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姜之泽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正常,“他们不是人。”
“就这?”看明白这是虚惊一场,付里拍着胸口指责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我刚刚不是都说过吗?整这一惊一乍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吗?”
“嗯。”姜之泽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自从他们开始讨论NPC开始,他就一直不在状态。
“所以呢?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付里见他退让,便更是得寸进尺,“你可别指望我一个新人给你指路啊,在湖边那会儿你可嚣张着呢,别告诉我你也是新人。”
“你说,NPC会……”姜之泽说着说着就没了音。
“会啥?会杀人还是放火?”付里等半天没等到后半句,顿时急了眼,“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说?”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好奇的不只是付里,怀丘对他们两个讨论的问题也很感兴趣。
过去他也曾在梦里扮演着所谓的闯关者,与不同的伙伴并肩作战,但他们似乎没有人会把重点放在关卡的NPC身上。
再加上这次视角问题……
他的梦,越来越奇怪了。
“会什么时候杀过来。”然而姜之泽却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谁知道呢?”不过付里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顺着他的话插科打诨,“先说好啊,他们打过来你可得顶住,我可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到时候兄弟我可就靠你拖延时间找点活路了。”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阴人的老登,”他这一打岔,姜之泽看起来轻松许多,眼看着付里要炸,他话锋一转,又添了把柴,“不过你看起来没这个脑子。”
“喂!”
“喂狗出门左转,刚好我们门口就有狗窝。”
“不是,我——”
“你想住也可以,只要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就行。”
“你、你这家伙,刚刚我就多余可怜你那一下……”付里被反咬一口,气得直跳脚,但他又说不过姜之泽,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最初吵吵闹闹的状态,留下怀丘独自一人思考那个没有后半句的问题: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NPC了,这人好像很关心这个问题。
一个游戏玩家会在什么情况下去关注NPC?
任务、线索以及奖励。
但是他却问NPC算不算人,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关注点。
他看起来不像这种多愁善感的人。
怀丘想不明白,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不关注如何通关,反而考虑游戏本身是否拥有意识。
这简直就像一个人专门跑到厨房里观察微波炉的构成一样奇怪。
“完全没有头绪啊……”付里一声感慨将怀丘飘离的思绪拉回。
他仰躺在靠窗的椅子上将手里的纸团抛了接、接了抛,几个纸团摩擦出沙沙声,突然间,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浮现。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满脸兴奋地转身对着占了床的人道:“要不我们直接溜吧,反正也没规定非得让我们待在这儿啊。”
闻言姜之泽扭过头,罕见地挂上笑脸:“那你就去试试呗。”
付里是个手脚麻利的,姜之泽话音刚落他就走到门边准备出去探探情况。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然后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姜之泽一路隐在阴影中向着村子中心潜行,一路上那些人依旧自顾自地表演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们身后、脚边穿过。
途中姜之泽大着胆子推了一下离他较近的那个人,然而那人也只是踉跄一下就继续手上搬东西的动作。
怀丘也跟了一路,几番皱眉想叫停他的动作却都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愈发大胆,最后甚至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上怀丘心头:
这人他怎么敢的啊?
这是他第三次觉得这么无助,前两次分别是在噩梦刚开始和发现自己的嗅觉在逐渐消失的时候。
越靠近村子中心,那些表演者就越少,直到他们走到一个广场,周围已经完全成了荒村模样。
大半广场被雾气吞噬,只能隐约看到雾中有房屋的影子,广场正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碑,纯黑色,没有任何光泽。
那碑周围空无一物,似乎但凡有人靠近就会被它尽数吞噬。
姜之泽缓缓向它靠拢,然后在距离它五米左右停下脚步。
即使没有特别突出的天赋,他也嗅到了从中散发出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些腐臭。
相比之下,怀丘可就遭罪了,他只觉得股股鲜血从碑中溢出,附上他的肢体,黏腻而又糜烂,引着他不断深入,直到完全沉进那片黑暗中。
“啪——”
肩膀猛地一沉,那片黑暗一下子就被照亮,怀丘回过神来,只见不久前出现在他们门前的刀疤脸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磕磕绊绊地开口:“分完、放好、人、回家。”
他凑得很近,近到怀丘能看到那伤痕蠕动着,透过表皮渗出粉嫩的颜色。
没有人接话,姜之泽后推几步冲他摆摆手,然后那人就垂着头离开。
“等等。”怀丘刚松口气,他就又叫住了那人。
刀疤脸僵硬地转过身,歪头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你做得很好。”
“好……”
“祭祀办得怎么样了?”
“祭祀……”刀疤脸的头又歪了一个度,重复着从姜之泽口中吐出的只言片语。
“啧,是个傻的。”见状姜之泽暗道一声倒霉就挥手让他离开,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那块碑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刀疤离开后他绕着那块碑转了好几圈,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发现,只觉得这东西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没什么差别。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块碑,在心中给它打上问号之后便准备离开这个广场去探探周围地形。
“哐啷——”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但不等他返回察看,便看到不远处一道人影向这边走来。
跑是肯定是来不及的,姜之泽咬咬牙,一条伤痕在他脸上浮现,让他原本和那些村民一样的外貌有了特征。
“刀疤?回来得这么早,活儿干完了吗?”马费提着灯笼从雾中走来,看清广场上的人后抚平紧皱着的眉毛发问。
“分完、放好、人、回家。”
姜之泽照着刚刚刀疤的模样回答。
他在模仿刀疤,他敢这么大摇大摆地上街是因为他能变成其他人?
怀丘很快就得出结论。
所以刚刚刀疤是把他当成马费了?
马费并未怀疑,只是叹口气然后就挥挥手让他回去。
姜之泽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上前一步把匕首捏在手里,就在怀丘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时他步子一转就往回走去。
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去,在脱离马费视野后他便借着房屋的遮挡又绕回广场。
不过短短几分钟,马费便没了踪影,广场也重新归于孤寂。
他这次并没有暴露自己,蹲守一会儿后便绕开广场向雾那边探索。
然而在怀丘印象中一向莽撞的人这一次却没有深入其中,只是循着雾的边界把村子逛一遍就开始往回走。
归途非常顺利,那些人仍旧和他过来时一样,只是他找不到他们那间屋子了。
这里所有房子都一样,只有疏密昭示着它们所处的位置,离广场近就密些,恨不得把墙打通了融在一起,离那个广场远了就渐渐散开,再远些到他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子便左一个右一个,随意散落,让人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其实这对于怀丘来说并不算难事,因为他们那间是除去那个碑那里之外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找到能跟姜之泽沟通的方法,他曾试过触碰其他物品,想看看能不能像幽灵那样造成什么影响。
结果很遗憾,不能。
因此他只能跟着姜之泽瞎转,期望着他运气能好一点。
万幸,他运气确实不错,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背影伫立在一间屋子窗下,跟他们玩占卜游戏时出现的那几个差不多。
在那间屋子门框边缘,姜之泽找到了他出门前留下的药瓶。
“看来还是得弄点显眼的,这玩意儿是真容易看漏。”他捡起药瓶后便进屋点上灯。
至于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他还不如上次那些,还没等姜之泽多靠近几步就散掉了。
姜之泽在点上灯后就撑着脸半伏在桌上,撵着耳边的碎发眼神放空,怀丘无事可做,只好再次把这个梦中发生的一切梳理一遍。
怪,太奇怪了,明明这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应该接受得这么快。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给逼疯了,所以才会这样在梦里发泄。
但是这样也不错,梦里的生活很精彩,自己的嗅觉也在这场梦中回来了,只要醒来时能自己维持这种状态,那就简直太完美了。
“嘎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付里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撑在姜之泽脸前,他全身都冒着热气,似乎要将姜之泽给烤熟了才能消下去。
“你这家伙!你一直都知道这鬼地方出不去是不是?
看别人到处乱撞很好玩吗?”
“好玩啊,”姜之泽尤嫌不够,抬眼盯着他,“看人送死什么的,最好玩了。”
“你、你!”付里从来没见过把卖队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先骂哪句。
透过他的眼睛,怀丘看到身着改良中山装的青年仰着头,笑得愈发放肆,墨绿色的眸中透着些疯狂,连带着手边的翠竹都染上几分暗色。
真是疯了……
怀丘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个人好像……跟自己发现无论怎样嗅觉都无法恢复时很像。
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感。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姜之泽很快就敛起笑来,把人推得踉跄几步起身半靠在门框边缘。
“在完全没有备选方案的前提下想到什么就干什么,阎王殿里的鬼要是有你一半勇敢,阎王哪儿还管得住他们。”
“我才不是,我——”付里上头快下头也快,但即使理清缘由,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冒失鬼。
“你真以为有这么大的空子给你钻啊?当系统是什么二手市场淘汰几轮没人要的老年机吗?净整些弱智小游戏。”姜之泽嗤笑道。
“但是我上一个游戏确实……”此时付里已经完全没了刚刚的气焰,缩着脖子小声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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