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瘦到过分的身体,一层叠一层的伤疤,沉重的镣铐,刺眼的鲜红在眼前浮现。
无论是程空还是陆秋都不应该这样,在凌渡的设想里,这个人应该在卖掉他以后远走高飞,不必再为了一顿饭而发愁,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而不是……千疮百孔,在牢笼里,以另外的名字苟活。
昨天被推进急救室的人是他吧,凌渡难以想象,短短2个小时,他是怎么从里面跑出来,甩掉一群人到他面前的?
凌渡急促呼吸两口,不想再见面是他说的,但现在凌渡有不得不见面的理由。
他打定主意,在卫生间里平复好思绪,恢复成沉默寡言的精英模样。
他要偷一件东西。
开会,做笔记,查房,写方案……一件件有条不紊,医院的同事劝他休息一下,凌渡微笑摆手,以要更努力适应这里为理由拒绝。
接下来的25天里,他再也没在508号房见过“程空”。
17:34,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凌哥,约吗?”季辛燃担心他熬出个三长两短,每天准时发出晚饭邀请。
“今天不着急”,凌渡放下笔,揉揉跳动的太阳穴,略长的头发随意散落在额头上,被拨在一边。
他坐在光影的交界,半张脸藏进黑暗里,看起来有些诡艳,似乎有些无聊,他开口道:“我还没好好逛过这里”。
季辛燃秒懂,眼里迸发出激动的光,“OK!今天先带你逛逛”。
“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会和之前一样对周围毫无兴趣呢”,季辛燃拨开草丛,带着凌渡从门诊楼逛到老院区。
“毕竟是要待很久的地方”,凌渡打量着周围,平静道。
走到急诊楼时,季辛燃突然指着楼上,“看那”。
凌渡随着他看过去,路灯将一整面白墙映得一览无余,四楼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被围栏紧紧包裹住,无端显得阴森。
“我们医院本来是没有围栏的,直到几天前程家的儿子从这里跳楼,就给他装上了”,季辛燃自顾自说着,语调骤然升高,“真是奇迹,你猜怎么着!”
“他自己回来了”,凌渡打断他。
“我去,你怎么知道!?”
心口犯上密密麻麻的痛,冰冷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凌渡微微低下头,“我在508号房间看见他了”。
“哦,这家人也真是奇怪”,季辛燃小心转头扫视一圈,轻声道:“你主治的那号房间是不是有个男人?”
凌渡点头。
“那就是程家的当家人,他有妻子,却到这里来照顾自己的嫂子,啧啧啧”,季辛燃撇撇嘴,对豪门狗血唏嘘称叹。
“那……程家的那个会跳楼的儿子呢?”说到跳楼的时候,凌渡的声音微微颤动。
季辛燃浑然不觉,摸着下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冒出来的”。
“有钱人就是会玩”,季辛燃最后得出结论。
20:56,凌渡回到办公室。
21:37,路边的摄像头无端黑屏,进入抢修。
22:00,凌渡挥手向还在加班的同事们告别,步履匆匆走进卫生间,一楼没有栏杆,凌渡打开窗轻轻松松用手撑着翻了过去。
他要感激陆秋还没在这栋楼跳下去过。夜里风很大,凌渡紧紧攀着流水管道,手上青筋暴起,才稳住不断摇摆的身形。
隔着一扇窗,也为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嗦声而揪心,凌渡抬手敲几下玻璃。
“进”。
“今天的量不是已经……”,陆秋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看见趴在窗户上的人,眼睛迅速睁大,迅速话锋一转,瞬间语气从寒冬腊月到春暖花开,“凌凌,你不该来,这样很危险的”。
“跟我走”,凌渡关上窗,懒得跟他扯,开门见山地说。
“凌凌这么想我,我真的很开心”,陆秋抬抬手,链条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晰,“你快走吧,一会就要来人了”。
他一向含笑的脸带着丝丝迫切,凌渡视若无睹,淡定检查躺在地上的锁,半晌他直起腰来,靠近喋喋不休的人,掏出针管快狠准扎在挣扎不得的人手臂上。
安静了,他俯身在歪倒的人嘴角落下一吻,轻而珍重,手腕在发烫,凌渡徒手抓住崭新的电子锁,手下用力,锁链无声断裂。
他每捏碎一把锁,就亲陆秋一下,最后把昏迷的人背在背上,掂了掂,只觉几天不见,更轻了一点。
他大开窗户,从5楼一跃而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凌渡跳下的瞬间能看见远方蜿蜒的车流,漆黑的夜里,路灯无法照亮每一个角落,让脚下的事物模糊一片,只有背上的重量清晰又真实。
凌渡单手支地,一手托着背上的人,顺利落地。他第一次干这种事,却不感害怕。
凌渡贴着墙,绕过几个高处还在工作的摄像头,一本正经地把人抱到出租车上,“师傅,去机场”。
凌渡拉着车门,眉间川字隆起,着急道:“师傅,我临时要交接工作,您先带我弟弟去!”
“小伙子,你这弟弟还晕着呢”,司机瞥了眼后座,有点怀疑,出于对白衣天使的信任没有说什么。
“抱歉,他晕血”,凌渡笑笑,掏出一沓钞票塞过去,“辛苦了,麻烦你在机场等我一下”。
司机摸了摸厚度,咧嘴笑,“哎呦,医生真是辛苦啊”。
凌渡目送车子远去,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他借着夜色,从一楼翻进去。
“哎呦,凌医生还没走啊”,加班的同事在大门打卡处见到他,有些惊讶。
凌渡弯起眼睛,“刚刚去趟厕所”。
他并不常笑,此时眉眼弯弯的样子更是惊艳,加班到现在的同事瞬间感觉心情舒畅了,“早点回家吧”。
“你也是”,凌渡真心实意地说。
……
头很晕,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眼前模模糊糊闪过一些画面,光怪陆离的军舰,城堡,光塔……最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凌凌……”,陆秋挣扎着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他呆愣当场。
“哎呦,小伙子,你醒了?”长着茂密胡子的大叔从前面探过头来。
陆秋手握成拳,绷紧身体,挂上完美无瑕的笑,“您是?”
“我开出租车的,你哥哥花重金让我先带你来”,想着多停一秒都是自己钱包的损失,他嘿嘿一笑,“你都醒了,那我也要走了。”
陆秋一顿,哥哥?
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懂事地打开车门,“我哥哥还说什么了吗?”
“嘶...你等等他就来了”,司机风驰而去的心按捺不住。
“好的”。
他抬头看,“鹿鸣国际机场”的大牌高悬头上,巍峨的建筑亮起的光直至视野尽头,机场门口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朝他盯着看。
陆秋也不生气,他心情好得爆炸,穿着病号服,平等对着每一个人开朗地笑,然后看着那些人慌忙移开眼,匆匆走开。
阔落的灯光从头顶上倾洒,在等待中陆秋莫名想起曾经听过的一首歌,“今天是个好日子~”
病号服很单薄,陆秋不觉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带着笑跑过去。
他与凌渡身量相仿,此时埋下头正好蹭在凌渡的脖颈间,细碎的头发一点一点扫过光滑的皮肤,让冒着寒风敢来的人瞬间热气蒸腾。
“凌凌,你救到我了,好厉害”,陆秋直起身,莞尔笑道。
凌渡看着面前消瘦但有人气的人,这些天一直漂浮的心才落到实处,他脱下大衣披在某人身上,拉着他步入机场。
“我还没跟你算账,别嬉皮笑脸的”,凌渡板着脸说。
“好的,凌凌 ”,陆秋还是笑。
已是深夜,机场人已稀少。到了刷身份证的地方,凌渡拿出自己的卡示意,“你能自己过来的对吧?”
陆秋挑眉,直接把手按上去,“滴”的一声,门应声而开,他得意地跟上去,像只骄傲的孔雀。
他没问去哪里,知道这一走后患无穷,但听话压抑这么多年,任性一次的后果他也自觉能承担。
现在不做程空,他只是陆秋。
飞机起飞,看着脚下越发宏大的灯光图,凌渡才觉得恍惚起来。
他并不清楚陆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这里长不出健康的陆秋的话,他只好把人偷走了。
很奇妙,不久前他才发誓再也不要跟这个人相遇,他恨得要死,现在跟他坐在一起,他又觉得安心。
冰冷的手搭上他的大腿,凉气无孔不入钻入毛孔,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作乱的人。
“凌凌,我好爱你”,陆秋用一张漂亮苍白的脸摆出一幅痴呆般的表情。
“闭嘴吧”,凌渡不为所动,手指用力把人扒拉开。
“还回不回来啊,凌凌?”安静半晌,凌渡又听见有人貌若不经意间问道。
他沉默几秒 ,“我申请了参加研讨会,过段时间回去”。
“哦”,不知怎的,一直蠢蠢欲动的人听完后蔫了吧唧靠回椅子上,不动了。
凌渡闭上眼,懒得管他,昏暗的灯光天然具有催人入眠的功效,不知不觉就在寂静中陷入沉睡。
“先生,需要喝水吗?”陆秋比了个手指在嘴唇上,笑着摇头。
他描摹着凌渡的眉眼,轻柔拂过他颤抖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最好把视线落在柔软又泛着淡淡粉色的嘴唇上。
目光深而沉,动作珍惜无比,仿佛要把这个人尽数刻到自己的脑子里。
怎么会不想念呢?
暗地里看了千遍万遍,终究比不过这一遍。
他缓缓拉过凌渡自然垂落在腿上的手,托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受着压在肩头的重量,一时间心满意足。
飞机里人不多,大都在补觉,陆秋却舍不得闭眼。他的凌凌长高了,好像比当年强壮了一点,依然很可爱。
如果可以时间能静止就好了,就让他永远停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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