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外的空气是凉的,带着植物**和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生锈金属特有的味道。
云霓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与宴会厅里截然不同、窸窣又清晰的声响。她像是在踏入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林默没有回头。
他完全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握着铅笔的手在膝上的速写本里稳定地描绘。他微低着头,脖颈弯出一道专注而安静的弧线。
云霓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没有开口。
她先看的不是他,而是他笔下的动作。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速写本上的内容。
只看了一眼,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上面画的,正是窗外那株枯了一半的藤蔓。
但在他的笔下,那扭曲挣扎的形态不再是衰败的模样,而是被赋予了一种强悍、悲怆的生命力。线条精准而克制,明暗关系处理得极其漂亮,尤其是对枯黄叶片和残留绿意的刻画,仿佛在记录一场漫长而安静的死亡,却又在这死亡里看到了某种庄严的美。
他画的不是物体,是一种状态。一种她无比熟悉的状态——在绝望的境地里,依然维持着某种生命力的姿态。
潘文斌那句“装腔作势”像一句遥远的回响,此刻显得无比可笑。洋溢着如此充沛情感的艺术创作,岂是一个没有才华的人能装出来的?
他终于画完了最后一处细节,动作停顿下来,笔尖悬在半空。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后的注视。
身体忽而一僵。
他十分迅速地合上速写本,握在手中,倏然回头。在看到云霓的瞬间,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云霓没应声。她的目光从他看起来平静的脸上略过,又移到了他手中紧紧握着的速写本。
“你在画什么?”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默垂下眼睫,“没什么,随便练练笔。”
“练笔?”云霓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一根枯枝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
林默的身体开始绷紧,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嘲讽或训斥。
“我看不像。”没想到她淡淡地说,“你的画像一副完整的作品。而且你把它画得……比它本身更有尊严。”
林默惊讶地抬头看她,有些不敢相信。他预想了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被精准地理解。
云霓看着他错愕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防备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了,转而升起一种更浓烈的兴趣。他像一口被封死的井,她却隐约听到了底下传来水波的回响。
她忽然觉得,今晚这场无聊的宴会,终于有了一件稍微有意思的事情。
“某些人说你只会装腔作势,”她语气平淡地说,然后微微偏头问,“你是在用这个打他们的脸吗?”
林默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泛起一丝红,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们的想法并不重要。”他声音低了下去,却语气柔软,“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倒是大小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宴会厅会客吗?怎么到这来了”
云霓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之外”又“漏洞百出”的样子,忽然笑了。与社交场合的假笑不同,是一种发现了什么有趣谜题、带着点玩味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在宴会厅?”
她语气轻慢,却掷地有声。
“看来林画家眼里不仅只有艺术呢。”
她的目光在他握着的速写本上停留了一秒,像是给它盖下了一个认可的印章,然后重新看向他,仿佛下达了一个指令一般:
“明天这个时间,还在这里。”
“我要看你画别的。”
说完,她不等他回应,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转身。
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不想却被一旁的枯枝给拌到,来了一个踉跄。她略显尴尬,有些生气地把裙摆扯了回来,提着裙子踩着来时的路,消失在暖房门口的黑暗中。
只留下林默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地狂跳。看着磕磕绊绊离开的云霓,有些哭笑不得。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被看懂”,比被嘲笑更让人肾上腺激素狂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