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梯正停在5楼。
石沛宇走近电梯，之前张凛跟她说了电梯按键的事，她如法炮制，手一挥便见电梯开门。
板车入内，她随手按了-1楼，轿厢随着电梯关门逐渐陷入一片漆黑。-1楼的按键散发着深蓝色的光。
石沛宇突然想起，张凛不是说不能按楼层来着，那她为什么可以按亮呢，这是不是说明，她具有通往其他楼层的权限？
转眼间，显示屏上的数字已变为-1，石沛宇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把自己拽进了-1楼，她再回头，只见电梯已经上行。
石沛宇拉着板车往前走，面前是一条白色小路，拐弯后空间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阔而嶙峋的地面。
石沛宇回忆着张凛和程旸说的话，他们说论文地砖和白色路面交界处无法通行，而此刻石沛宇面前并没有看见异形屏障。
放眼望去，远处的地表像山岩一样起伏不平，纯白的基底上是变形的黑色字母，看起来勉强可以通行。
等下就要“倒垃圾”了，石沛宇决定先看一眼这“垃圾”到底是什么。
她解开其中一个垃圾袋，随机拿了一沓纸出来。
“学号：23号，题目：脑蜃形成的精神心理基础……
学号：56号，题目：xx蛋白在小鼠不自主意识活动中的作用
学号：78号，题目：xx通过调节下游xx促进意识越迁
……”
看起来是学生论文，基本都在从理论和各种实验方面讨论脑蜃的形成机制，只是有些完整详细，有些只写了一半，有些只有个题目。这些论文都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学号。
石沛宇想起来，有些课题组只允许发高分文章，分低的宁可“烂在地里”也不许发，所以这些可能是学生被毙掉的论文。
那么关云霁说她帮学生捡垃圾，可能说的是之前那件事。
她记得自己在大学带过科研选题和写作课程，后来就经常有学生请她帮忙指导。
有一个学生她记得挺清楚，他说他老板不允许他发小于xx分的文章，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达到这个目标。石沛宇建议他先做一点简单的东西出来，有了基础再深入，而不是一上来就定一个非常高的目标，但直到最后那个学生的文章还是没能发表，他觉得毕业无望就退学了。
这件事给了石沛宇不小的冲击，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学生退学之后要怎么办，科研不是探索未知的吗，为什么要把人对未知的好奇和热情全都磨灭在对数字的追求里。
石沛宇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论文放回垃圾袋。科研出成果并非一蹴而就，不知道唯论文唯高分的风气什么时候能过去。
她拖着板车登上了论文路面。
板车在论文地砖上磕磕绊绊地前行，白色的人影如薄雾笼罩在凹凸不平的论文地面上。
突然，她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个人。石沛宇突然意识到，那可能就是王书剑。
她加快了脚步，却一不留神被脚下凸起的一块地面绊倒，连板车也侧翻在地。
出乎意料的不疼，石沛宇倒在地上，只觉得地面有种韧性，让她跟着上下弹了弹。
再看旁边的板车，垃圾袋从一侧滑下，论文簌簌作响，像找到了归宿一样融化在地面里。
有几张纸反了过来，上面好像写着“里层idea”，还没等她看清，就消失不见了。
随着新的论文注入，地面传来轻柔的震动，一阵能量扩散开，地表的褶皱像海浪般以她为圆心开始退潮，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逐渐抚平。
石沛宇侧头看，地砖上还有很多类似的论文，看起来都是“半成品”，被一次次倾倒在垃圾场中，组成了这广阔的论文地面。
她站起来，感觉地面就像峡谷之间的木板吊桥一样颤悠悠，明明刚来的时候还很坚硬。
她还准备再往前看看王书剑，突然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板车自行复位，铲起石沛宇就向电梯口疾驰而去。
*
“这是，解锁了？”程旸看着眼前的电脑。
张凛站起来，略带犹豫地一挥手，纯白的电脑也出现在桌上。
虽然没有鼠标，但是电脑有触控板，不至于无法操作。
程旸把电脑搬到张凛旁边，和他并排站着。两人研究了一番，仍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要不随便敲几个字看看呢？”程旸没什么顾虑，他随便按了几个键，电脑没反应。
“我记得他们最后按的是回车。”张凛按了回车键，屏幕中出现一个文本框：
“请输入idea——”
“我们这是要在书剑师兄的脑蜃里做科研吗？”程旸有些无语了，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脑蜃里，怎么都要搞科研。
张凛把自己之前想过的idea输入文本框，再点击回车，电脑又发出error音，一行红字提示：“意识内无法支持该idea”。
“这是可行性不足？”程旸也看见了这行字。“意识内无法支持，会不会是因为这是一个现实世界的idea，但是在脑蜃内需要一个意识版的呢。”
张凛沉默了一会，他意识到这个论文世界虽然看起来把论文的标准都具像化了，其真实目的却并是不是真让他们产出“论文”。
那么它想要什么？
这一切都是王书剑的意识，那又或者说，王书剑的脑蜃想要提示他们什么？
联想想到之前自己找“本心”的时候，张凛想脑蜃可能是在提示他们要思考，直面内心地思考。
“不要欺骗自己。”
那么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因为书剑跳楼，是因为王迟之死，是因为mirage论坛里戛然而止的留言，是因为想知道脑蜃的意义。
idea框内浮现：
“表层：脑蜃的意义
里层：王迟之死和王书剑跳楼、Mirage论坛”
方框下面出现一行提示：“请选择是否隐藏里层idea”。
张凛点击了“是”。
电脑再度提示：请谨记自己的idea，坚定自我，勿失本心。
然后他的电脑桌面的蓝白条纹上出现了了“脑蜃的意义”。电脑提示：初始化设置完成。
程旸很迷惑，“凛哥你干了啥，为什么电脑自动设置完成了？”
张凛回想了下说：“我就是仔细想了想来到这里我想做什么，然后电脑就会有相应的提示。”
程旸内心：别太抽象了哥。
见程旸依旧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张凛又补充说：“我感觉脑蜃并不是真的想让我们做科研，毕竟这是书剑的意识，我们就当作是他在用这种形式和我们对话。”
张凛短暂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我感觉他是在引导我们说出真实想法，引导我们回答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在寻找一个答案。”
程旸好像懂了：“好像的确是这样，脑蜃在督促我们思考，以及……面对自己。”
张凛想起王书剑，他看起来离经叛道，却从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年少时他们曾数次促膝长谈，讨论未来的抉择，想走什么样的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书剑说他要成为自由的、不被束缚的贝斯手，也要像他爸那样当个能好好看病好医生。
这是王书剑的本心吗？还是年少意气时不羁又无畏的宣言？张凛轻轻地想，他把它们弄丢了吗，又为什么把它们弄丢了呢。
“程旸，你的答案是什么？”张凛又转过来面对程旸，他比张凛小4岁，几乎和王书剑同龄，看起来好像很少烦恼、很少忧心。
“我么，其实我不知道。”程旸轻轻靠着玻璃墙壁，低头看着桌上弹出的方框，“读研或者读博，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选，我只是按部就班地上学，但可能是我想得少，也不怎么纠结。”
似乎触及了内心深处的想法，程旸又继续说：“我可能只是希望学历能成为我工作的敲门砖，说到底我也只是希望能顺利工作、做我喜欢的事情，诶等等——就这？”
程旸面前的idea框也被填满了：
“表层：获得学历
里层：顺利工作，做喜欢的事情”
他也点击了“隐藏里层idea”。
这样就通过了？张凛难免感觉自己刚刚那一通思考有点矫情。
“但是，我们不是要在Cell厅汇报idea吗，我的idea是‘获得学历’，这怎么汇报，总不能汇报我的学业规划吧。”程旸扶额。
“这个idea好像确实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一个科研课题。”张凛也不太明白它具体的指代意义，或许是被迫思考了太多，此刻他莫名迫切地想离开脑蜃，重新踏踏实实站在现实世界里。
*
“王迟的死确实很可惜，但他为我们带来了重要的实验数据，你就愿意看着这些数据都打水漂吗？”万乔没想到一贯对王迟死因避而不谈的关云霁竟然开始反击，他迅速调整话术。
见对方神色平静似是不为所动，他又吸了口气，缓缓地抛出另一个大招：
“脑蜃的课题现在已经受到高度重视，只要我们够快，甚至在国际上都能占据制高点。”万乔收起咄咄逼人的模样，直视关云霁，“再申请几个国自然说不定都能中。”
“有资金，有稀有的实验对象，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组建世界一流的脑蜃研究团队，你辛苦这么多年不就为了这么个目标吗？”见关云霁眼神似乎有点松动，万乔立刻加码：“让王书剑晚醒几天也不会怎么样，不会有人关心的。”
关云霁叹息一声说：“那你告诉我，他跳楼之前是不是发现了王迟的事。”
万乔没想到关云霁会问这个，面皮绷紧了，他一时没做声，听见身边的人呼吸即使在刻意压抑之下也有些急促。
他突然意识到，更害怕的那个人可不是他自己。
“他是发现了。”他发现关云霁扭了扭脖子，刚和他在一起时他也总这样。这代表他感到不安，或者说怕被戳穿，怕被人撕开他那张光风霁月的皮囊，露出里面丑陋不堪的思想。
于是万乔停住了。他饶有兴味地欣赏关云霁内心挣扎恐惧又极力掩饰的模样。
这时候谁先问，谁先解释，谁就先认输。
关云霁比他年长，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万乔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的胸膛里可能装着一颗原子弹，只要他想他就能瞬间毁灭一切，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
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才无所谓手段。
“你觉得他为什么跳楼？”
关云霁仍然沉默不语，万乔恶意地笑了。他实在好看，又实在可憎，关云霁也分不清自己面对他时是什么感觉。万乔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疯狂，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荣幸。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一头眼神不好的野牛，错把美杜莎柔软的的长发当成可食用的牧草，凑近才发现那竟是一堆毒蛇，他也因多看了一眼受到了永远的惩罚。
“看你紧张得。他跳楼还不是因为压力大。”万乔的表情堪称愉悦，“那么多次心理讲座白开了吗。”
他说完后就见关云霁如意料之中地抿紧了嘴，像是在阻拦他自己说出什么失控的话。
万乔想，操纵一个人，真的太有意思了。尤其是他做出你意料之中的反应，连表情都无法自控。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种掌控全局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像野兽一样露出牙齿，想要咆哮，想要毁灭的**达到了顶峰。
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和关云霁、和王书剑，和整个E大附属医院一起毁了，或者大家一起死了，好的和坏的、完美的和丑陋的，就这样永远不可分割地融为一体，这是他的杰作，光是想想都令他感到舒爽。
疯批就是有种宿命感。
但是万老师确实太神经、太神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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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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