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凌清露的收到一条通知:
“舒清扬同学:
请你在明天课程结束后(17:00)去我的办公室进行单独面谈。
任巍教授”
凌清露知道,姐姐舒清扬可以在大二时获得中央开拓大学的入学资格,已是破例了。这源于任巍教授的大力推荐与促成,本就出乎意料。任巍不是一般的教授,他既在央拓任教,也在星阁担任司令。星阁隐于群星之间,高不可攀。作为星阁在这所大学开拓学院的代言人,任巍自然有特殊的权威。所以,他可以变通,可以破例。
但是,按照今天沙漠中自己这乏善可陈的表现,他会不会觉得“舒清扬”不值得他破例,不值得他专门花费心思请到中央?凌清露这么想着。
这次面谈意味着什么?是观察?是警告?如果明天面谈时,她表现得平庸一点,可怜一点,是不是郑巍就可以放她回五洲大学?或许,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不用在央拓扮演姐姐,回到外围,父母也不会受到责罚。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心中有一个声音对她说,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谎言终究不能长久,她又能拿着别人的身份,带着伪造的腺体,维持多久?放弃,也是早早抽身啊,该高兴啊。
但不知为何,在期待与紧张的同时,在凌清露心底的某处,她还是感到有一阵酸痛。
我在遗憾什么?我在留恋什么?
她潦草地睡了一觉。
梦境不断变幻,她梦见自己和父母在监狱中,中央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替身;又梦见姐姐被困在沙漠中,呼唤着父母,呼唤着哥哥,呼唤着妹妹。
最后,她梦见久别重逢的姐姐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广袤的沙海上奔跑。
她在清晨的鸟鸣中醒来,窗外一片明媚。
“你也醒了?来,都过来看看!”宿舍里,云沐歌热情地展示一张手绘表,“这是我和我们家私人教练总结出的各种训练技巧,如何保存体力,如何攀爬,如何逃出流沙……应有尽有。昨夜我可在腕表上和教练聊了一晚上呢。怎么样?我会监督着你们训练的。”
她故作严厉地看了凌清露一眼,却很快“噗嗤”一笑。
云家可称得上是中央世家,开拓者辈出,那里的资源与环境自是不同于外围的。在即使同样是第一次进入央拓的模拟沙漠,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在私人教练的帮助下,系统地锻炼体力、掌握技巧。
凌清露凑过去看,那张表上,各色的笔详细标注着各种诀窍,看得出来,云沐歌是花了心思的。
“你们放心,之前是第一次体验沙漠训练,大家来自不同地方,原先的基础不同,表现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云沐歌声音轻快如风,莫名让人舒心,“那只是第一次,结果也不影响成绩。我们还有整整一个学期的课呢。那些课,大家会一起上,公平公正,最后,方见分晓。”
“谢谢,”艾尔维拉由衷地说。
“谢谢,只是……”凌清露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说出心中的疑虑,“我收到了任巍的消息,他要找我。他就是推举我来到这里的那位教授。可是我们昨夜训练的情况,他也有所了解。这次突然找我,会不会是对我失望了?”
“那他凭什么啊?”云沐歌直率地说,安慰凌清露,“清扬,那只是第一次的尝试,连考试都算不上呢。他怎么会仅凭一次的试验就判断你的情况?要他真这么做,我、我……”
云沐歌“我”了半天,却一时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对任巍这位堂堂星阁司令做什么,最后说:“我就再也不信服他了。”
“对啊,”艾尔维拉也和云沐歌一起给凌清扬打气,“而且你又不是最后一个,我才是。如果他是想让你回十一城,那得先让我回一州。”
可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但看着她们热切的目光,凌清露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暖意涌上心头。
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想念这里的。
.
“访客信息?”大厅里,AI女仆的声音礼貌又严肃。
“舒清扬,”凌清露说,她第一次面对AI的盘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学生,昨夜……”
“信息确认完毕,予以通过,欢迎到访,”平淡的机械音打断了她的话,女仆弯腰鞠躬,走上前来,“这位客人,请跟我来。”
任巍的办公室在办公室西北角的一座塔楼最顶端,这也是整个学院的最高处。办公室很偏僻,这是他自己的打算,以免被其他师生的诸多杂事打扰。但一路都有女仆带领、电梯代步,方便他很快见到要找的人。
凌清露就默默站在女仆身边,踩在云母色泽的电梯上,端详着通道两侧的星图。这是一个幽深的通道,四面八方的墙壁,都绘上了星图,比照彼岸四周的星系。置身其中,仿佛在以彼岸星球的视角看着宇宙。
快到尽头的时候,她看到一颗行星被放大了,那是一颗蓝绿相间、水雾缭绕的行星。
AI女仆拉开门,明亮的光线照进了走廊。女仆将凌清露领进门,鞠了个躬,立在一边,安静地仿佛一件家具,留下凌清露独自面对桌子后面那个魁梧的男人。
想象中的问责或质询没有到来,任巍反而亲切地笑了笑,“你就是舒清扬同学吧。”
“是的。”
“来,做个测试,”任巍拉开身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后面是一片广阔又黑暗的空间。
女仆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眼罩和一支枪。
“戴上它,拿着这个,不是真枪。”
戴上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被女仆拉到了房间中间。
“记住,到时候,躲避袭击,击杀辐射兽,”是任巍的声音。
眼前忽然有了画面。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仿佛她被困在太空中,四周全是飘荡的碎石,有的大,有的小。
又仿佛她被困在一个圆桶中,因为,以她自己为圆心,上下左右四方,大约30米处,只有突兀的、纯粹的黑暗,仿佛那是世界的边缘。只有前后两个方向,各有一个遥远的光点。
她意识到,这是智能眼罩给她的VR场景。任教授让她看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
突然,远处的一片碎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定睛一看,这是兽群。
“躲避袭击,击杀辐射兽。”
敌我悬殊,在虚拟的场景中,她踏过了无数碎石,被辐射兽追得体力不支。
她无数次摔倒在碎石上,或者在奔跑中撞到的陨石。但渐渐地,她也学会了观察碎石运动的方向,从一颗碎石跳到另一颗上,越发娴熟地在三位空间跳跃,试图让身后的猛兽撞得头破血流,甩开他们。她还学会了藏在其中一些巨大而多孔的石头中,伺机一枪击中辐射兽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又一次射中一只辐射兽的眼睛时,所有场景都突然消失了。她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听到脚步声传来。
“辛苦了,现在,伸出手来。”
凌清露把枪别在腰间,伸出手。
“冒昧了。”
她感到有人撩开她的袖管,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小臂,又转动了一下她的手腕。
“好了,接下来,试着射击这些目标,”任巍说。
眼前出现了多个远远的红点,在空中飘动。凌清露开了十枪,中了九发。
“好了。已经很不错了,”任巍赞许道。
AI女仆为凌清露摘下眼罩,还周到地递上一杯清茶,任巍带着她回到办公室。
“VR无法完全模拟现实,但有些环境我们的确做不到在真实世界中模拟,所以有时,我们只好将训练放到虚拟现实中。”
凌清露回忆着第一个场景,那真是一个奇怪的环境,似乎不属于彼岸。她在之前的学习和训练中从未见过那样的环境,也不知道为什么郑教授要模拟那样一个闻所未闻的环境。
“舒清扬,你的肌肉比其他alpha纤细一些,力量不算大,但你胜在灵巧和精准。在这两点上着重训练,勤加练习,是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开拓者的。”
“谢谢任教授,”凌清露又喝了一口清茶。这次面谈真的和想象中的大不同。
任巍宣布:“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都需要来我这里进行特殊的单独训练。可以做到吗?”
“可以,只是、只是……”
任巍笑了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吧。”
“是的,任教授。我很好奇,刚才模拟的是什么环境?我们以后会在实战中真的遇到那种环境吗?还有,为什么独独找我训练?我昨夜在实训课上的表现并不出彩,即使那只是第一次,是一个不计成绩的小测试,也断没有特地培养我的理由啊。”
“关于前两个问题,那不是彼岸星球上的环境,而是宇宙千千万万奇景中的一个。我觉得你以后会遇到,当然,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碰到那样的环境。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任巍抿了一口茶,“那倒不好回答了。你应该知道的,你被调到这里,本就是我的特殊安排。”
凌清露微微鞠了个躬,“无论教授与星阁此举有怎样的深意,清扬都会效力。”
“不必太在意昨夜那次沙漠训练的结果,只是第一次,你有你的特点和长处,总结经验、扬长避短便是。
至于我们为什么给你这样的安排,我只能说,星阁一向居于幕后,带着各种细密和秘密的规划与战略。每一个看似细小的安排,背后常常都指向着隐藏的战略。所以我无法将一点一滴都透露给你。我只能这么说,根据我们对宇宙的观测和对未来的预测,我们还需要某些专门的人才,也在培养一批特殊的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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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校园一片沉寂。
当天晚上,凌清露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楼的小门,探出身子。外面,月光下,树影斑驳,静谧而冷清。
夜半逗留在宿舍之外是违规的。但是凌清露知道,要想在这里立足,要想做一个像姐姐那样优秀的开拓者,训练的时间弥足珍贵。加练是必须的。都已经犯下冒名顶替这样的大错了,倒也无妨再违反一个小小的规定。
从宿舍到操场的小径上没有一个行人,清冷的夜风从脖颈钻入她的后背。
其实,凌清露是有些怕黑的。外围人大多都怕黑。黑暗代表着未知与危险,代表着躲在暗处的野兽,这是远古时代就刻在先民基因中的,原初的恐惧。
只是,随着物质的积累与经济的增长,近年来,夜市、排挡、酒馆……各种夜生活文化在大城市逐渐流行,渐渐冲淡了人们对黑暗的恐惧。
然而,在外围地带,这种原初的恐惧始终存在。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夜风,迎着月光独自前行,一路走到操场。沙漠训练场一到晚上就上了锁,但操场也是不错的训练场地。
她计算过,击中目标得2分,得满30分为止。只要将这30分拿满,即使她用了一个小时才走完沙漠,仍然可以及格。如果体力再锻炼一下,用时不至于太长,仍然有望拿一个不错的成绩。
凌清露绕着操场奔跑,用□□械射击远处飘落的树叶,用它们代替考核中的移动目标。
漫漫长夜,唯有月光为证,见证她辛勤奔跑的样子。
不能为了瞄得准就慢下来,那样时间会不够的。
但也不能跑得太快,那样会耗尽体力,失去平衡,最后可能什么都射不中。
她尽力思考着。夜间昏暗,她只能借着几点微光,练习得很艰难。但她想,倘若我能做到在夜间都百发百中,就不用惧怕之后的常规考试了。
月亮升到树梢时,凌清露倚在一株桦树下,擦掉汗水。彼时月华如水,给她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
夜深人静,群星璀璨,落英缤纷,正是适合回忆的时候。
她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梦想着的,就是成为一个开拓者。
后来,又是为什么搁置了梦想呢?
“Beta?你看人家也是beta,就懂事得多,知道学计算机,早日补贴家用,回报父母。”
“和她计较什么。一看就是象牙塔里的孩子,好高骛远。”
“抱歉,这位同学,我们学院只收alpha。”
“露露,城外危险,你在家等我和姐姐就行了。”
……
过往无数人的话语一点点涌上心头,但现在,她却只是报以淡淡的一笑。
凌清露抬头看了看星空。也是星汉灿烂,也是月悬枝头,和曾经的那个夜晚何其相似。
也有这么一个夜晚,那时,姐姐舒清露带着厚厚的一叠书回来过寒假。可是,当晚,凌清露犹豫再三,终是忐忑地溜进姐姐的房间,悄悄翻开了姐姐的课本。
为什么不主动和姐姐说一声?许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beta做开拓者不知天高地厚,于是,连开口都成了羞耻。
那时候她还不成熟,紧张、歉疚、安静,又不知如何开口,种种情感交织,便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
她借着腕表的微光,费力地试图记住每一个字。读着,读着,身后忽然一片光明,照亮了每一个字。
“注意眼睛,这样才看得清,”舒清扬提着灯对她说,“遇到不懂的地方可要请教我哦,我可是你姐姐呢!”说罢,狡黠一笑。
那晚,她们一直读到月亮西斜。
姐姐学的课,她也都学过;姐姐英姿飒爽的样子,她也都见过。
记忆中,姐姐常常是一副桀骜不羁、不走寻常路的样子。可是,在所有人都奇怪一个beta为什么要学这些时,只有姐姐会问:“学会了吗?”
真的,好想念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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