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天气,雨水裹着热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江亦安站在机场登机口,看着电子屏上熟悉的二字——“雾岛”。
她拎着手提箱,肩上斜挂着电脑包,身姿挺拔,站在穿梭的人群中,仿佛一块沉默的石头。
这是她第一次以“外派职员”的身份,踏上那座岛屿。
却不是第一次,踏上那片土地。
“你确定她能撑得住?”
王部长那天在办公室悄声对程总说。
“她看上去冷,其实比谁都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程总淡淡回应,“而且那边急着要人,她语言能力强,又熟悉流程,没她更难办。”
江亦安坐在机舱里,头倚在椅背上,闭着眼。
她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
雾岛的冬雪、便当店门口的风铃、还有一次和某个人站在电车站台下的雨伞边沿。
她猛地睁开眼,将一切驱逐出去。
“我是来工作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是出差而已。”
她低头拿出资料,强迫自己专注在接下来三天的项目流程表上,仿佛只要盯着那些公式和数据,就不会再想起四年前的那些事。
飞机降落时是傍晚六点,雾岛的天仍然亮着。
江亦安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的海面,耳边的气流声压得她有些发闷。落地那一刻,机轮与跑道擦出的颠簸让她后背一紧。
她没出声,手指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文件包,直到座舱广播响起才慢慢松开。
下飞机时风很大,带着海盐味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江小姐,辛苦了,车在这边。”前来接机的本地同事用标准的雾岛语招呼她。
江亦安点点头,把黑色风衣往下拉了拉,顺着走出机场。
车上她靠着车窗,一言不发。雾岛的街道和四年前没什么区别,干净、安静,带着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拐过第一条海边公路时,她猛地被车窗外一家便利店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大学附近的连锁便利店,24小时开着。曾经,有三四次她深夜从心理诊所回来,就在那里买过止痛药和维他命B。
那时医生不建议她用药太久。可她知道,不吃药的话,她会整夜整夜醒着,听着隔壁室友的呼吸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脑子像被钉子一下一下地锤。
车子继续往前开,她垂下眼睑,掌心微微出汗。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是在大一冬天。那天她连续五天没怎么睡觉,心率总是莫名地飙升,甚至有几次呼吸不过来。
最后她在图书馆晕倒,被人送去了校医院。
医生把她转去了心理科,做了简单的测评。
她记得测试结束后医生说的话:“你是焦虑型人格伴抑郁趋势,并发回避型行为倾向,需要开始建立安全边界感。”
她点头,说“我知道”。
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一直在努力活得像个“正常人”,就像她一直努力做的那样。
“江小姐?”副驾的同事转过头,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哦,失礼了。”她轻轻应了一声,推门下车。
她站在酒店电梯里,盯着上升的数字,忽然感觉有些想吐。
不是真的恶心,而是一种熟悉的、厌倦至极的感觉——像是在一个死循环里不断重复:适应、崩溃、修复、再适应……
她走进房间,把行李放下,打开窗。
海风灌了进来。
她盯着窗外的灯火出神。
这里是她曾经试图“变好”的地方。她曾经以为逃离家、努力恋爱、努力治愈自己,就能改变一切。
可她最后还是亲手把许归舟推走了。
她甚至没能解释一句。只是像过去十八年那样,选择沉默、隐忍、后退。
江亦安走到洗手间,低头洗脸时,水流冲刷在掌心。
她抬头时,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面色和泛红的眼眶。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第几次看见这样的自己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毛巾擦干了脸。
——明天还有会。她还有工作。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她”。
她甚至不知道,如果见到“她”,她该用什么眼神,什么语气,来补偿这四年被她亲手切断的联系。
夜幕低垂,雾岛的街灯朦胧如梦,映出江亦安孤独的身影。
她站在酒店阳台,手指紧紧攥着那包早已见底的药,指尖发白,微微颤抖。
烟雾缭绕,带着苦涩,却无法掩盖她心底那无尽的酸楚。
这座城市,对她来说,不仅仅是陌生,更像是一面镜子,映出她那些无法面对的缺陷和阴影。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不断重复着:“你不够好,永远不够好。”
大学时无数次的心理检查和药物治疗,那些数字和报告像冰冷的利刃,一次次剖开她的自尊。
她不敢告诉别人自己有多么害怕,多么想逃离那个无法抚平的自己。
还有“她”的名字,时不时浮现在脑海,像一把沉重的锁链。
她深爱,却因为自己的自卑和恐惧,选择了沉默和断联。
“她配得上更好的人,而我,只是个破碎的影子。”
她低下头,泪水滑落,落在掌心,冰凉刺骨。
“我活该被遗忘,我不配被爱。”
心跳突然加速,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呼吸变得急促。
她狠狠掐着手中的药瓶,指甲划破了皮肤,疼痛却让她感到真实存在。
“我想要挣脱这束缚,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手机屏幕亮起,工作邮件的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的狂乱。
她转身,脸上挂着平静的面具,却掩饰不了眼底那一汪深深的孤寂和绝望。
便利店的玻璃窗反射着白色灯光,有些刺眼。
江亦安站在饮料柜前,盯着一瓶矿泉水,手却迟迟没伸出去。
客户突然取消了晚上的饭局,她空出一整晚,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不想回酒店,回去就是对着那张陌生的床,和一屋子的寂静。
她结完账,撑着伞走出便利店。
走到街角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远处,一个熟悉到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身影迎面走来。伞下那张脸——
是她。
她站在原地,眼前一瞬间模糊。
不是梦。不是幻觉。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像无数个普通黄昏里的一次偶遇,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世界。
她手指攥紧了伞柄,背脊一下子绷直。
她站在原地,眼前一瞬间模糊。
不是梦。不是幻觉。是她。
隔着雨幕,隔着四年的沉默与拉扯,许归舟撑着伞,从便利店对面缓缓走来。
脚步轻缓,像从记忆深处踩出来的光影。
江亦安下意识地低头,拢了拢手中的伞柄,呼吸变得极轻,像怕惊动什么。
但她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逃。
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像两条早就断了交集的平行线,错身,沉默,无声。
她回到酒店,像被抽空了力气。
……
第二天清晨,秘书把今天的会议资料发到邮箱,附带着一行备注:
“10点的会议是与【雾岛中央医院指定供应商】对接初洽,对方负责人为Kameda医药。”
江亦安盯着“雾岛中央医院”几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咖啡凉透,指尖才缓缓松开。
她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看来,再躲一次,也躲不过了。
胃一紧。她关掉电脑屏幕,起身洗脸。
洗脸台上水珠未干,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脸色偏白,下颌略尖,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是个不错的演员。
出发前,她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带上备用的药。
那瓶药其实已经吃了四年,是大学心理门诊开的第二次处方,医生告诉她:
“这个不是让你‘变好’,是让你‘别再想’。”
她那时笑了一下,“别想,不是逃避吗?”
医生看着她说:“但你已经撑得太久了,江同学。”
她最后没带药。她不想在工作的地方,显得那么软弱。
只是后来,在Kameda的会客室里,等候对方负责人的那十分钟里,她指尖一直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秘书进来递了杯茶,说负责人稍晚到一点。江亦安礼貌点头,正想低头翻资料,忽然听到窗边两位同事的交谈。
“听说这次是雾岛市立医院的新项目,那个跟在教授后面的实习医生很年轻,是之前在东城登过杂志的那个——”
“叫……什么来着?”
“啊对,好像姓——”
江亦安忽然听不清了。
耳鸣突然而至,像泡在水下,所有声音被拉成线,模糊又沉重。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笔。
她不知道那个名字会不会真的出现,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四年前一样潇洒地逃掉。
但这一次,她有身份、有职位、有职责。
她没办法再逃了。
办公室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对方助理微笑道:
“负责人临时有事,会议改为明天上午九点,在雾岛市立医院行政楼——对方希望贵公司代表可以直接前往。”
江亦安手指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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