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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攀不起

若不是本能地相信石宽的人品,余知洱简直怀疑石宽是在蓄意报复了——毕竟上次刻意刁难了石宽的裴度川现在正躺在座椅上胡言乱语。

余知洱仰脸看着他。

四周一盏路灯也没有,整条路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只有石宽停在路边的车亮着远光灯,用一丛光束硬生生切开了夜色。

眼前的光线因为远光灯的折射显得刺眼,石宽背光的轮廓被勾勒得格外分明,他忽然晃了晃头,看石宽此时的神情和昨天面对着女装的自己时的神情模糊交叠了起来。

他想起石宽抱起自己那时压抑着本能**的深邃眼神,再对上此时石宽无机质、无意义的温和眼神,余知洱毫无征兆地感觉自己醉意上来了。

脚下一软,他向旁边歪了一下身体——石宽没有扶他,连伸手的动作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撞到了长椅的冷硬生锈的靠背上。

撞得不轻。

余知洱疼的一皱眉头,在肋骨火烧火燎的疼痛中,他心中却悠悠生起了一种很奇妙的情愫。

或者说是一种隐秘的发现吧:石宽对女装的自己是特别的。

清醒的理智和暧昧的感情好像分成了两条并行不悖的线,各自明明白白地运行在余知洱的大脑中。

在感情上,他忽然又生出了非常强烈的女装的**,想再次变成那个漂亮的女人,想让石宽对自己特别的对待,想听到石宽接近自己身边时生理性急促的呼吸声……

而在理性上,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违规停车了?”以温润清朗的声音,余知洱反问道。

这时石未竞走过来,大概以为余知洱在生气吧,他连忙补救道:“是我停的车,和余总没关系。”

石宽点点头,看起来认可了这个说法,拍拍石未竞的肩膀,他依然看着余知洱:“我有个朋友在交管部门工作,负责这段路,你的车因为违停被拖走了。”

骗人的,余知洱立刻明白过来,大概就是那种曾经听说的非法拖车诈骗吧,

但是注视着石宽,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生气,连失望也没有,他只是为发现了石宽的另一面而觉到了好玩:“是吗?”他问,“那要怎么才能把车开回来,”,余知洱抿了下嘴唇,想起了昨天石宽被撞坏的车子,又补了一句,“我可以交钱。”

因为这句,石宽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视线瞥过一边的石未竞,他最终决定还是要钱,一是那帮小伙子跟在他手下干活,叫他一声宽哥,他得养活他们;另一方面,余知洱这个小白脸自始至终表现的都是个愚蠢的富二代,不骗白不骗的那种。

“交保证金,”,石宽低下头,拿出手机,把一张模糊的罚单照片在余知洱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掏出收款码,“扫我交钱,然后我去把车开回来。”

说完,他着意观察了余知洱的表情:“信我,我弟弟还在这儿呢。”

“我当然信你,多少钱?”

“……一千,因为这段路没路灯,车停在路边……”,石宽看样子还准备对这个狮子大张口的要价编出一番合理的解释,但看到余知洱毫不犹豫付钱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余知洱有意逗他:“只交一千就可以吗,我听说上次有个朋友还额外交了两千块钱的取车费。”

石宽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复杂:“……够了。”

望着石宽离开去把他的车开回来,余知洱咬了下舌尖,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被当成大傻冒了,不过这钱他掏得倒挺开心。

离开余知洱和石未竞,石宽往李前的修车厂那个方向开去。凌晨两点多,城市像一只沉睡的巨兽,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刹车音和犬吠声证明着它还在呼吸。

摁亮了手机贴在耳边,石宽等着那边接通。他指间夹了一根烟,没点火,只是偶尔嗅闻一下,感受着烟草的涩味在鼻腔里蔓延开来——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有时需要烟草的味道来让头脑保持清醒。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养父去世之后,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压到了他身上,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时间只有和那群“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能在那里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那群叔叔都是烟不离手的,他在那个染缸里没学会抽烟,但学会了用烟味麻痹自己。

“喂,宽哥?”电话接通了,李前的声音带着点嬉皮笑脸的味道。

“嗯,”,石宽眯了下眼,看着远处呈现浅蓝色的云朵,腔调慢悠悠的,“把车开出来吧,钱已经要到了。”

就是石宽的人把余知洱的车拖走的,他是个只要来钱什么都会干的人,像是拖走偏僻路边没人的车这种事已经被他发展出了“产业链”。

李前负责把车拖到修车厂,另有一个比较能说会道、长得也周正的金云乐负责假扮成贴条的交警与发现车不见了的车主交涉,然后索要几百到几千的保证金——保证金的数额根据车的好次决定。

李前哼笑一声,脚步声在听筒里咯噔响着:“我马上把车开出来,这次收了多少?”

“一千,”,石宽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才一千?”李前的声音拔高了,立马表示石宽要少了,“宽哥,那辆车你可能是没瞧见,几百万都打不住,对这种级别的车主,两千都是洒洒水啦。”

石宽笑了一下没说话,随后鼻子忽然一痒,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李前的注意力被这个喷嚏吸引,暂时放下了一千块钱的事情:“看吧,我就说你该找个老婆了,早上淋雨送车去修,回来也没人给你熬碗姜糖水,感冒了吧。”

石宽啧了一声,鼻音还有些重:“去一边去,我哪他妈那么娇贵,不是感冒,是你这破车的香薰太呛人了。”

“对了宽哥,你不是说昨天遇到了个顶合眼缘的美女?咋样啊,来点下文呗?”

车子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两边是铁皮搭建的修车棚,油渍和雨水在地面交缠成斑驳的黑色纹路。

石宽沉默了一会儿,舌头抵着后槽牙,慢慢开口:“这次你拖车的车主,有钱吗?”

“有啊,那可太有了,”李前毫不犹豫地回答。

石宽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紧,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继续问:“那你觉得……这车主,会看上小春凤么?”

李前那头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啊?”

小春凤是石宽两年前在一家理发店门口捡回来的,小春凤初中就辍学了,当了个洗头妹,但是性子很辣,总是和想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起冲突,被开除了,干了一个星期的工钱也被扣下了。

她不服气,坐到理发店门口,要和老板打持久战。

当时正是冬天,理发店老板在屋里开着暖气有吃有喝,小春凤在外面饥寒交迫,差点被冻死的时候被石宽带了回去。

石宽把她那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染回了黑色,然后送她上了所公立学校,当然,大概小春凤是真的和学习有些八字不合,成绩回回垫底,害的石宽还得时不时抽空去参加她的家长会挨骂。

“这,不可能吧,”,李前想象着小春凤和一位衣着考究的公子哥站在一起的情景,一阵恶寒,完全不是一类人嘛。

“我昨天见的那个女孩可能和这个这个车主是一个水平的。”

昨天石宽看到了女装的余知洱身上的裙子和首饰,他不清楚具体的牌子,但能看出来那都是好东西,一定很贵,但是贵到哪个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在今天再见到裴度川前,他畅享过如果那些牌子刚好贵到他努努力能买得起的地步的话……

不过现在美梦碎了,裴度川和那个女孩是关心紧密的邻居,和今天的豪车车主是朋友,置换他是会的。

所以额外地认知到了那个女孩是他高攀不起的。

高攀不起那就忘掉好了,石宽一打方向盘,把车在修车厂门口干脆利落地停下。

门口,李前正朝他挥手。

天空昏沉沉的,一股油脂和潮湿混杂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铁门半开着,修车棚里影影绰绰堆着几辆待修的车,一盏孤零零的日光灯吊在梁上,发出嗡嗡作响的噪音。

石宽推开车门,踏着湿漉漉的水泥地走过去:“做好了吗?”

李前拍了下车的引擎盖,诡异地一笑:“没问题。”

————

余知洱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马上三点了,他在心底演算了一下安置好烂醉如泥的裴度川,他去洗个澡,然后能在第二天八点准时醒过来去上班的可能性,立刻对自己摇了摇头。

他转向在一边站着的石未竞:“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十点你直接到我公寓楼下接我,我们去见客户。”

石未竞张着嘴,反射性地问:“不用去公司了吗?”

“不用,”,可能是有点累了,这里该轻松地笑一下的,但是没笑出来,余知洱如此自我反省着,“对了,刚才那个是你亲哥哥吗?”

“啊……”,石未竞拖长了声音,“是的,亲哥哥。”

点点头,余知洱笑道:“你哥哥人挺不错的。”

“嗯,对,我哥他是很好。”

嘴上谈着石宽,余知洱却在心底给石未竞下了一个评价。

从性格上讲比较一般,不够干练果断,心智上也不够成熟,纯粹以余知洱这一晚上对于石未竞的考察来看,他并不适合这个职位,或许偏研发或者后勤一类的工作对他更好吧。

但是因为着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譬如石未竞和石宽的关系,余知洱却并不想把石未竞调走,就放在自己身边好了,反正他也不需要一个小助理挑什么大梁。

正从石未竞这里继续打探着石宽的情况时,一阵引擎声响起,石宽开着余知洱的车回来了。

月光打在车身上,银亮得仿佛在水面滑行。余知洱眯着眼睛看他,发现石宽从他的车子下来关门的动作特别好看,或者说以石宽的肩膀和长腿,上下这种大体量的车才正合适。

在石宽的搭手下把终于老实睡着了的裴度川放到后座,余知洱跟着坐进去,靠着椅背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他确实有点困了。

但是打完呵欠睁开眼睛,他意外地发现石宽并没有离开,而是隔着打开的车门,低头在看他。

“……”,余知洱一时间有点尴尬,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他问:“怎么了?”

石宽若有所思地摇头:“没事,我看你和一个……朋友有点像。”

余知洱认为石宽口中的这个“朋友”有很大概率就是昨天女装的自己,毕竟他的皮囊优秀是出了名的,没有哪个人能和他连相。

于是他一笑:“那真是挺巧的,有机会我一定要认识认识,是女生吗?”

对于余知洱的最后一个问题,石宽点头:“是女生,但是我和她不是很熟,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余知洱挑了下眉,一努嘴,认为到此为止就是一段很有余韵的对话了,应该到此为止,然后他扬长而去。

然而往前面看,驾驶座上的石未竞迟迟不启动车子。

余知洱着意看了他的动作,意识到石未竞大概并不是故意不启动的:“车坏了吗?”他问石未竞。

石未竞苦着脸回头,先是对余知洱点点头,然后转向石宽,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哥……”

余知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石宽,不是像石未竞一样准备对石宽哭诉,只是因为车子是石宽从他所谓交管局的朋友那里开回来的,开回来就坏了,这需要一点解释。

石宽的视线与他一触即分,他往前迈了几大步,探身在驾驶位那里摸了摸,然后将头伸到方向盘下扫了两眼,动作干脆又利索。

做完这些,他又出了车子,抬起引擎盖,微微垂着头,手岔开扶在车头两边,皱眉“啧”了声。

他在心底骂李前:破烂手艺。

拖走人家的车后给车稍微上点“故障”,让傻白甜的车主找他们修车时再宰一笔钱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不过这个故障一般都会在跑了几百里地之后,像刚刚把车还给车主就出了问题就是李前手艺不精了。

石未竞也下了车,局促地站在一边,小声道:“哥,能修吗?”

扯了下嘴角,石宽回答:“没问题。”

说完他转身朝自己的车里走去,片刻后拎着放在后备厢里的工具箱走了回来,用扳手拧开了一处接头,又拽了拽油管——

全是做样子的,他很清楚李前是在哪里动的手脚。

细细的一截管线被换成了仿制品,外表看着和原装件无异,但实际上老化脆弱,撑不了多久。

旁边还有一处小小的螺丝被拧得松动了,留着隐患,开一段时间后就会让车子熄火。

石宽垂眼打量着被做过手脚的引擎盖,在做个好人和要钱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钱。

石未竞想要的远大前途、养母每天都在烧钱的病、还有他手下小春凤、李前这些比孩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他们都需要钱。

于是他把管线换掉了,但那颗螺丝拧了拧,还是没拧紧,最后拿抹布把渗出来的一点油污擦干净,他盖上引擎盖:“可以了。”

石未竞忙不迭点头,感激又敬佩地看着他。

而后座的余知洱坐在车里,隔着挡风玻璃淡淡地瞄他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但石宽读懂他目光中的潜台词,走到车门旁。

余知洱抬起下巴,眼睛半睁不睁的像只懒洋洋的猫,他笑道:“要钱吗?”

石宽咧嘴一笑,单手撑在车门上,将远处的月亮隔成两半,微微前倾的身体有种天然的压迫感:“这次不要,”,另一只手从皮包里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要是车子出故障,可以打电话,随叫随到。”

余知洱举起那张卡片对着稀疏的光线看了,白底红花的名片,上面用黑色字体方正地印了石宽的姓名和电话,logo是一家修车厂的标志。

余知洱盯着这张卡片看了几秒,终于忍不住了:“师傅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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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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