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认为自己能接受这一切。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林默的神经。他站在一片宽敞明亮里,却感到比在破败暖房中更深的寒意。那些闪耀着昂贵光泽的画材,不再是通往艺术殿堂的阶梯,而是无声标注着价码的枷锁。
他没有动,只是像一尊雕塑般站在原地,目光黯淡地掠过眼前的一切。空气里新颜料和木材的混合气味,十分刺鼻。
时间在沉默中粘稠地流逝。
最终,他动了,没有去碰那些崭新的画布和颜料,而是缓缓走到房间角落,抱着膝盖,在那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拿出那个边缘磨损的速写本和一支短到几乎握不住的铅笔头。
他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无法落下。
空白。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没有灵感,而是所有的情绪——屈辱、不安、抗拒、渴望——拧成一股巨大的乱麻,堵塞了所有通往创作的路径。
他试图画一根线,最简单的直线。笔尖却在纸上留下一个颤抖的、犹豫的墨点。他再试一次,线条歪斜、中断,像他此刻挣扎的心绪。
他发现自己画不出来了。
就在这个曾经能让他忘却一切、自由驰骋的世界里,在这个拥有最好工具的地方,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印了。
“吱呀——”
门被推开了。云霓去而复返。她给自己找的理由苍白无力,或许是“回来确认水电”,但真正驱使她的,是那种无法忍受事情脱离掌控的焦躁感。她需要看到林默如她预期的那样,欣喜地、感恩地开始使用她赐予的一切。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角落里的他,像一只被雨打湿、无处可去的小动物,对着一个破本子,连一条线都画不出来。
一股莫名的火气窜了上来。是一种投资未见回报的恼怒,更是计划被打乱的烦躁。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她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烦躁,“东西是给你用的,不是给你供起来的。”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云霓心头蓦地一紧。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平静。他的眼睛望着她,却又好像穿透了她,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
那种眼神,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他合上速写本,将那个短短的铅笔头小心地放回笔袋,然后慢慢站起身。
整个过程缓慢而安静,却带着一种让云霓不敢打断的沉重仪式感。
他走到那排崭新的、价值不菲的油画颜料前,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其中一管钴蓝色的外壳,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
然后,他收回手,转向云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
“大小姐,它们太好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
“是我不配。”
说完,他微微欠身,像一个做完最后汇报的员工,沉默地、决绝地从她身边走过,拉开门,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他没有回头。
云霓僵在原地,仿佛被那句“我不配”施了定身术。
她回过神,环顾这间完美无缺的画室。第一次觉得,这些她引以为傲、能用金钱买到的最好的一切,是如此的失败。
她买来了工具,却买不来他想画的那颗心。
她自以为这些是他想要的,能够打动他,事实证明她错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挫败感,混合着一丝陌生的羞愧,缓缓地刺入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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