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的行动力惊人。
翌日下午，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公寓楼下。一名穿着得体的助理敲开了林默的房门，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林先生，云总请您去一个地方。”
没有给他询问或拒绝的余地，林默就被请上了车。车子驶离公寓，最终停在那栋名为“Atelier”的独立建筑前。
云霓正抱臂站在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她身上那股公事公办的冷冽气息。她看到林默下车，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上停留了半秒，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推开了门。
“进来。”
林默迟疑地跟了进去。
内部空间开阔，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微尘。专业的画架、成排的颜料、各种型号的画笔、叠放整齐的各类画布……一切绘画工具应有尽有，像是一个虔诚艺术家的终极梦想。
林默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他的目光热烈地掠过那些他只在杂志上见过的昂贵颜料，指尖微微颤动，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
但他很快绷紧了身体，眼神里带上警惕，看向云霓。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云霓转过身，神情平淡，仿佛在介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会议室。
“从下周开始，集团旗下的新酒店项目需要一系列原创艺术装饰品。我看过你的画，”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水准尚可，符合项目调性。”
她抬手，随意地指过整个空间。
“这里，以后是你的工作室。这些，是你的生产资料。项目完成前，归你使用和保管。”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的锐利，“有问题吗？”
仿佛这不是馈赠。而是一道命令，一份工作通知。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巨大的诱惑和强烈的屈辱感同时撕扯着他。他渴望这里的一切，但他更清楚，这看似专业的说辞背后，是某种他无法界定、也不想接受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您可以找到很多更知名的艺术家。”
“因为我需要一个随时在场、完全配合的画师，而不是一个需要三催四请的‘大师’。”云霓的回答滴水不漏，完美地将私心包裹在商业需求之下，“你，正好合适。”
她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拒绝，就意味着不识抬举，放弃一个或许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接受，则意味着踏入一个由她划定边界的牢笼。
他沉默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就在这时，那个令人不快的声音再次响起。
“哟，这么热闹？盼盼，你这新项目启动得够低调啊。”
潘文斌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得亏是我，才听得到这消息。”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云霓和林默之间来回扫射，最后落在那满屋子的顶级画材上，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
“啧啧，这配置，比不少成名画家的工作室都豪横。小兄弟，面子不小啊。”他话里的毒针直射林默，“给我们大小姐灌了什么**汤？画几笔画就能换来这种级别的‘工作’，这性价比，我都想改行了。”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林默最敏感的神经上。
云霓的脸色沉了下去，怒火在她眼中积聚。但这一次，林默在她发作前开口了。
他抬起头，背脊挺得笔直，迎向潘文斌恶意满满的目光，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潘先生对艺术市场这么了解，看来是做过深入调研。不过我们大小姐做事，向来只要求最好，不在乎性价比。您如果有疑问，可以直接去问采购部。”
他把一顶“追求极致”的高帽精准地扣在云霓头上，轻描淡写地将潘文斌的刁难原路奉还。
云霓有些愕然地看了林默一眼。她再次低估了这个沉默少年骨子里的锋利。
潘文斌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够了，潘文斌。”云霓趁势冷声开口，下了逐客令，“这里是我的项目工作室，不欢迎无关人员。请你离开。”
潘文斌碰了一鼻子灰，眼神阴鸷地在两人身上又转了一圈，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工作室里重归寂静，但先前那点公事公办的气氛已被彻底毒化。
空气中弥漫着难堪的沉默。林默站在原地，刚才强撑起来的气势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云霓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烦躁地意识到，她精心设计、试图将一切控制在商业逻辑下的“安排”，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场龌龊、被围观的“特殊照顾”。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钥匙在桌上。”最终，她只干巴巴地扔下这句话，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
她再一次，从他面前逃离了。
林默没有动，也没有看她离开的背影。他只是久久地站着，望着眼前这座金光闪闪的牢笼，觉得那些昂贵的画材，此刻都像沉默的讽刺。
他不认为自己能接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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