年不曾来使,此番示好动机不明,答允有风险。可若婉拒辞令不当,燕太后恐要故技重施,兴兵挑衅。如何决断,还请殿下明示。”
宁予一将奏本扔去案头,指尖探上眼尾揉了揉:“吾乏了,容后再议。”
“…是。”
柳公无奈,摇摇头趋步告退,行至廊下,碰见一红衣姑娘提裙而来,他怔愣猜测身份之际,那人瞥他一眼,没留下半点寒暄,居然径自进殿去了…
随即,爽朗的嗓音飘入他耳中:
“你怎说溜便溜,都不知会我的?烦我还是…欸,这什么?”
宁予一没料到慕容歆会找来前殿,余光扫见人时,指尖仓促抓上奏本,想要藏起来,哪知狐狸眼尖手快,抢先顺走了。
狐狸读奏本时,眉梢越拧越扭曲,九曲十八弯的愁楚模样过眼,宁予一的头嗡嗡地疼,怔着眼无言以对。
“啪!”
几息后,慕容歆倏尔长袖一挥,将奏本扔出去八丈远。
宁予一吓了一跳,正欲起身安抚时,忽见狐狸叉腰冷笑起来:“好个云澜,跟我杠上了!”
“动怒伤身,我会命臣工拒了的。”
宁予一小心翼翼靠近她,轻柔地给人顺了顺肩头。
奏本砸向门框时动静不小,院中徘徊的老臣听见这声响,杂心全消,麻溜撒丫子逃了。
他踉跄疾走时还在腹诽,宁予一是阴恻恻不好惹,慕容歆这厮干脆是明晃晃不能惹!
“让让。”
慕容歆四下逡巡一周,拂开宁予一摁在肩头的手,大步流星奔去书案前,拎起毛笔怼进砚台,沾了满满一兜墨后,抓起白宣提笔便落:
“老媪:吾不为储妃,断尔痴念妄思!为君不祈民丰国顺,满腹龌龊,汝不羞乎?”
宁予一凝眸在旁,瞥见这措辞尖锐的狂放笔墨,忍不住臆想起云澜若读到此书会作何反应,想着想着,她不免倒抽凉气,无奈近前攥住狐狸的手腕,制止热血上头的胡闹:
“使不得,消消气。咱先去用晚膳,看看御厨有无新花样。”
慕容歆被她推着走了一路,直到坐去餐桌旁,懊恼的神色仍未从脸颊消散。
宫人摆了满当当一桌饕餮盛宴,菜色远比午膳精致。
宁予一拣些开胃小菜,夹入她的碟中:“吃些试试?”
慕容歆瞥了眼吃食,胃口全无:“气饱了。”
“就算有气,也该吃饱后仔细斟酌一封手书回敬,两国往来,你那怄气言辞送出去,免不得刀兵相向,是也不是?”宁予一撂下食箸,耐心开导。
慕容歆呆愣的眼睫总算眨了两下:“言之有理。”
宁予一在侧瞧着,紧绷的心绪稍有平复,柔声劝道:“那吃饭。”
“不,我换个措辞,这就写。”
慕容歆拍案而起,不待宁予一拦阻,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宁予一气喘吁吁赶回时,狐狸已将手书盖印,交予汀萝:“用司内信道递送云澜。”
“且慢。”
宁予一心头不踏实,硬从汀萝手中夺了手书来瞧。
幸好,入眼的是一行板正小楷:
吾不为储妃,无贺,休来,歆书
读罢,宁予一唇角下压,试图商议:“我替你回一封?”
慕容歆小手一背:“随意,但这封我定要发的。”
“唉…”
二人就此事拉扯整晚,宁予一拗不过倔强的狐狸,无奈妥协。
七日后,云澜回以亲笔手书:
【魏立新储事吉,使为太女贺,应往。汝身系国之荣辱,既拒为魏妃,当归燕,君命勿违】
慕容歆读罢手信,凤眸涔怒,差点喷火点了这张薄纸。
若非满殿臣工在侧,大家齐扑上去拦住了狐狸青筋暴起的手,云澜的手信必会被慕容歆撕碎扬了!
慕容歆叉腰:储妃不干,燕国不回,蛇是我的,就酱!
宁予一扶额:狐狸硬气过头,有点霸道
云澜:她欠揍
云漪:你,亲妈否?
云澜:妈宝女,躲我远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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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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