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湖西一中第二节课结束不久。
一辆关去警铃的警车在绕了周围几圈后,才艰难地停在了校门边的车位上。
前头的同事不禁吐槽着校门口位置的刁钻,而后跟着领头的沈衡翳,从车中钻出,另两名身着便衣的刑警紧随其后。
由于任务先前就已交代清楚,他们也就没过多交谈,皆是直奔校门。
沈衡翳见开车的同事将车门一锁,忽而想起晏景医,在车四周瞧不见人,回头却发现人早在保安室跟前了。
见保安从保安室走出,似乎在和晏景医攀谈什么。
也对,像学校这种地方,陌生人都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更何况是这种校风一流的重点高中。
他刚大踏步准备掏出警察证,就见那保安笨拙地朝晏景医敬礼,而后便从兜里掏出电动钥匙扣,就这样开了门。
沈衡翳:“……?”
他默默收回拿证的手,吩咐几名同事先进去,接着径直朝晏景医方向走去。
恰巧在这时,一位身着正装的女士从校内朝晏景医走去,而后笑着,对他不知在说什么。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面上妆容称不上精致,但仍衬得人很精神。
皮肤看上去保养不错,没怎么下塌,但部分明显的皱纹、以及微微突出的颧骨,还是暴露了她称不上年轻的年龄。
瞧见沈衡翳他们跟上来,晏景医对那边点点头,又垂头同女人解释。
女人闻言便面露端庄微笑,朝沈衡翳伸出手:
“沈队长您好,我是湖西一中的校长,我姓徐。”
沈衡翳闻言点点头,迅速把手往裤上一擦,而后握上∶
“徐校长好。”
嗓音可以被称为人的第二张脸。
而这个女人的嗓音,无论是语气还是声音,都自带一股铿锵韧劲,且口齿清晰,不带任何口音,每句话的停顿也都恰到好处。
握上去的手带着粗糙,这点尤其体现在食指及拇指之间,如果没有足够的握笔年份,绝不会形成这种明显的笔茧。
沈衡翳很快收回手,对面前的人大抵定了底。
显然是提前便收到通知,在大体了解情况后,她并没有过多吃惊模样。
虽然有一时的表情动容,神情也显然低沉不少,但接下来接受问询的态度并未受过多影响,句句话说得都简洁明了,不掺杂任何废话。
该说不愧是当老师的。
获得监控调查许可、以及进出校园时的注意事项后,几个警员便往先前说明的地方跑,沈衡翳则准备领着晏景医去死者生前的教室。
方才校长已经说明了高一(1)班教学楼的方向,无需再去看公告栏上的布局图,沈衡翳刚想叫人,却注意到晏景医仍在盯着公告栏,而目光锁定的地方则并非布局图。
“看什么呢?”
沈衡翳凑过去。
一张格外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那是他今早刚看过的面容,但比早上的更鲜活生动,至少,这张照片还有颜色。
那是属于生命特有的颜色。
他再顺着照片旁边看去,那是加大版、用金色墨水瞄着边的字体,比下面的名字都要醒目耀眼。
‘宋函英 校第一名’
“湖西一中有个习俗,如果是第一次拿全校第一,就用描红边的大字体写名字,第二次是全红,第三次是金边,之后就是金名。
一学期只算月考、期中、期末,只有次次校第一才有机会让名字金袍加身。”
晏景医轻声解释道。
“学霸啊……”
再考一次说不定就可以全金了。
沈衡翳闻言,不禁又想起刚刚警局的那对夫妇。
不管什么样的孩子,都是自家父母的骄傲,又何况是这类优秀的孩子。
骨肉和骄傲,无论失去哪个,都是难以割舍和释怀的痛。
他面上不动,心底实则又重重叹几口气,就差心里把凶手手刃个千八百遍,忽而又注意起什么,即刻向正打算往教学楼方向走的晏景医问道:
“你怎么对湖一的事情都那么熟悉?”
不管是刚刚一本正经给自己讲解字体原因,还是现在明明没听校长指明方向,却明确往教学楼方向赶,甚至是一开始校长与他的点头交谈,都透露着不对劲,实在是熟悉得过分。
谁料晏景医眼中却透露出几分异样。
“……我高中就是一中毕业的。
啊,兴许是顾局近来太忙,没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交代声。”
沈衡翳:“……噢。”
顾局他老人家说了吗?
顾局他老人家可能真说了。
沈衡翳飞速回想起几天前顾局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转头就被他丢在办公桌角落积灰的档案。
沈衡翳扯了扯嘴角,这句“兴许”多半也是对方给他找的台阶,任他脸皮再厚,此时也多少带些尴尬。
原先对对方的怀疑不仅没有给先前对对方心生怀疑进行补足,还给自己新挖了一个忽略新同事的坑。
好在晏景医看上去也不太在意,沈衡翳便装作无事地跟上去,为了缓解自己那份不自在,边走边客套地问道:
“既然晏顾问也是一中的,那应该也没少拿金边吧?”
晏景医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
“还行吧,就一回。”
沈衡翳刚想安慰搭腔,又听对方随即补充道:
“剩下五回很遗憾都拿了金名。”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意无意地透出几分遗憾,却让沈衡翳的笑容瞬间凝固,不禁脚步一滞。
他也就客气客气,倒也不用真的那么不客气。
想当初他好不容易浪子回头,初三拼了命学也还是离一中差个那么两分,只得转而进了三中。
在三中又为了县排名拼个你死我活,最后高考超常发挥才从以往的前五十冲进前三十,这都把他当时感动得在成绩出后抱着座机嚎了好久。
再看看面前这个在一中还能习以为常拿第一、聊起来甚至风轻云淡的人,什么叫人与人间的差距?这就是。
沈衡翳内心还在懊恼自己的嘴欠,晏景医却好似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沉默,只是伸手敲了敲手表,朝远处的教学楼示意∶
“1班在五楼,刚刚耽搁了三分钟,再不走,可就上课了。”
得,像这种学霸,上学时估计就没在重点班出去过,沈衡翳也就放弃思考晏景医对教室位置也熟悉的原因了。
疫情后的高校大课间不存在早操,此时骄阳正好,却也只有三两下课解决三急的学生匆匆路过,偶尔才会出现身着高一高二校服的学生小声嬉闹的短暂身影。
高三的教学楼面朝东南,比起高一高二,没有其它楼层和树木的遮挡,无论是在哪一层,只要站在走廊里,朝外,一抬头就能看见干净的天。
五楼因为楼层最高,所以采光也最好,在他们踏到最后一层楼梯时,光束顺着阶梯的方向蔓延下来,如鎏金瀑布般跃满整个楼道,今天真的是个极好的天气。
可惜,无论是前来调查的警方,还是在教室门前徘徊等待的老师,都没有心思欣赏这风光。
见终于等到来人,站在一班门前的男人立即迎上来,简单介绍了自己是宋函英班主任的身份,而后便将两位警方人员往办公室的方向引,还不忘压声解释:
“学生们都还在教室自习,教室隔音不好,这些事,还是在办公室说吧。过些天就高考了,不能让他们分心。”
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普通话中还夹带点纯正的湖西口音,腰板挺得很直,看着很精神。
如果不是头上难以掩饰的银丝,单瞧这精气神,说是正处而立之年也足以使人信服。
沈衡翳看着前面给自己带路的身影,默默分析。
虽然腰板挺直,但这人走路姿势略感僵硬,看着更像在艰难地刻意扳直。
沈衡翳朝他的腿部看去。
那双腿被米色牛仔裤紧紧包裹,能清晰地看出肌肉线条,是完整且正常的腿。
忽而,男人像是一脚踏空,向前踉跄一下,沈衡翳下意识抬手,迅速上前拉住对方手臂。
男人好像是有片刻脱力,一时间只剩下自身重力在作用,让沈衡翳愣是使了些劲才扶住。
见男人再次站稳,他才不放心地松开手,转头朝站在后边的晏景医示意。
对方却没领会的意思,照旧把目光重新投在前边人身上,丝毫没有分给他一眼。
试图建立的同事默契,啪,完全没连。
沈衡翳见示意无果,虽无奈,却也只能收回目光。
办公室的窗户被窗帘遮掩着,男人伸手打开日光灯,示意他们进去,随即将门带上。
“我已经和另外几位老师嘱咐好了,课间先别进办公室。”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另外两桌的椅子拉过。
这是在隐晦地说明,他们只有课间时间用来问话?
沈衡翳抬头扫了眼,最终目光定在墙上的挂钟上,现在是三十五分。
他又往晏景医那边看了眼,万幸,对方终于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同事在场,和他对上了目光,随后比了个口语:
“十五。”
还真记得上课时间。
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沈衡翳迅速点了下头,移开目光。
十五分钟,能问完需要问的。
见两位警官都没有要坐的意思,男人也不强求,只好端起自己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宋函英是个好孩子。”
毫不意外的开头。
按照沈衡翳的经验而言,几乎每个老师在家访时都喜欢对家长说这句话,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男人在开口的时候自然地仰头,与自己面前的一位警官对视。
见男人的目光瞄准自己,倒恰好随了晏景医的意,他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目光,与其之相触。
眼神往往是常人辨别是否说谎的最佳选项,但也正因如此,常有撒谎者借此寻找刻板印象,来强化某种可控因素,以此逃避嫌疑。
沈衡翳工作的这些年,亲自审过的犯人算不上少,多少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能多发现些细节。
即使是心理能力再强大的罪犯,撒谎时神态细节或动作依然能找出纰漏。
而面前这个男人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罪犯本身。
于他而言,普通民众比罪犯要难对付,这类专业性的工作,在场目前能胜任的,只有晏景医。
在男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偏离,而是直勾勾地望着晏景医的眼睛。
当然,凝视的模式是不固定的,只要是稍微有点控制力的人,都可以刻意保持眼神不动。
而晏景医关注的,则是对方在说话时,微微放大的瞳孔。
诚实的回答。
晏景医点点头。
“继续。她…是不是个特别讨人欢喜的小姑娘?”
沈衡翳注意到,晏景医并没有直接问对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甚至这句话还是用标准的湖普说的,和这位老师带的口音极为相似。
等等,他懂湖西方言?
他懂?!
他先是想起先前对方同目击者与家属对话时,无比标准、不带丝毫口音的普通话,有意识到对方所上的高中,再猛然想起早上自己和榆思年那自作聪明的方言对话。
得,自以为是加密通信,实际上也是人家的家乡话。
好在这位晏顾问当时没什么反应,应当没放心上。
沈衡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但还是迅速拉回状态,注意力回到案件上。
果不其然,班主任闻言点了点头,说道:
“她是我们班班长,也是班里少有的能够服众的班委,倒不是因为管得有多严,而是同学乐意听她的。”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呵呵”笑了一声,眼神中带上一股子骄傲劲。
“我们班这帮孩子,虽然成绩都不错,但一个个都是泼皮,成天跟帮猴没什么两样,但都是帮有良心的崽儿,人家对他们好,他们就领情,关键时刻不让人家为难。
宋函英就是这样,她对同学好,同学也就对她好,平常我不在,她管班管得就和我在一样,大家都不会为难她。
有时候她交作业的时候,明明没齐还坚持说交齐了,就是不肯记名字,真以为我不知道……
唉,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路该怎么选,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我再逼也没用……”
是不是…扯远了?
沈衡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转头看这位沉湎回忆的老师,转而朝晏景医投向提醒的目光。
当然,再一次被对方无视。
晏景医仍然耐心地问道:
“所以,宋函英这孩子,不仅成绩优异,为人也好,所以在班里的关系也很好,对不对?”
班主任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喝了口茶。
“唉…多好的孩子。这孩子前些日子还说她想考医科大,以她现在的成绩,要考医科大完全没问题的,实在是……”
可惜。
沈衡翳心下补充道。
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志向好。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舍得对这样的孩子动手?
沈衡翳忍不住眉头一蹙。
虽然需要问的东西已经达到,但沈衡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老师,宋函英这孩子,是不是个在学校里开朗热情,还喜欢分享的孩子?”
已经静默一段时间的晏景医突然开口,本只是句简单问询,沈衡翳却顿时抓住“学校里”三个字,意识到哪里不对。
是了,疫情期间人员管理严苛,校外人员无法入校,校内人员期间更无法出校。
再加上按照警方先前在宋家夫妇那了解到的,宋函英这孩子一直很听话,放学后从不往外乱跑,同时,每天都有宋父接送,她更没有向外跑的机会。
如果凶手是特意挑选的杀人对象……
那么,会是在哪发现的宋函英的?又是怎么在发现后,还能肯定她和自己的作案目标相符?
以及,为什么昨晚宋父没有接到宋函英,她遇害前究竟经历了什么,致使她改变了与父亲汇合的惯例?
沈衡翳脑中闪过的一系列疑问,在得到班主任肯定的回复后,全都练成汇聚成一个箭头,直直指向答案——
凶手就在湖西一中。
二修记录:
2023年7月25日,一案第四章二修。本章主要修改的依然是分段问题,以及少许同义词的变化,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一修的作话:
在咕了在咕了【蹲】
这章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忽略任何资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会以什么形式突然出现,然后打到你措手不及(听到没一边说备考一边还在看手机的同志)
文里班主任的普通话中带方言和口音的设定,是因为我现实中相处的、有点上年纪的老师,说普通话都会带点口音,可能是带有一点刻板印象的成分()我的错。
就是说,看我的文其实只要想的话真的不用带脑子,因为看到后面文里都会代替你把答案说出来(我写文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太过急于把我想表达的写出来吧哈哈),总之还是食用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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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棋盘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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