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不明白,什么是威严,什么又是自尊。
伤害别人的自尊,能够维护自己的威严吗;维护自己的自尊,就会伤害别人的威严吗?
也许在她将父亲和前男友对比的那一刻,父亲带给她的威慑就彻底消失了,因为,她已经明白该如何面对他了。
“你欠的钱,要我还么?”
钱,这个字向来很能挑动情绪,但可惜,和白芷的预想不同,白远伟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变得更激动了,他的手已经落下来了。
白芷无路可退,背后是坚实的墙壁,她贴的太紧,甚至能感受到砖块垒筑的纹路,或许那已经印在了她的后背上。
要挨打了。
白芷闭上眼睛,竟然没有情绪。
自己怎么了呢?白芷想。她好像有点后知后觉。
她病了……吗?
扫帚是用高粱苗绑起来的,上面还有一粒粒的籽。
白芷在模拟那东西落到脸上的痛感,好象这样就能减轻伤害一样。
可这样太被动了。
她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气,她不服啊,她不服!
于是闭眼认命的人睁眼。
可她改变不了什么,眼前只有急速放大的一根根的扫帚苗。
白芷立刻闭眼,手胡乱挥着,意图挡住那些枝条。
虽然反应慢了一点,脸上还是剐蹭地疼,但也终归是挡住了。
说实话,在脸上真的感觉到痛意之前,白芷还曾做过母亲拦腰抱住父亲,保护女儿的美梦呢。
现在,梦醒了。
她孤身一人,她的家人都在对面。
要怎样才能不落下风呢?
心脏剧烈得跳动着,好像在摇晃着战斗的旗帜,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加快,像是最忠诚的士兵。
先前所有的无知无觉在此刻汹涌澎湃,情绪的激昂让肾上腺素的奔涌都变得平平无奇。
白芷的手在抖,可她不害怕。
扫帚的头握在白远伟手里,扇形的尾巴被白芷薅住。
显然,白芷是吃亏的,那些细密的纸条分叉都陷进她的皮肉之中了。
但她不在乎,她并没有跟父亲对打的意思,她只是想说一句话。
如果身体的各个部分能说话的话,肾上腺素大概会觉得委屈吧,跟了这样一个主人,好不容易奔赴战场,却只能任由唾沫横飞。
但白芷的心脏一定会欢呼,因为不管它跳得多么疯狂,这个女人都不会失去理智,把生命放在天平的一端,与命运对赌。
好吧,好吧,身体的器官不会说话,而肾上腺素,连器官都不是,就不要给它们加戏了,白芷对自己说。
然后她笑了。
白芷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突然想到了很开心的事,想到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既不悲伤也不绝望,她甚至还有力气开玩笑,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她再也不会因为父亲或母亲而感到痛苦了。
她的喜悦是如此的刺眼,以至于陈清都围了过来。
父母二人不想再去思考孩子是不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了,他们只想收拾眼前的不孝子,让她知道知道谁是老子,谁是娘。
白芷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战二人,连应对白远伟一个都显得吃力。
但她还是把话说出来了,快乐地,癫狂地,大声地,喊:“打吧,打吧,我还给你们!血和肉,连着骨头,都还给你们!然后你们自己去还债,自己过接下来的日子,多好啊,多好啊!”
像是咒语的一段话,因白芷急促的发音变得愈发模糊,但没关系,她还可以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白芷的手出了血,脸上也挨了一巴掌,终于还是让陈清逮到了机会,但并没有正好打在脸颊上,反倒因白芷低头躲避而落到了头顶,额头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痛。
打头可不好,脑子是很重要的,白芷有些埋怨,但她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干脆更大声地重复着“咒语”,甚至还带上了快乐的音调。
她给爸爸妈妈唱了一首歌,在她被爸爸妈妈联手打的时候。
疼啊,好疼,窗外的月亮是那么柔软,连光都静悄悄的,可怎么就是照不到她身上呢?
于是白芷去找月亮了。
她跑出了屋门,在院子里,被笼罩在月光下。
然后,闭上了嘴。
月亮好冷啊,它就挂在天上,它帮不了她。
没关系,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救自己。
于是白芷毫不犹豫地跑出了院子,顺着回家的路的反方向,她要离开这个家。
身后是不甚清晰的喘气声,她和爸爸妈妈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有种雀跃的情绪,让白芷跑着跑着就蹦起来了。
她要自由了,她对自己说。
直到一声尖叫,响在她身后。
似乎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倒在了地面上。
白芷没停,可腿却渐渐慢了。
一开始,她怪自己的脚不争气,后来,停住脚步的她埋怨自己的心,不够硬。
她逃不走的,她逃不掉啊,身后是她的爸爸妈妈。
白芷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真的好亮。
然后,转身,回家。
白远伟在追白芷的时候,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了。
不是石块,只是一粒光滑的,连指甲盖大小都没有的石子。
他追得太急,脚下打滑,也许不能怪石子。
所以他和陈清怪白芷。
“你为什么要跑?你这个不孝女,要气死你老子和你娘啊!”
以前的白芷自然是低头挨训,无力辩驳的,但现在的白芷不会了。
“你们打我,还要怪我跑?”
还有半句话,是想质问他们能不能异地皆然,却没说出口,实在是不想再争辩了,没用。
果不其然,陈清那里有一万句话等着白芷。
“我是你妈,我说话你听着就是!你还反问起我来了!”
白芷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两汪黑漆漆的泉,无波无澜。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之前和你们说的。”
“你说什么了?”
陈清的语气很冲,不满和愤怒交织。
白芷又念了一遍“咒语”,吐字清晰,语气淡然,连那两句“多好啊,多好啊”,都读的字正腔圆,平静非常。
这时候,原本崴了脚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的白远伟张口了,指责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父母不会害你!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什么还不还的,都是狗屁!”
一番话说完,老头又把自己气了个仰倒,直用手捶胸口。
陈清侧坐在床沿帮忙顺气,还接话:“你爸说得对!你还,你拿什么还?我们给你的是命!你要还就拿命来还!”
“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一天天不知道想的什么,我们供她吃供她穿,一点苦都没让她吃,养来养去,养出个仇人!”
陈清瞪着女儿说了一通,又垂头关心丈夫,看着丈夫脸上因疼痛冒出来的汗珠,心疼极了,原本只想训白芷几句,现在却停不下来了,语带埋怨:“翅膀硬了想飞了?我告诉你,没门!我们之间是有血缘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敢走,敢不管我们,我们就报警,和你打官司,你别想得太美了,我们不是白养你的!”
这话说出口,白芷觉得从还泛着潮的裤脚一路结了细密的冰,直缠上心口。
真冷啊,白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沉默着。
陈清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白芷那受了寒的样子,眼里气恼着,却还是收了声。
陈清转头,走进没开灯的小屋,翻翻找找,出来时手里拿着一袋板蓝根,和一瓶红花油。
先是给白远伟把油揉开了,才对着背靠砖墙的白芷点了点下巴,示意着小桌上的板蓝根。
白芷从一开始就看到板蓝根了,她知道是给她的,所以她更绝望了。
她逃不掉的,她的母亲,总是用这一丝一缕的好,织成世上最坚韧的绳,既仁慈又残忍地套在她的脖子上,牵引着她,束缚着她。
白芷害怕母亲,她宁愿从来都没有被母亲爱过。
要怎么办?白芷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不知所措。
在这样绝望的时刻,她的大脑很不知所谓地调出了白天见过的那个男人的画面。
朦胧的记忆里,男人的脸像是虚焦的拍立得,看不真切。
但没关系,大脑有着世界上最高级的美化系统。
白芷的脑袋里,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她不认识他,也不记得他,就连他的脸都是白芷选了自己喜欢的明星的五官拼凑出来的,他就像一个被人为捏造出来的怪物,又像是被喂给AI后反复咀嚼再吐出来的复合体。
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真实地存在着。
他活在白芷的幻想里。
他是白芷的救世主。
她是那样真挚且热烈地爱上了他,就在一瞬间,在幻想出那个融合体的脸的一瞬间。
想到这,白芷的嘴角忍不住噙着一抹笑。
她在爱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并把对于生活的期待转嫁到了这个东西上。
她觉得他可以拯救她。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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