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外面冷罢。”
月姨见二人一起回来,将刚沃好的汤婆子塞了一个在明烛怀里,拢了拢她的衣领。邢岭刚进门也被强塞了一个汤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烛好久没见到月姨了。月姨还是像之前一样,会坐在院子里等人回来,小厨房的炊烟袅袅,他们进门就可以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家有说有笑;但现在,月姨的脸上多了极力掩饰的不安和憔悴,却没有开口问什么。
月姨只是左右望了望,然后叹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厨房灶上给你们温了饭。”月姨慢吞吞地转身,她目光收得缓慢,直到落在身旁黑漆漆的小柴门上才抬步。
“月姨,我就不留了。”邢岭将汤婆子递还给月姨,他重新戴上斗笠,纵身一跃走得干脆利落。
“唉。”
只听得一声叹息,明烛不敢去看月姨,谁也没有多言。
“烛丫头仔回来就好,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
“可是月姨……”
“莫急,先吃饭罢。”
月姨并未再多说,只是转身推开小柴门。
柴门里面是极小的灶屋,只一方小灶台和小木桌若干板凳。砖土砌成的灶台似乎才在不久前被洗刷干净,小灶上盖着木盖。月姨掀开盖子,热气一时模糊了他们三人的视线。
热气扑面而来,明烛觉得脸转暖了些,她放下手中转凉的汤婆子,去帮月姨端饭。
小灶浅浅的热水里温着凉碟小菜、四碗米饭,一小盆青菜汤。明烛端出饭菜,留了两碗米饭在灶里盖上盖子。
这是明烛这几天吃的第一顿安稳饭。
两个人就这样围坐在小方桌旁默默吃饭,明烛一口一口扒着碗里的饭,其实根本食不知味。
她在心里想着很多事。三天到了,她还没有收到“阿鸡”的消息,如果是要是快了的话她应该会有察觉。
不会是路上出了意外吧?
明烛吃掉碗里最后一口饭,给自己盛了一碗青菜汤。绿绿的汤上飘着几片菜叶,汤有点烫,明烛一口一口慢慢喝。
她冰凉的指尖扣着汤碗,温度顺着碗壁蔓延到手指,这让明烛想到了雪地里周月行扣住她手腕时的温度。
“丫头啊,你有问题就问月姨吧,不要憋着。”
清涩温热的汤水让明烛身体暖和起来,她回过神,忽然眼眶热热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月姨,对不起,我好像老搞砸事情……”
说完这句话,明烛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汤碗里,绿色的涟漪起起伏伏。
明烛自己深知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控,她并不是所有糟糕事情的直接推手,但正是这种身陷于无力中的恐惧让她在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向不幸时陡然剧增,仿佛她正是带来厄运的那个人。
她是“被迫”的罪人。
“傻丫头仔。”
柴门掩不住外面的风,寒气侵袭进来,月姨忍不住咳了咳。她伸出粗糙但温热的手,轻轻包住明烛的:“没有人会怪你,你什么都没做错,若是这一切都是因果,谁都躲不过啊……”
“可是月姨,我好像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了,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变成什么样……”
“……怎么会呢?”月姨握住明烛的手紧了紧。
“月姨,我不知道为自己是不是‘周竹吟’,其实在我被你们救了的那夜,在昏迷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明烛佯装坚强地扬了扬嘴角,可眼泪流的厉害:“我讨厌被人当做‘别人’,但现在好像真的都是我,前因后果都是我……月姨,我想知道‘周竹吟’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是她,我想知道一切。”
这番话明烛说得异常艰难。
“孩子,月姨知道直到你的难处,可无论如何命都会推着所有人走,你不要深陷过去。”
月姨从怀中摸出一方布帕,上面是明烛亲手绣的丑小鱼。
“月姨慢慢与你讲罢……”
*
雪停了,长剑上未见残雪,即使是鲜血也未驻留剑身。
周月行眼前与他缠斗的刀客突然变了意图,似乎一刀一势不再意图取他性命,而是在卸力;但蜂拥而上的官兵们反而成了直取他性命的一方,像是被下了死令一般。
他都不用猜,都知道哪个是哪方势力。
兵卒胜在人多,刀剑相接周月行难以全部招架,身上也渐渐多出小伤,刚刚包扎的伤口上很快添上了新伤。刀客倒开始置身事外了,似乎是得了马车里女子的指示。
“李斯越,你们姐弟玩够了没?”
周月行一个翻身,长剑一挑将进攻的一群兵卒武器卸了个干净,稳稳落在了马车顶上,握着剑就要插进车里,却被刀客止住了。
要不是他这么些年没碰剑,怕是无人能拦他。
这样想,周月行笑得不在乎,只是眉毛一挑,望向明烛他们离开的方向,倚着剑一副无牵无挂的模样。
“徐公子送走了小情人倒是愈发自在,若是死在这了,那个小情人能把眼睛哭瞎罢~”马车内传来悦耳的女声:“徐公子,进来喝杯茶吗?”
李斯越一向叫人捉摸不透,周月行深知此人表里不一、诡谲善变,说话真假参半,是个心机顶级的女人,要不怎么少有人知聆月轩东家就是当朝少帝的亲姐姐——长懿公主。
小蝶到死都不知,利用她的正是她最为尊敬的公主。
想到这,周月行眸色冷了三分。
“公主的茶,周某无福消受啊。”
车内的女人并未回答周月行。
周围的兵卒们将武器对准了周月行,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但没有人敢上前;而那刀客此时收了刀,他站在马车前,抬手利索细致地挑起布帘,余光却紧锁在顶上的周月行。
“多谢了,阿珩。”
李斯越缓缓起身,她头顶轻轻擦过那刀客扶帘的手,上勾的眼尾有一抹或是因为疲惫的殷红,倒显出了和以往不同的脆弱。
刀客移开了眼。
周月行听到李斯越对刀客的称呼,只觉得有些耳熟,再加上刀客的刀法……
“陛下。”
原本甜腻的女声少了玩味,李斯越远远便看到了她亲爱的弟弟,虽说心中不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崽种,但表面功夫她还要做得的。只是她这弟弟的软肋太过明显,让她想不利于都难呢……
“皇姐。”
李载祯面色不愠不怒,他微微屈身佯装扶起李斯越,手连她的衣角都未触摸。
“皇姐动作如此之快,不知结果如何。”
“陛下所托之事,臣不敢懈怠,林姑娘已派人去追,请陛下放心。”
没有回答李斯越,李载祯也不去看那蹲在马车顶上伤痕累累的周月行,他语气比先前重了些,因为他猜测到了结果。
周月行没死,就是最差的结局;没看到明烛,让他最难容忍。
他的好皇姐,早就不想藏了吗?李载祯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余光瞥向了车顶上的人。
“徐大少主,终于舍得拿起剑了?”
“你是可惜我还没死吧。”
周月行并没有正面回答明烛的问题,他慢悠悠地将长剑插进剑鞘,扫了扫身边的积雪,随意坐在了车顶。
他们两个说起来算是老熟人,冤家相见本该一眼认出来的,但这原本叫“金”的瘦弱少年现如今却变了一幅模样,还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周月行一时没认出来,要是认出来,他一开始定让李载祯死无全尸。
李载祯面色未改。
他当然可惜,从他回到中原、被“阿竹”带到闻风阁的那天起,他就恨不得这个碍眼的男人消失。当时他荡平闻风阁的时候,以为徐舟行死了,可没想到,顾桓暗中保了他,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了那么多年。这个人知道他的秘密、不堪,还害得他最爱的人……
想到这,李载祯心中久未平息的妒火愈烧愈烈,可却诡异地勾了勾嘴角。
一旁看热闹的李斯越看到李载祯的模样,假装掩面,嘴角偷偷勾出了玩味的笑意。她乐意看狗咬狗,自己亲爱的弟弟最恨别人提起他过去的落魄时光,她才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放长线、钓大鱼,她愿意忍忍。
“可惜,大少主,你也离死不远了。”李载祯脚碾了碾地上的积雪,白色的雪被践踏成污泥,他知道周月行如今不过是待宰羔羊,根本抵挡不住这些人。
此时的气氛变得愈发剑拔弩张,兵卒们牢牢盯着马车上的周月行,只需一声令下便能冲上去将他吞没在人潮里;刀客已经稳稳站在李斯越身后,只要有人靠近,他可以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下那人的头颅。
而后来跟着李载祯来的人无一不是绝顶高手,似乎全都在严阵以待,只为将周月行这个“祸患”拿下,布下天罗地网。
“啧。”周月行皱了眉头。
他好久没被这么大阵仗逼迫了,其实现在的情况他根本跑不掉,况且他也没打算拍,就这还叫李载祯紧张兮兮的,说明他怕了,他容不下一丝闪失。周月行深知李载祯不会杀他,因为他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会压制住他心里的怒火,“陛下也太过大张旗鼓,周某自愿请降就是。”
“那是最好。”
李载祯冷哼一声,他抬手,暗处便窜出来几位锦衣持刀的兵卒押住了周月行。
白茫茫的小巷,被脚步践踏出或深或浅的脚印,仿佛没人能看得出这里发生了什么,只留下脏污的血与水渍彰显着方才的混乱。
邢岭赶来时,也只见一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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